第16章 仙人指路

第16章 仙人指路

昆侖八十五年 秋 八月

自群芳樓至丐幫撫州分舵隻有幾裏路。撫州分舵是個三進大院,門口右側挂着串銅鑄皮袋,共有七口,相互交疊,遠望狀如葡萄串一般。

楊衍不太懂江湖規矩,也不明白這七口皮袋的意思。他走進大院,還沒繞過影壁就聽到賭博的吆喝聲。中庭裏放着一張大方桌,五六名勁裝壯漢正推着天九,一旁地上擱着幾把刀劍,顯是這幾人的兵器。這景況,楊衍在父親的工地上見多了,賭到興頭上的賭客往往對周遭毫無所覺。

他初入江湖門派,心裏有些不踏實,又看了看周圍,兩側多是掩上的房間。幾扇房門開着,裏頭都不見人影,料是辦公的地方,裏頭的人都出來賭博了。

那推排九的莊家濃眉大眼,一張四方臉,下颚留着一小撮胡子,見有人進來,把牌一推,問道:“小兄弟,有事?”

楊衍道:“我叫楊衍,家裏出了事。”

衆人聽到楊衍的名字,都吃了一驚。一人道:“你就是楊家的滅門種?”另一人道:“怎麽來這了?”

莊家翻倒面前的天九牌,罵道:“操娘的不玩了!崇仁縣那群廢物,翻了整縣找不着,讓人家找上臨川來了,操!”

丐幫衆人紛紛拾起刀劍,收拾賭具,各自回房。當中一名有着古銅臉色和老鼠耳的青年上前道:“我叫殷宏,撫州巡守,三袋弟子。你跟我來。”

殷宏領着楊衍走到一間房裏,請楊衍上了座,問道:“肚子餓不餓?巷口有間麻雞湯面,可好吃了,我給你買一碗?”

楊衍見他殷勤,受寵若驚,忙起身道:“不用了。”

殷宏道:“眼下撫州最有名的就屬大雞小雞,大雞在群芳樓,小雞就是崇仁麻雞,不吃可惜了。”

楊衍心想:“我就住崇仁,麻雞難道還吃得少了?”他不想耗時間在客套上,便道:“那多謝殷大哥了。”

殷宏出去後,換方才推莊的那名四方臉小胡子走入。楊衍有些緊張,站起身來,那人忙道:“坐着就好。”

那人拉過椅子坐在楊衍對面,道:“我姓梁,單名一個慎字,六袋弟子,是撫州的刑堂堂主。你家的事我聽說了。先陪個禮,崇仁分舵一直找不着你,卻不知你怎麽來了臨川?”

楊衍道:“我聽那人是北方口音,就一路向北,想找仇人報仇。”

梁慎道:“原來如此,楊兄弟見着了仇人?”

楊衍點點頭,梁慎道:“好極,好極!”他看着楊衍,想了想才問道,“當日楊家發生了什麽?若你覺得不舒服,說個大概便是。”

楊衍正要開口,卻一時語塞。他每想到當日情景便心如刀割。朱門殇與他相處時從來不問細節,這是他第一次向人訴說家中慘案,話到嘴邊便覺内心酸楚,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性格剛硬好強,忍了一會才開口,梁慎也不急,隻是靜靜等着。楊衍将當日回家後發生的事一一說了,說到楊珊珊自刎時,終于止不住眼淚,掩面啜泣。

梁慎隻聽得血脈贲張,怒火上湧,罵道:“操他娘的!操!這狗娘養的,該死!”他一巴掌拍在桌上,用力甚大,震得整個房間嗡嗡作響,顯是怒氣非常。

楊衍道:“我後來打聽到,他們一個叫石九,一個吳歡,都是華山派的。還有個帶頭的,我不知道叫什麽。”

梁慎一愣,皺起眉頭道:“華山派的矮虎石九?”

楊衍道:“矮虎?他是不高,比我還矮一點。”

梁慎又問:“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楊衍道:“他們放我走的。”

梁慎問:“放你走?”

楊衍道:“是,他們殺了我爺爺,我爹跟我娘,還有我姐姐和小弟,然後放我走。”

梁慎站起身來回踱步,一面歎氣,像是遇到極大的難題。楊衍見他神色有異,問道:“梁大哥,怎麽了?”

梁慎欲言又止。楊衍看他面有難色,不由得心底一沉,問道:“丐幫能不能幫我報仇?”

梁慎道:“丐幫轄内凡有殺傷,我們都是要管的,有強人滅人滿門,那更是要管。崇仁縣那些廢物,早晚把他們革了!隻是……”

楊衍忙道:“隻是什麽?”

梁慎道:“沒事……楊兄弟你一家死得這麽慘,丐幫自會給個公道,你且先回家,我們即刻抓人,就不信他能上了天遁了地!”旋即一拍胸脯道,“若找不到人,我們也發通緝,請華山緝拿歸案!”

楊衍心中起了疑,說道:“我家沒了,沒地方可去,我在附近找個地方落腳等消息。”

梁慎道:“人海茫茫,哪這麽快有消息?楊兄弟還是先回去,好好過日子,等找到仇家,自會通知你。”

楊衍道:“他們昨天還在臨川,有人見過,你們現在快去找。”

梁慎道:“好,我們即刻去找。那楊兄弟……兄弟我還有事要忙,找着人了自會通知你。”正要走,楊衍問道:“你還沒問我住哪,找着了仇家,去哪找我?”

梁慎道:“我一個刑堂堂主,用得着記一個住所?你找着了落腳處,再來通知,自然有人會記。”

這話在理,楊衍信了。梁慎離去後,殷宏端了碗湯面進來,說道:“面來了,楊兄弟快些趁熱吃。”

楊衍不想拂他好意,将面吃了,又問道:“梁大哥很忙嗎?”

殷宏道:“忙什麽,大夥沒事幹都在推牌九了。楊兄弟,你家人死得慘,我們大夥都同情。那日消息傳來,大夥很激憤,四處搜查兇手,前幾天還抓了個嫌犯過來審問。那人說他啥都不知道,我們見他膽子小,武功差,不像是個殺人的,将他放回家中,派人暗中監看。”

楊衍問:“誰?”

殷宏道:“姓秦,名字忘記了,有個數字的。”

楊衍急道:“秦九獻?!”

殷宏道:“對對對,就是他!”

楊衍聽聞秦九獻的名字,頓時怒上心頭,突然想起昏迷前看到的熟悉背影,不正是秦九獻?那日他貪生怕死,想不到事後竟也諱莫如深,對當日之事全然假作不知。

楊衍道:“那日他也在,親眼所見,怎麽能說他不知道?”

殷宏道:“他也在?有這回事?”

楊衍道:“那廢物在我爹被殺時來到我家,被仇人打了一頓,夾着尾巴逃了!”

殷宏道:“梁堂主怎麽說?”

楊衍道:“他要我回家等消息。”

殷宏道:“那你就回家等消息呗。”

楊衍搖搖頭道:“我留在臨川。那仇人沒走遠,要找很快。”

殷宏道:“你跟我說說他們樣貌,我也幫你找。”

楊衍心下感動,正要說時,殷宏喊道:“等等!”他出去一會,拿了筆墨紙張回來,說道:“我記性不好,你說,我畫下來。”

楊衍道:“殷大哥還會畫畫?”

