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跟我來!”
韓時宴說着,故作鎮定地伸手圈住了顧甚微的手腕。
她的手腕格外的細,帶着些許溫度,指腹微動之時,還能感覺到那上頭新新舊舊的傷疤。
就像她這個人一樣,鮮活得不帶一絲絲虛假。
“去哪兒?”顧甚微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了那巡邏的殿前司隊伍這會兒已經消失不見了。
宮門近在咫尺,韓時宴卻是沒有帶着她出宮,反倒是七彎八拐地走了一路,随後才走進了一處偏僻的院落裏。
這裏的屋子要比旁的地方矮小了那麽幾尺,院中的桂花樹已經郁郁蔥蔥,随便一眼能瞧見葉子上沾着的蟲。
顧甚微好奇的打量着周圍,突然聽得一聲凄厲的慘叫。
那聲音活脫脫像是剛投胎的野鬼又被人一碗落胎藥給打了回去,連種千回百轉的絕望聽得人心中一顫。
顧甚微的手指搭上了腰間的長劍,她伸手一薅,将韓時宴拽到了自己身後,警惕地朝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是一處矮小的偏屋,一看便鮮少能瞧見陽光,門前的地上濕漉漉的生了青苔。
仔細一聞,還帶着絲絲血腥之氣。
顧甚微給韓時宴使了個眼色,卻見韓時宴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一臉的難以啓齒。
“怎麽了?”
面對顧甚微的詢問,鐵頭韓禦史頭一回覺得頭皮發麻,他的頭一點都不鐵,明明就脆得像瓷器。
小院正屋的門這時候打開了來,從裏頭小跑着出來了一個小太監兒,這小太監生得一張圓臉,唇紅齒白的不說,一雙眼睛又大又亮,一看便十分的機靈。
“韓禦史,魏公公等您很久了。東西已經找着來。”
見顧甚微好奇看向一旁的小側屋,那小太監想都沒有想,直接脫口而出,“有一批新進宮的,擱那淨身呢!兩位大人若是嫌吵,小人且先叫他們停上一停。”
沉默是今日的顧甚微同韓時宴。
顧甚微嘴角抽了抽,有些同情的看了韓時宴一眼,這厮該不會被吓着了,日後日日夢魇。
“不必!走罷!”韓時宴說着,不敢去看顧甚微的神情。
他目不斜視大步流星地朝着屋子裏走去,心中将裏頭的魏景盛罵了一萬遍。
讓顧甚微瞧見這髒事倒是小,皇城司顧大人她非一般人物,可若是叫她受了啓發,融會貫通學了去……
韓時宴微微搖了搖頭,領着顧甚微進了屋,先前說話小太監見狀,屁颠颠的又跑了進來。
屋子裏頭坐着兩個太監,其中一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樣子,生得白白胖胖的,坐在那裏正在翻看桌上有些泛黃的厚厚名冊,那名冊顯然許久沒有拿出來過來,封皮上生了黴斑不說,還淨是灰塵。
另外一個則是個幹枯老頭兒,低眉順眼的站在一旁,一看就是宮中的老人兒了。
“魏景盛,内監掌事的。”
“顧甚微,你知道的。”
魏景盛聽着,忙不疊地站了起身,“不敢當不敢當。名冊都在這裏了。”
他說着,将自己手中先前翻看的名冊推到了韓時宴跟前,又讓出了自己座兒。
“一些時日不見,你又比從前更胖些了。再這般胖下去,但凡有眼睛的都知曉你日日吃香的喝辣的了。都在這裏了,不會糊弄我吧?”
那魏公公聽着韓時宴的話,一個激靈舔着臉讨好的笑了笑,“韓禦史說笑了,糊弄誰也不敢糊弄您呀!”
他說着,偷偷看了一眼顧甚微搭在劍柄上的手。
好家夥!原本的韓禦史已經夠難對付了,自己嘴像刀子一般也就算了,還有一對滾刀肉父母。長公主誰得罪得起,人家有靠山?驸馬爺誰得罪得起?那是個出其不意的混球啊!
他在内監走到今日,誰好對付誰不好對付,那心中自是有一本賬的。
且如今韓禦史身邊又多了這麽一位一言不合就拔劍的……
簡直是彌補了他罵得赢打不赢的最後一塊短闆!
“再說了,宮中人人皆知,官家要我們配合韓禦史查案呐!”
韓時宴沒有多言什麽,光聽那沈婕妤身邊的嬷嬷說不行,那隻是人證,他們還需要切實的證據。
“宮人還有禦帶,都不可能是來曆不明之人。且進宮之時,都會嚴格調查以防有刺客混入其中。那福雅同李暢,都是記錄在側的。”
韓時宴說着,翻着那冊子的手一頓,又拿了另外一本關于禦帶的小冊子。
這一本顯然要薄得多,上頭記錄的人并不在多數。
見韓時宴拿那冊子,魏景盛忙道,“韓禦史要,小人便一并取過來了。”
韓時宴輕輕地嗯了一聲,将那小冊子往後翻了幾頁,待瞧見李暢的姓名,這才停了下來。
他将那兩份冊子并排放在一起,推到了顧甚微跟前。
顧甚微定睛一看,忍不住出聲道,“果然如此,他們二人都是出自同鄉同族。那福雅的母族姓夏。”
顧甚微言之未盡,身邊的韓時宴卻是已經接收到了她的意有所指。
姓夏的,蘇州的知縣……
那一個熟悉的名字,立即浮現到了二人的腦海之中。
夏仲安,長洲知縣,正是那綠翊姑娘的父親!
二人皆是眸中閃過了一絲深色,這案子像是九連環一般,一環還套着一環。
顧甚微心中有許多想法,隻不過如今不是說話的時候,她轉眸将視線落在了一旁一直佝偻着腰的老太監身上。
這屋子裏沒有閑人。
這老太監總歸不能是站在這裏聽隔壁凄厲的慘叫聲,來回憶自己的無根歲月的。
果不其然,注意到顧甚微的視線,那魏景盛立即說道,“章田,收屍人。”
宮中那麽多太監宮女,這人若是死了,總不好在院子裏刨個坑埋了,那這宮中地下還不人疊人?
總歸得有人用草席裹着擡出去埋了,而這章田應該就是專門幹這事的收屍人。
魏公公說着,橫了那老頭兒一眼,那威風勁兒同他對待韓時宴的時候簡直是兩個極端。
那姓章的老太監身子一顫,卻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i魏公公瞧着,不滿意地踢了踢那老太監,“作甚?韓禦史問你話,你老實回答便是,這戰戰兢兢的做什麽?”
“大人若是要問那福雅的屍體……老奴想說……屍體……那屍體當初我們沒有埋,它就自己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