殷宏搔着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就是畫着玩。你說,我畫。”

楊衍把石九、吳歡連同那黑袍人的樣貌細細說了,殷宏就着楊衍的形容畫了圖,雖不說維妙維肖,但特征都有,對着圖像找,八九不離十。

殷宏道:“等我把這圖畫個幾十上百張,先在臨川分貼,再送到各分舵去,不信找不着人。”說完拿着圖像離去。

楊衍在屋内等了許久,約摸過了兩個時辰,梁慎回來見到他,驚訝道:“你怎麽還在?不是叫你回家等消息了嗎?”

楊衍覺得尴尬,回道:“我在這附近等消息。”

梁慎仍是勸他回家,楊衍不肯。眼看時近黃昏,楊衍身上銀錢不多,撫州分舵又不收留,他就在左近挑了個最破的客棧住了。

第二天一早,楊衍又去丐幫,梁慎隻說已經派人找,暫無消息。就這樣,每日裏,楊衍一早便去丐幫等消息,轉眼已過十餘日,眼看盤纏将盡,他越等越是心焦。

楊衍别無他法,隻好在附近打些零工,隻是入不敷出,難以支持。又過了七八日,他再去丐幫詢問,仍是一樣答複,楊衍怒從心起,不由得大罵起來。梁慎隻是不語,勸了他兩句,自行進去。

楊衍覺得委屈,卻也無可奈何,正要離去,突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楊衍轉頭,原來是殷宏。

殷宏道:“楊兄弟,走,我請你吃面。”

楊衍見是他,想起他對自己的照顧,點點頭道:“好。”

殷宏帶着楊衍到了面攤,點了兩碗麻雞湯面。這幾日食不果腹,楊衍委實也餓了,唏哩呼噜地大口吃了。

殷宏看着他,問道:“楊兄弟,盤纏還夠嗎?”

楊衍低着頭道:“我在附近找些活幹,還能支撐。”

殷宏道:“楊兄弟,我勸你一句,回家去吧。”

楊衍擡起頭,盯着殷宏問:“殷大哥,這是怎麽回事?丐幫不幫我了嗎?”

殷宏猶豫半晌,跟店家要了壺劣酒,自顧自喝了。楊衍見他不答,更是起疑,又再追問。

殷宏喝了兩杯,滿臉通紅,說道:“不瞞楊兄弟,我有個妹妹,也有個弟弟,誰要是動了他們,我就跟誰拼命。所以,楊兄弟的心情我是懂的。”

楊衍心想:“這時候你跟我說這幹嘛?”

殷宏又斟了杯酒,仰頭喝下,歎了口氣,像是要壯膽色,然後才說:“楊兄弟沒發現城裏沒貼我幫你畫的畫像?”

楊衍道:“早就發覺了,隻道是殷大哥太忙忘了。”

殷宏道:“這種事能忘嗎?我殷宏雖不是什麽大俠,但這種……這種天殺的喪門事不上心,不就成了畜生?”

楊衍見他說得蹊跷,心底一沉,道:“丐幫真不幫我?”

殷宏道:“不是不幫,是真心幫不了。”他漲紅了臉,歎道,“我知道楊兄弟你難過。我見你日日來丐幫,又幫不上忙,看了也難過。梁堂主要大家别理你,日子久了你撐不下去,自然會回鄉,日子一天天過,那心漸漸淡了,就沒事了。”

楊衍怒道:“不是說江西都歸丐幫管?不是說滅門絕戶是大事?怎麽現在又說管不了?”

殷宏道:“那一日你走後,梁堂主就說這事難辦。你知道那石九……他可是華山派的人,外号叫矮虎。華山,那可是九大家啊。”

楊衍冷笑道:“我懂,整個江西都歸他們管,他們愛殺誰就殺誰,是不?”

殷宏道:“兄弟你不在江湖混,你不懂。華山掌門嚴非錫是個厲害角色,這且不論。江湖上誰都知道華山嚴家最是記仇,有道是‘華山一滴血,江湖一顆頭’。這還不是最難辦的,隻要站住理,華山派也得乖乖交人。”

楊衍怒道:“難道我家站不住理?”

殷宏道:“堂主說,有九大家這麽大的後台,又照規矩辦事,多半是立過仇名狀的。有仇名狀,各門派就不好過問了。”

楊衍怒道:“難道我一家就這樣白死?”

殷宏低下頭,歎口氣道:“堂主說,發仇名狀乃是兩家私鬥搏殺。你不會武功,就算石九不能殺你,你也奈何不了他,與其這樣活得辛苦,不如回家鄉過日子。他知道你聽不進去,所以拖延這段時間,讓你緩緩怨氣,想通了再讓你回去。”

楊衍怒氣更甚,大聲道:“我他娘想不通這狗屁道理!”

殷宏道:“我知道這不是個理,但是……但是……楊兄弟,你這仇是報不成了。真個的,我覺得愧對你,今天瞞着堂主出來見你,是不想你白費心力。你日子也難過,這點錢……”

殷宏掏出幾錢銀子,道:“我也不寬裕,能幫的就這些,夠讓你回崇仁。”說完,他偏過頭去,不敢再看楊衍。過了一會,見楊衍沒收,他又回過頭來道:“楊兄弟,你就收了吧……咦?”他一轉頭,才發現楊衍已不知去向。

楊衍怒氣沖沖回到客棧,掌櫃的正在等他。他已欠了三天房錢,一照面頓時氣餒。掌櫃的說道:“楊公子,你已經欠了三天房錢,今天再不交,我這可收留不得你了。”

楊衍道:“再寬限幾日好嗎?我找個工做,還這幾天房錢。”

掌櫃的搖頭道:“不行,你今晚沒把帳清了,就不用回來了。這三天算是優待你,你自個走吧。”

楊衍再三拜托,掌櫃的隻是不允,楊衍無奈,忽地想起一事,問道:“掌櫃的,你知道悅豐賭坊在哪嗎?”

掌櫃的皺眉道:“悅豐賭坊?哪個悅豐賭坊?”

楊衍聽他話裏有文章,忙道:“愉悅的悅,豐收的豐。”

掌櫃的道:“這名我都幾十年沒聽過了,不是老臨川人還不知道呢。”

楊衍大喜,心想若找到這賭坊,或許會有關于家門的線索,忙問道:“在哪?在哪?”

掌櫃道:“早幾十年前就沒啦。後來開了富貴賭坊,就把悅豐給關了,原址被旁邊的喜來當鋪盤下,現在前門是當鋪,後院是他們一家子住的屋子。”

楊衍一聽這話,心頓時涼了一半。他仍不死心,問了地址,恰恰就在客棧附近。

※ ※ ※

喜來當鋪就坐落在一條無頭巷的尾端,周圍行人稀少,會經過的多半不是住戶就是來典當的。

到當鋪的人總不想被人看見,無論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若說以前這當鋪是開在賭坊旁邊,也難怪後來的主人有财力買了賭坊那塊地,畢竟是占了地利。

悅豐賭坊果然沒了,看那紙張,破損陳舊,用力一捏就往下掉渣子,楊衍平常都不敢輕易展開,瞧着也是幾十年前的老事物了。當中或許有故事,但父親留着它,也就是留個念想,現今物是人非,早不該抱有指望。

至于仙霞派在哪?他問過丐幫的人,梁慎說沒聽過,殷宏幫他打聽,也說武林中并沒有這個門派,怕不是早滅了。

是啊,早滅了,跟自己一家人一樣,早全滅了,或許那對頭找上的就是自己家這個仙霞派。

此時楊衍身上既無銀兩,回丐幫懇求也無用,報仇無望,該當如何?他摸摸自己身上,隻剩下那面仙霞掌令。這令牌外金内銀,掂着有數兩重,若拿去典當,對現在的他可說是一筆巨款。但這是父親留下的遺物,關乎他的身世,之前他甯願挨餓受凍也沒打過令牌的主意。現而今……

楊衍想起朱門殇說的話,每件事都得考慮過後再做。他絕不願回家,就此放過仇人,如果丐幫不願幫忙,就隻能靠自己。

學武,眼下隻有這條路。對方既然不能殺自己,隻要自己練成武功,總有機會一試再試。但到哪學武?丐幫是不成的。他聽說過的門派不多,九大家當然是首選。哪個門派武功最高,少林武當嗎?但少林武當那些絕學習練起來想必時日久長,要是報仇之前仇人就死了,豈不白忙一場?唐門擅暗器毒物,入門可能最易,但四川貴州卻是最遠,且人家願不願意收他還是問題。

不管怎樣,路費是必須的。剩下的,再打聽吧。

楊衍站在喜來當鋪前,猶豫再三,正要入内,突然聽有人喊道:“一日保镖,平安到府!”楊衍聞聲回頭,見一個老頭正坐在斜對面不遠處,苦着一張臉,仰頭看着半空,疑惑道:“我那布幡哪去了?”又喊道,“一日保镖,平安到府!”

那老頭見楊衍望向自己,笑了一下,問道:“小兄弟赢錢了嗎?要不要請個保镖?平安到府!”

保镖行當誰沒聽過?可看這老頭年紀,該是雇保镖,而不是當保镖吧?楊衍忙道:“不用了。”

此時,巷子裏除了楊衍與這老頭外别無旁人,老頭像是找着了伴,起身走了過來,又彎腰哀聲,像個乞丐般求告道:“救苦救難活菩薩,有舍有得天保佑,殘羹冷飯飽一天,三文兩文救命錢。大爺,施舍點,好不?”

楊衍細看那老頭,約摸八十年紀,臉上滿是皺紋污垢,一頭白發白須灰黃邋遢,下門牙沒了,說話漏風,含渾不清,一雙老眼濁而無神,不時眨動,若隻看這張臉,确實引人同情。

然而細看時,那老頭雖然全身髒污,湛藍腰帶上卻挂着一枚翠綠玉墜,一身黃衫錦袍,上繡福祿神仙,楊衍在寶慶号看過一尺三百錢的蜀錦都沒這料子漂亮。楊衍不懂行情,但知就這身行頭怕不得要個七八兩銀子了,這樣一個富貴老人竟來讨錢?

楊衍說道:“老爺爺,你别拿窮人尋開心了,我還得靠你周濟呢。”

老頭呵呵笑道:“大爺真會開玩笑,拿叫花子尋開心。我真就要幾文錢,大爺,給點吧?”

楊衍本不欲理他,那老頭隻是糾纏,語氣懇切,若不是一身行頭太過招搖,楊衍還當真信了。楊衍雖不信他困苦,卻是禁不起他鬧騰,又想起爺爺,心想:“我都要餓死了,橫豎不差這一點,且給他幾文,看他怎樣。”于是掏出三文錢,遞給那老頭道:“爺爺,就這麽多了。”

老頭不住行禮道謝,轉身就走。原來他是專門來坑這幾文錢的?楊衍見他離去,莫名其妙,又望向當鋪。誰知剛轉身,那老頭又來搭他肩膀,說道:“救苦救難活菩薩,有舍有得天保佑,殘羹冷飯飽一天,三文兩文救命錢。大爺,施舍點,好不?”

楊衍又好氣又好笑,此時他已看出這老頭年老癡呆,許是富貴人家出身的,不知怎地竟然當街行乞,隻得道:“老爺爺,您剛才讨過了。”

那老頭摸摸頭,問道:“讨過了?”

楊衍索性把懷中剩下的二十幾文通通掏出,交給老頭道:“就剩這些,沒了。”

老頭問:“沒了?”

楊衍掏出幹癟的錢袋,打開來對着老頭說道:“一文不剩,得去當鋪了。”

老頭擡頭看看,果然看到當鋪招牌,點點頭道:“窮到要進當鋪還肯施舍,大爺心腸真好。這樣吧,兄弟交你這個朋友。”說着攬住楊衍肩膀拍了兩下,力道厚重,差點把楊衍拍趴下。楊衍忙站穩身子,見老人年過八旬,當自己爺爺都綽綽有餘,竟然自稱兄弟,不禁好笑,心想:“他這身行頭,若是落單,遇上歹人隻怕遭殃。”于是苦笑道:“老爺爺,你别捉弄我了。你住哪?我送你回家。”

老頭道:“乞丐自然是四海爲家。對了,你知不知道群芳樓怎麽走?我繞來繞去也找不着……”

楊衍訝異道:“群芳樓?”

老頭呵呵笑道:“是啊,春姨跟我可好了!走,我帶你去找姑娘!”

楊衍苦笑道:“老爺爺别鬧了!你有錢,我可沒錢!再說,我剛從那出來呢。”

老頭吹了吹胡子,道:“别老是爺爺爺爺的叫,我是長得老,年紀可不大,才二十五而已!你年紀小,叫我一聲大哥就行。你沒錢不要緊,走,去悅豐賭坊!”

楊衍乍一聽到“悅豐賭坊”四字,吃了一驚,轉念一想,以這老頭年歲,他年輕時這當鋪地頭還是悅豐賭坊的,知道也不奇怪。這老頭糊塗,想必是以爲悅豐賭坊還在呢,想到這裏,便道:“爺爺你糊塗了,悅豐賭坊早關門啦,聽說現在城裏最大的賭坊是富貴賭坊。”

老頭翻了個白眼道:“就說别叫我爺爺了,叫大哥!”

楊衍無奈改口:“大哥,悅豐賭坊沒啦。”

老頭疑道:“沒了?我昨日還去過,怎麽就沒了?”

楊衍道:“真沒了,不信你看看,這不都變成當鋪了?”

老頭擡頭看着喜來當鋪的招牌,又四顧看了看周圍,摸着後腦勺疑惑道:“怪了,怎麽變成當鋪了?”

楊衍問:“老爺爺你去賭坊幹嘛?”

老頭道:“叫大哥!乞丐要了錢,不是嫖就是賭,還能幹嘛?”

楊衍摁着頭,隻覺頭疼,歎了口氣道:“大哥要是有賭有嫖的錢,你借點給我當路費,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老頭問道:“你沒錢?”

楊衍道:“錢都給你了,哪來的錢?”

老頭點點頭,道:“說得有理,那我教你掙錢。”

楊衍一聽,頓時起了希望,忙問道:“怎樣掙錢?”

那老頭伸手抓住楊衍衣服,用力一撕,将他衣服撕破。楊衍吃了一驚,叫苦不疊,罵道:“臭老頭,我給你錢,你反而撕我衣服?!”那老頭又看了看,道:“還差一點。”蹲在地上抓起兩把泥沙,在楊衍臉上身上亂抹。楊衍不住躲閃,仍被抹得一身髒污,那老頭這才點點頭道:“這樣就行了。”

楊衍怒道:“我就這身衣服了,被你撕破,你得賠我!”

老頭道:“你不是要錢?來,兄弟教你掙杵兒的法門。”

楊衍道:“你要帶我當乞丐?”

老頭問道:“當乞丐不好嗎?”

事到如今,楊衍當真哭笑不得。自己到底交了怎樣的華蓋運,剛跟朱門殇分别,又遇到這樣的怪老頭?隻得道:“行,老……大哥,我跟你一起當乞丐,你住哪,先告訴我吧?”

那老頭道:“跟我來,待會我怎麽說你就怎麽說。”

楊衍不放心老頭,隻得跟着他。剛出了巷口,那老頭攔住一名少婦要錢,少婦繞了開去,那老頭又接連攔了幾個人,指使着楊衍照做。楊衍臉皮薄,想方設法拒絕。那老頭東走西走,全無方向,楊衍隻盼他家人快點尋來,将他接走。

兩人走了小半個時辰,老頭又攔住兩名青年。那兩人見老頭乞讨,勃然色變,罵道:“老頭子,不要命了嗎!”

老頭搖頭道:“隻要錢,不要命,大爺,好心給點。”

一名較高的綠衣青年問楊衍:“這是你爺爺?”

楊衍不想解釋,隻道:“我爺爺老糊塗了,請勿見怪。”

高個青年道:“你爺爺老糊塗,你可不糊塗,丐幫轄内不許‘沿門托’,這你也不知道?”

楊衍不解道:“什麽是沿門托?”

兩名青年看見老頭身上的綠玉腰墜,互望了一眼。高個子道:“不懂規矩沒關系,罰過就懂了。”說罷伸手便去摘老頭的腰墜。

楊衍喝罵道:“幹什麽!”伸手去推那青年肩膀。那青年左肩一縮,避了開來,竟是學過武的,随即右拳揮出,直打向楊衍面門,罵道:“找死!”

楊衍見他拳頭揮來,穩了馬步,右手劍掌探出。他來來去去隻會那招枯木橫枝,順勢戳向高個青年腰間。這招本是他練熟的,那青年又料不到他會武功,竟一擊得手,将那青年打退了幾步。隻是他幾無功力,那青年隻痛不傷。

高個青年吃了一招,腰間疼痛,罵道:“狗雜種還會功夫!”

老頭拍手贊道:“好一招仙人指路!”

楊衍道:“爺爺,這招叫枯木橫枝。”

那老頭吹胡子瞪眼,罵道:“少胡說!仙霞派的仙人指路,我會不認得?”

楊衍驚問道:“老爺爺,你聽過仙霞派?”

老頭道:“廢話,誰沒聽過?”

楊衍驚詫,未及細問,高個青年搶上一步,一拳向他打來。楊衍堪堪閃過,肚子便挨了一腳,痛怒交加,猛地一拳揮出,高個青年急急避開,又在楊衍肩頭推了一把。楊衍又是一招枯木橫枝,那高個青年明明見過,偏偏閃不開,又挨了一掌,登時大怒,一連串快拳套路使出。楊衍認不得這是什麽拳法,遮擋不及,吃了幾記重拳。

饒是如此,楊衍卻不屈服,憑着一股血性,盲拳亂揮,拳拳用力。以他功夫,若是見招拆招,根本毫無勝算,似這般亂打亂揮,高個青年反倒不知如何反應,幾番遮擋後,下巴挨了一記重擊,不覺生了怯意,想要退開重整架勢。哪知楊衍低吼一聲,拳如雨下,照着頭臉身體一通亂打,高個青年隻是遮擋。楊衍正打得興起,突然腰間一痛,摔倒在地,原來是那矮個青年突施偷襲。兩人将他按在地上,一頓拳打腳踢。

楊衍抱頭縮腿在地上打滾,他性格最是剛烈,越是欺負他,他越是血氣上湧,誓要反抗。他同朱門殇分别後另買了一把短匕,此刻伸手入懷,正要掏出,那老頭突然搶上,壓在他身上大喊:“别打我兄弟!”那兩名青年收勢不住,老頭挨了幾下,不住叫疼。

老頭壓在楊衍胸口上,楊衍掏不出匕首,怒喝道:“别打老人家!”兩名青年怕老人年老體衰,三兩下真給打死了,又怕驚動路人。那高個的搶了老頭身上的綠玉墜塞入袖袋,轉身就跑,楊衍破口大罵。兩人去得遠了,楊衍忙扶起老頭道:“爺爺你沒事吧?”

老頭道:“沒事,沒事。兄弟,你有沒有受傷?”

楊衍臉上兩塊淤血,身上挨了幾下,虧得他年輕力壯,沒傷到筋骨,當下拍拍老頭身上的灰塵,道:“可惜了您的玉腰墜。”

老頭說道:“傻小子,什麽玉墜?”

楊衍指指老頭腰間,不由一愣,隻見那玉墜仍穩穩系在老頭腰帶上,莫非自己方才看走眼了?

老頭問道:“怎麽了?”

楊衍道:“沒事。老爺爺,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老頭道:“說好幾次了叫大哥!再叫我爺爺,我生氣了!”

楊衍莫可奈何,又想起他之前提起仙霞派,忙問:“老爺爺你知道仙霞派?”

老頭一臉狐疑地反問道:“仙霞派?”

楊衍道:“就這個啊。”說着又比劃了一回枯木橫枝。

老頭恍然道:“喔,仙人指路,仙霞派!這老頭子當然認得!你是仙霞派的弟子?怎麽這等不濟事?剛才人家用易家堡的六合拳打你,你用仙霞派的翻雲掌卸他上路攻勢,拆了他左手肩骨就是。下手輕點,使一招雲起浪湧,打斷他幾根肋骨也行。”

楊衍又驚又喜,忙問:“老爺爺你懂仙霞派的功夫?你是仙霞派的人嗎?”

老頭子呸道:“大哥還不至于恁地沒出息,仙霞派這等功夫頂個屁用!”

楊衍失望道:“仙霞派的功夫很弱嗎?”

老頭道:“是不怎地,看你不就知道了?”

楊衍道:“我沒學過仙霞派的功夫。老爺爺,仙霞派在哪?”

老頭道:“你自己門派在哪不知道,反來問我?”

楊衍道:“這招是我爺爺教我的。”

老頭問道:“你爺爺叫什麽?”

楊衍道:“我爺爺叫楊修傑。”

老頭道:“聽都沒聽過!仙霞派姓楊的就隻有大弟子楊景耀有點名氣,得了真傳,勉強算是個人物。唔……楊景耀……楊……”他歪着頭,像是想到了什麽。

楊衍隻覺這名字耳熟,突然想起,過往父親與爺爺每年清明總要折幾張黃紙放在供桌前祭拜,之後再将黃紙燒掉,卻從不出門掃墳。他當時問了父親,父親說是祖先牌位,楊衍問姓名,父親推說要忙,搪塞過去。後來他找機會偷偷拆了幾張黃紙看,裏頭幾個名字,有姓蔡姓張姓林姓陳的,唯獨隻有一個姓楊,因爲同姓,當時便特别留心,便叫楊景耀。

他當時便覺奇怪,怎地祖先牌位混了這麽多其他姓氏?問了父親,被楊正德臭罵一頓。他甚少見父親如此大發脾氣。楊正德隻說這是對先人不敬,要他忘了這事,連名字也别記着。現在想來,是怕漏洩了先人姓名,引來仇家。隻是想不到,這場大禍仍是避不過。

楊衍道:“這名字我聽過,說不定……”他想了想,又道,“說不定是我曾祖父!”

老頭吹了一把胡子,哈哈大笑道:“楊景耀一個三十多歲的小夥子,哪能生出你這樣的龜孫子?說,你是不是偷師?”

楊衍連忙道:“沒有沒有,真是我爺爺教的!那你告訴我仙霞派在哪?我去拜師。”

老頭道:“那是武當底下的小派門,跟武當算是遠親關系,你往湖北去找就是了。”

楊衍默默記在心中,正要想辦法騙這老頭說出自己住處,老頭又道:“你還沒跟我講,悅豐賭坊在哪?”

楊衍見他又犯糊塗,隻好又道:“悅豐賭坊沒啦,現在隻有富貴賭坊。”

老頭問:“那富貴賭坊在哪?”

楊衍問道:“大哥你有錢?”

老頭道:“你剛才不是給了我?”

楊衍道:“就那幾十文,不夠啊。”

老頭從懷裏摸出兩個口袋道:“我看看這裏有多少。”他把銀兩倒了出來,嫌棄道,“才三錢銀子,倆窮鬼!”

楊衍以爲他說自己兩人,忙道:“是啊,錢不多,别賭了。”

老頭看着當鋪所在的巷子,怪道:“賭坊明明就在這條巷子裏,怎麽就找不着了?我再問問去。”說完徑自去找路人詢問。楊衍雖感頭疼,又不敢放他孤身一人,心想:“他家人急着找他,知道他好賭,說不定會去富貴賭坊找他。”于是追上道,“爺爺,我帶你去吧。”

老頭見他願意帶路,哈哈笑道:“好好好,走!走!赢了分你一半!”

楊衍來臨川已近一月,早耳聞富貴賭坊大名,當下領着老頭前去。

富貴賭坊是江西最大的賭場,坐落在撫州最繁華的地段。未到賭坊,門前巷子兩側已是攤販雲集,不隻食鋪酒肆羅列,更有店家販賣各色古玩玉器、绫羅綢緞,也有各式江湖賣藝的,相卦算命、挑方賣藥、雜耍戲法、相聲評彈,好不熱鬧。最讓楊衍好奇的是,賭坊外有不少人席地而坐,個個粗壯高大,身邊各自放着兵器,一旁豎着好些個“一日保镖,平安到府”的布幡。

楊衍想起方才老頭說過“一日保镖,平安到府”,恰與這群人相同,覺得有趣,于是問道:“大哥,保镖我聽過,一日保镖又是什麽?”

老頭哈哈笑道:“都說了是一日保镖,自然是保一日的镖啰。賭客在賭場赢了大錢,甚是招搖,若擔心回家路上遇到強人,就在這請了保镖,保你平安到府。那些領了俠名狀找不到活的,都在這裏掙點杵過日子。”

楊衍道:“若這些保镖監守自盜怎辦?”

老頭道:“壞了規矩就吃不了這行飯,被同行唾棄。不過嘛,殺頭的生意有人做,糧多難免出米蟲,看你運氣,看人良心。”

兩人進了賭坊。賭坊裏頭極爲寬大氣派,張燈結彩,人頭攢動,吆喝聲此起彼落,數十張桌子各自間隔約二十尺至一丈,擺着天九、牌九、骰子、番攤、四色牌等。楊衍從沒來過這種地方,對這些賭戲也不了解,不由得忐忑起來。他左右張望,隻待有尋人的上前相認。

那老頭看了這環境,皺起眉頭問道:“這哪啊?”

楊衍道:“富貴賭坊啊。”

老頭道:“富貴賭坊?聽都沒聽過!啥時候有這賭坊的,還這麽氣派?”

楊衍道:“聽說有十幾年了吧。”

老頭罵道:“胡說八道!”

楊衍知他糊塗,不好辯駁,隻好跟着他走。

富貴賭坊是兌籌碼,十進九出,不吃和局,一百文兌一個籌碼,換回時卻隻能換回九十五文。籌碼又分色等,綠色是一百文,一個紫色折十個綠色,也就是一兩銀,金色又折十個紫色,也就是十兩銀。

那老頭先把三錢銀子連同那幾十文換了五個綠色籌碼,走到番攤那桌,莊家正抓了一把攤子,老頭隻看了一眼便道:“開個三攤咧!”楊衍停了一下。那莊家拿了扒子扒數,果然開出三來,楊衍惋惜道:“可惜沒押。”一轉頭,見老頭已到牌九攤上,連忙跟上。

那老頭見楊衍跟上,又說道:“莊家一對斧頭,輸第三家一對闆凳,其餘通殺!”楊衍聽不懂這術語,隻見莊家翻開牌,一堆白點看不清是幾點,喊道:“一對斧頭!閑家開牌!”閑家第三家大喜喊道:“闆凳吃斧頭,冤家不聚頭!”楊衍看那人也是一對,點數卻少,四點整整齊齊,心想:“怎麽點數少了卻赢?”又想,“怎地他又猜對了?”

他見天九牌點色琳琅滿目,不比剛才番攤隻有一二三四可猜,這能猜中絕非運氣,問道:“爺爺你怎麽知道莊家拿什麽牌?”

老頭道:“看他推牌疊牌不就知道了?”

楊衍想:“這麽簡單,怎地大家看不出來?”他不擅賭博,又心想,“是了,大家都看出來了,隻是丢了骰子,誰拿什麽都知道了,悔改不得,開牌隻是确定牌面而已。”

那老頭找了一名護院,問道:“破陣圖得多少銀子才能入陣?”那護院看了老頭一眼,又看了楊衍一眼,問道:“這誰?”

老頭道:“我兄弟。”

護院眯起眼,臉上狐疑:“兄弟?”

老頭呵呵笑道:“剛認的親戚,帶他來見場面。”

護院道:“五十兩,先亮籌子。”

楊衍又是一驚,心想:“五十兩銀子才能賭一把?爹爹以前一個月也才掙三兩多銀子,老爺爺哪來這麽多錢?”

那老頭問道:“不是三十兩,怎要五十兩這麽多?”

護院道:“就五十兩,有錢嗎?”

老頭點點頭道:“行。”說完徑自走往骰子場去。楊衍跟上問道:“大哥,你有五十兩?”

老頭道:“等會,等會。”又對着賭檔前的人喊道:“讓讓,讓讓!”

衆人讓出個位置給楊衍跟老頭站了,楊衍見桌上寫着各式賠率,三到十是小,十一到十七是大,都是一賠一。又能押每次骰出的單點,一到六,每個數字是一賠二。又有總數,賠率不等。若是押全圍豹子,一賠三十六,若是單圍豹子,那是賠兩百一十六倍。總算楊衍生性聰明,看了一會便了解當中賠率關竅,知道越難中的賠率越高。

莊家搖了骰子,喊了句:“下好離手!”

老頭掏出籌碼,押了一枚大,又押了一枚豹子,一枚在五點,一枚在六點,最後一枚想了想,押在三個六上。

楊衍見他一次全押,忙道:“爺爺,賭小點吧。”

老頭道:“怕啥,輸光了再去讨不就得了?”

骰盅一開,五五六開大,算了賠率,老頭赢多輸少。楊衍喜道:“赢了!”

老頭子翻了個白眼道:“才兩百文錢,沒見過世面的小子。”

楊衍心想:“呵,你見過世面,剛才還問我讨一文錢呢。”

莊家又搖了骰子,老頭子想了想,說道:“這把不押。”

這把開出了四四五,一樣是大。

第三把,老頭又把籌碼打散,分别押了小、單一、單二、圍一、圍二。楊衍見他是又一把過,心想:“這樣玩法,一次就輸光,能有天天過大節的嗎?”

莊家開出一二三小,收少賠多,老頭子又赢了幾百文錢,五個籌碼變成十個。

楊衍想:“短短時間就翻了一倍,難怪這麽多人死在賭桌上。”

第四把第五把老頭都不壓,各自開出了三三四和三四二兩個小。到了第六把上,老頭又買了小、單一、單二、圍一、圍二,這次開出了一一二小,又小賺了些。

至此,楊衍對老頭才有些佩服,覺得他下注必有所得,是個行家。可他相信父親教誨,十賭九輸,且老頭每次下注都是一把全過,隻要錯個一次,那便全軍覆沒。

偏偏那老頭賭運極佳,每次雖赢不多,但總有所獲。又押了幾把,老頭把籌碼累積到了三十餘枚。楊衍注意到,老頭每次下注,若非出一二便是五六,他不下的那幾把多半是開出兩個三或兩個四。

此後老頭又讓過幾把不下,約莫到第十二把上,老頭又押了小、單一、單二、圍一、圍二。莊家掀起骰盅,隻聽得周圍一片哀嚎,唯有老頭怪叫一聲道:“中啦!”

楊衍見這一開,竟開出三個一豹子,老頭押了兩枚,賠率是兩百一十六,那是四百三百二枚!連同其他赢的合計足有五百三十枚,折回銀子得有五十兩三錢五分!那莊家皺了眉頭,如數照賠,隻是籌碼換成了金色紫色。

楊衍一個時辰前還在爲幾兩銀子苦惱,沒想到隻一會竟翻成了五十兩銀子。他從未見過如此巨款,心口狂跳,暗想:“待會出去得多請幾個一日镖才行!哎,老爺爺死活不肯說自己住哪,帶着這筆錢會不會反惹了禍患?”

老頭收了籌碼,笑道:“夠啦!”轉身就走。楊衍跟上問:“怎麽不玩了?”

老頭道:“今天運氣太好,惹了莊家注意,再玩會露餡。”

楊衍道:“你能聽出骰子點數對不?”

老頭道:“小夥子看了幾把就猜到了。怎樣,要學嗎?”

楊衍道:“要這麽容易學,富貴賭坊早倒了。”

老頭哈哈笑道:“小兄弟聰明!這聽骰功夫隻能聽個大概。骰子六面,兩個對面合計是七,一六是一對,二五是一對,三四是一對,落骰時聲音略有不同。若是五六着底,那就是一二面朝上,開小的機率就高,若是一二落底,那是五六朝上,開大的機率就高。至于三四,那太難分辨,索性放棄。三顆骰子能聽出兩個大概就算高手,今天搖盅的莊家是生面孔,咱們運氣好,沒幾把就赢了大注,下回他注意,變個手法搖骰,賠死你都會。”

楊衍道:“赢了五十兩,該走啦。”

老頭道:“我是來賭破陣圖的,這才剛湊夠銀兩呢。”

楊衍雖想勸阻,但心知這老頭甚是頑固,且他賭錢本事如此高明,反正是他的錢,不如看他能變出怎樣把戲,于是道:“勸你也不聽,随便吧。”

老頭道:“别擔心,赢了一半歸你,兄弟我不騙人!”

楊衍隻是笑笑不回話。

那老頭跟護院亮了籌碼,護院見他真有五十兩,說道:“老爺子這邊請。”态度甚是禮貌。

楊衍與老頭跟着那護院從大廳側面繞到後院,後院布置雖不如群芳樓華麗,然松柏成蔭,怪石嵯峨,另有一番雅緻。

三人走到廊底,有一道階梯通往地下,護院說道:“就在這了,貴客請自便。”

楊衍心想:“原來富貴賭坊底下還别有洞天!五十兩才得入門,這破陣圖究竟是什麽賭法?”

兩人走下階梯,突然一股臭味撲鼻而來,楊衍心想:“怎麽這味道好熟悉?”他心中猜測這破陣圖該是最頂尖的博弈,下注者無一不是豪客,場所該當清淨明亮,兼且奢華氣派,怎麽藏于地下,又有臭味?

楊衍滿心疑問,突然想起那味道。“這不是雞屎味嗎?”楊衍驚問。

那老頭笑道:“就是鬥雞!”

此時兩人正好走下樓梯,楊衍見着一間大屋,寬敞不下樓上賭廳,周圍滿布火把燈籠,明亮不下白晝,當中用鐵絲圍籬圍起約十尺方圓的一小塊空地。離圍籬約六尺處圍置着十二張太師椅及茶幾,約莫有七八個賭客坐在椅子上,服裝各有氣派,正凝神專注看場中兩雞相鬥。賭客後方又有數十名護院站着。

空地的兩側都是雞籠,剛才的雞屎味便是由此傳出,然每個雞籠甚是巨大,足足有十尺方圓。楊衍好奇,走近去看。每個雞籠裏頭都有一隻雞,那些雞與尋常公雞不同,一隻隻趾高氣昂,雄壯威武,眼神炯炯,爪喙尖利。雞籠前又各自站着一名守衛,看服色并非賭場護院,楊衍想要靠近,便遭驅趕。

老頭找了張太師椅坐定,喝道:“小子别亂跑,過來!”楊衍乖乖走到老頭身邊,老頭又對一名護院說道:“看座。”那護院搬了張凳子過來,楊衍坐下,這才看起場中鬥雞。

隻見場中兩雞互鬥,一隻青羽雞正追逐一隻紅羽。那紅羽落于下風,節節敗退,青羽追上撲擊,啄得羽毛紛飛,散落一地。那紅羽奮力反擊,青羽拍動雙翅打在紅羽臉上,打得紅羽睜不開眼。青羽趁勢躍起,雞爪下撲連抓,抓得紅羽怪叫連連,倒在地上。青羽兀自不肯放過,繼續啄擊,那紅羽掙紮幾下便不動了。

一名賭客罵道:“操他娘的,這畜生!”

另一名賭客笑道:“李員外,承讓。這五百兩我就笑納了。”

楊衍驚道:“這樣就輸了五百兩?”

老頭笑道:“大驚小怪。他鬥輸的這隻雞起碼就得五六十兩。”

楊衍聽得咋舌不已,道:“一隻雞五六十兩,難道它會說人話?”

老頭哈哈大笑道:“人話是不會說,就是會打架。你看這隻打赢的青羽,該是來自山東的烏雲蓋雪,幼雞每隻便要十兩,自幼培訓,各式照料功夫花下去,吃的是上好飼料,以保證肉足力大。你瞧後面雞籠前站的那些人,那都是訓練鬥雞的師傅。好的師傅月俸也得五到十兩,出名的常勝師傅,十五兩也不意外。你說,把一隻幼雞養到能上陣,沒幾十兩銀子行嗎?”

楊衍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又聽那李員外道:“把這廢物拖下去,跟夫人說,今晚喝雞湯!”

李員外的随從進入圍籬,抓住紅羽雞脖子,“喀啦”一聲将它脖子扭斷,倒提雞腳拎了出去。

楊衍心下恻然,道:“這雞爲他死鬥,一旦輸了,不但不好好埋葬,還把它吃了,這人當真是……”

老頭低聲道:“鬥雞一旦落敗,就算不死,鬥氣已喪,再也不能上場。有些主人會善待鬥雞,還能自己配出名種,也有像他這種的。總之,是人是畜生,咱們都管不着。”随即又道,“你隻聽說過臨川有麻雞好吃,沒聽說有鬥雞可看吧?”

楊衍搖搖頭道:“這麽殘忍的東西,我不愛看。”

老頭笑道:“你吃麻雞時怎麽就沒想過殘忍?”

楊衍突然想起楊氏常說的“君子遠庖廚”,這時才算深刻明白這道理。一想起娘親,他心中不禁一痛,道:“是啊,得要心腸夠硬才能下得了狠手。是人就當人看,是畜生就得當畜生看。”

老頭點點頭,不再說話。一名護院趨近問道:“貴客賭外圍還是坐莊?”

“我賭外圍,再看看。”老頭說完,知道楊衍不懂,又解釋道,“坐莊是派自己的鬥雞出來打,外圍是雙方各自下注,兩方注金依比平分,赢了還要分些給鬥雞的主人。”

又聽一名賭客道:“朱員外,你還有沒有大将要上場?”

方才青羽的主人道:“曉月兄的小呂布已經将養一個月,您該問問他。”

楊衍心想:“他姓朱,莫非就是老婆偷人的那個朱大戶?他這一場鬥雞就赢了五百兩,朱大夫坑他,也算替他做些好事。”

他沒猜錯,那人便是被朱門殇詐騙銀兩的朱大戶。另一人又道:“我的小呂布怕不是朱員外戰無敵的對手呢。”

朱員外笑道:“早晚有一天要看是曉月兄的呂布英勇,還是我戰無敵手。”

楊衍皺了眉頭,心想:“小呂布、戰無敵,這名字當真俗氣。”

那曉月兄又道:“聽說趙員外剛從關外引進了幾員上品,何不派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幾名賭客各自推讓了一番,最後是張員外派出了“好兆頭”跟趙員外的“雪裏紅”對戰。

決定了出戰的鬥雞,各人品鑒下注。老頭先看了雪裏紅,那雞一身白羽,唯有頸上一圈紅。老頭道:“鬥雞當中,白雞算不上上品,這雞雖然雄壯,眼神卻乏,缺乏鬥志。”

又走到好兆頭的雞籠前,那是一隻紫羽金翅雞,羽色斑斓,精神抖擻,就是雞背上秃了一小塊。老頭道:“這隻好兆頭打過勝仗,經驗足,鬥志夠,眼神機靈。看他羽色,該是出自魯西的名種。”于是對護院道:“就押它了。”說完把籌碼通通下了注。

楊衍此時對老頭深具信心,即便是一次過也不憂心。突然想起一事,問道:“爲什麽鬥雞要叫破陣圖?”

老頭道:“以前鬥雞,遇到疲賴的,不肯相鬥,就放破陣樂,曲風激昂,那雞聽了鬥志便起,所以鬥雞又稱破陣圖。”

随即兩邊取出鬥士,楊衍見那訓練的師傅給雞爪套上銳利鐵鈎,訝異道:“還裝武器?”

老頭道:“不隻武器,有的還裝護具。可這武器護具有利有弊,身上裝了重物,雖增加了防護,也少了靈活。安裝鈎刃能加強殺傷,是常見的。”

雙方準備已畢,老頭與楊衍也入座,護院的奉上香茗,是上好的龍井,楊衍品不出優劣,隻覺味苦順口而已。

隻見栅欄打開,兩雞沖入。但凡公雞都好鬥,鬥雞更甚,一旦兩雞入籠,通常都得拼個你死我活。那好兆頭經驗老道,當先撲起,雪裏紅慢了一步,雖也躍起,卻受壓制,身上頓時受創,急忙繞了開來。

這兩隻雞都是裸鬥,除了爪上的鈎子,未裝護具。好兆頭乘勝追擊,從側翼啄咬,雪裏紅雖欲反擊,先手已失,連忙撲打翅膀,要打亂好兆頭視野。好兆頭眼睛上吃了一記,退了開來,雪裏紅卻未趁機追擊,反也退開。趙員外罵道:“蠢畜生,怎麽不上去!”張員外隻是呵呵大笑。

好兆頭見雪裏紅未追擊,搶上前去啄雪裏紅的雞冠,雪裏紅閃避幾次,仍是不敢應敵,繞路而走,敗像已現。楊衍雖知老頭押注好兆頭,見雪裏紅如此狼狽,仍覺可憐。

雪裏紅繞了幾圈,被好兆頭追着啄了幾下,渾身是血,落了一地白毛。一個不留神,雪裏紅被逼入死角,好兆頭飛撲而起,利爪亂抓,抓得雪裏紅滿身是血,沒幾下,“嘎”的一聲慘叫,倒在地上,眼看是不成了。

隻見趙員外臉色鐵青,張員外笑臉嘻嘻道:“承讓了。”

好兆頭見雪裏紅倒地,又啄了幾下,見雪裏紅毫無反應,便繞着它走動起來,得意洋洋。楊衍正不知這場賭注又赢了多少,隻聽到那老頭喊了一聲:“不妙!”

話聲未落,雪裏紅突然翻身而起,淩空飛躍,爪上倒鈎插入好兆頭脖頸,奮力一扯,連皮帶肉一齊鈎斷,頓時雞血如泉噴湧,好兆頭頹然倒地,抖了兩下便即不動。

衆人瞠目結舌中,隻聽得雪裏紅一聲長鳴,對此戰結果甚是滿意。這下子換張員外臉色鐵青,趙員外笑呵呵了。

楊衍沒料到這場對決如此峰回路轉,隻是看傻了。老頭罵道:“失算失算,沒想到這畜生還懂兵法,白瞎了我五十兩銀!”

楊衍淡淡道:“大哥,咱們還有錢翻本嗎?”

老頭子歉然一笑,道:“多喝幾口茶,上好的龍井,不虧。”

兩人走出富貴賭坊時已近傍晚,楊衍沒找到老頭的家人。兩人信步而走,聞到兩側酒館飯香,老頭伸出手對着楊衍道:“救苦救難活菩薩,有舍有得天保佑,殘羹冷飯飽一天,三文兩文救命錢。大爺,施舍點,好不?”

楊衍白眼都翻到後腦勺去了,道:“大哥,我真沒錢啦。”

老頭道:“連吃飯的錢都沒了?”

楊衍聽他一說,也覺饑腸辘辘,說道:“罷了,我身上還有點值錢的東西,隻是不準賭。吃了飯,得告訴我你家在哪,不許胡賴。”

老頭道:“剛才輸的五十兩有一半是你的,待我去讨點還你。”

楊衍道:“那本是你的錢,我也沒打算跟你要。隻是你若赢錢,我倒想跟你借點路費。”

老頭問道:“你要上哪去?”

楊衍道:“我要去湖北。”

兩人不知不覺走到河邊,楊衍看着河水道:“我想找到仙霞派,也許,順便上武當山拜個師。”

老頭道:“你要拜師學藝?那老乞丐教你兩手,就當還你二十五兩了。”

楊衍笑道:“爺爺你還會武功啊?”

老頭道:“先教你一招黑虎偷心,再教你一招雙龍出海,最後再一招……再一招……”他搔搔頭,一時不知怎麽接下去。

楊衍笑道:“想不起來沒關系,你要教,我就學,你教什麽都成。”

老頭道:“唉,沒辦法,想不起來有什麽好教的,瞧你人品不差,老乞丐大虧血本,把縱橫天下這招教給你了!”

楊衍笑道:“這名字聽起來氣派啊。”

老頭道:“我想起來啦,這招本來叫猛虎下山,後來改了好幾次名,又是什麽猛虎伏山斬,又是猛虎縱橫勢,現在叫縱橫天下,連個虎字都沒有,真是不倫不類。”

楊衍道:“黑虎偷心、雙龍出海、猛虎下山,這三招名字很襯啊,改叫縱橫天下,差了許多。”

老頭道:“就是就是!我想想,怎樣給你示範才好……”

忽然聽得有人喊道:“找着了,兩個狗崽子在這!”

楊衍回頭一看,是下午那兩名年輕人。較高的一人搶上,一把抓住老頭罵道:“臭老頭,你扒走我們錢包?裏頭有三錢銀子,還來!”

楊衍訝異,想起下午那三錢銀子和那兩個口袋,難道老爺爺還是個扒手?忙喝道:“快放手,有什麽沖着我來!”

那稍矮的青年指着老頭腰間玉墜道:“那玉腰墜也給他扒回去了!抓住他,别給他跑了!”說着也抓住楊衍胸口罵道,“臭小子,你也有份!錢呢?把錢還來!”

楊衍怒道:“錢輸光了!你們搶東西在先,要理論,我們到丐幫理論去!”

矮個青年臉上一紅,怒道:“送你一頓好打,教你知好歹!”

楊衍道:“要打就跟我打!打老人家,鬧出人命,你們擔得起嗎?”

矮青年道:“你倒有骨氣!沒打斷你手腳,爺就不姓歐!”

那矮青年作勢要打,忽聽那老頭慢慢說道:“你瞧仔細了,黑虎偷心這招啊,首要是馬步要穩。腳穩了,力就有了。”他說着,左腳一跨,紮了個馬步,又比劃着道,“左手畫圓,右手直出,像這樣。”

他一邊說,左手隔開高個青年的手,右手一拳直擊中他胸口,高個青年吃痛,退開幾步罵道:“老頭找死!”

老頭繼續說道:“橋手要穩,取敵關竅,右拳直出,傷敵要害。”說着又是同樣的一招打中青年胸口,竟是分毫不差。

老頭道:“這招雖是基本,難也難在基本。須知,天下武學招式不過攻守二字,攻不過進擊,守不過格閃,這一格一擊,就是本源。”

他說時,那青年連換了幾個招式,或揮拳或踢擊,老頭隻是左手一格,右拳直進,拳拳正中胸口。隻是他出力不大,那青年挨了幾下沒事,搶了側位,一腳踢來。

老頭道:“敵人若攻你側位,你不需慌忙,你是圓心,動得少,他快不過你。”說着腳步一挪,将正面朝向對方,同樣左手一格,右手一拳正中胸口。

楊衍與那矮青年看得傻了,矮青年知道遇上高手,幸好對方年邁,看他這幾拳綿軟,也是力不從心,便從後一腳踹出偷襲。楊衍忙喊道:“爺爺小心!”

老頭一個轉身,又是一招黑虎偷心,打中矮個青年胸口。矮個青年退了幾步,隻覺得胸口一悶,不甚疼痛,又揉身而上,與高個青年一起夾攻老頭。

“接着是雙龍出海,這招左右出擊,重點是曲肘,以肘阻敵,方能攻守一體。”老頭說着,雙肘屈起,恰恰格開兩人揮來的拳頭,在兩人臉上各打了一拳。

老頭又繼續說道:“一攻一守便是基本,高手一舉手一投足也有各種攻守,雙龍出海便是在一隻手上同時一攻一守。”他一邊說,一邊抵擋兩名青年攻勢。他雙足不動,雙拳揮出,連消帶打,兩人臉上必中一拳。明明每次都是相同的招式,兩人卻是閃避不開。

楊衍不知老頭所教兩招雖是粗淺招式,卻是武學中最爲關竅的基本原理。

老頭一個閃步,退到楊衍身邊,從他懷中掏出匕首,說道:“尋常打架,别随便亮兵器,刀劍無眼,易傷人命。”

楊衍這才知道,下午他拔不出匕首不是巧合,是老頭故意爲之。

老頭接着道:“黑虎偷心是縱擊,雙龍出海是橫擊,到這招雖然跳過一大段,不過原理也就是縱橫而已。注意看。”

兩名青年見老人亮出兵器,心想剛才挨的是拳頭不打緊,要是臉上胸口挨上一刀,那可是要命的事,忙轉身要逃。

隻聽得那老頭大喝一聲:“不要動!”這一聲猶如雷霆霹靂,威勢攝人,兩名青年吓得腿軟,果真不敢再動。

隻見老頭縱身而起,旋空劈下,兩人眼前一花,隻覺刀風凜凜,寒芒刺骨,吓得忙閉上了眼。刹那之間,刀氣在地面劃出了兩橫兩豎的一個井字,兩人就擠在井字中央,刀痕貼在腳邊,甚是驚險。

老頭道:“這招基本是一道縱橫十字,這是兩個十字,算不錯。你練得越好,這招縱橫天下就能畫越多十字,反正一樣的道理,一橫,一豎,沒了。”

老頭又轉頭道:“啊,沒你們的事了,你們還留在這幹嘛?想偷師?”

那兩人早吓破了膽,一聽此言,如蒙大赦,連滾帶爬逃了去。

楊衍瞠目結舌,不知該說什麽。老頭又問:“聽懂了沒?”

楊衍點點頭,似懂非懂,老頭罵道:“我還沒教你刀訣,你怎麽就懂了?”

楊衍忙搖頭道:“不懂!我什麽都不懂!”

老頭道:“黑虎偷心跟雙龍出海這兩招,你記住了就算學會。這縱橫一刀有個刀訣,講的是如何運力使力,出刀收刀。這是彭家祖傳刀法,易學難精,你要熟記……”

忽聽得一個聲音道:“爹,你怎麽跑這來了?驚動了多少人你知道嗎?”

楊衍轉過頭去,看到一個老人,衣着華貴雍容,年約六十上下,年紀雖不輕,講話卻是宏亮有力,生得方面大耳,與老頭一般留着一把大須子,大半已是斑白。

老頭道:“唉,我就手癢賭兩把而已。你還有錢沒有?借點花花。”

那老人說道:“我聽說有人在撫州沿門托,就知道是你!别胡鬧了,回家去!”說着看了楊衍一眼,問道,“你是?”

楊衍讷讷道:“我……我是……”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老頭道:“他是我剛交的朋友,你要叫他一聲叔父。你……你叫什麽名字?”楊衍慌道:“沒!我就是……唉……我叫楊衍。”

老頭道:“楊兄弟,這是你世侄兒,姓彭,年紀小,江湖人都叫他彭小丐。”

彭小丐是丐幫執掌江西的龍頭總舵,楊衍聽過這名号,隻是他以爲這該是個年輕人的稱号,怎樣也料不到會是個六十歲的老人。這一轉念,又指着老頭驚問道:“那你……你是?”

老頭吹了一口氣,把胡子都吹了起來:“他是彭小丐,我是他老子,自然叫彭老丐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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