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時宴說着,長歎了一聲。
“飛雀案之後,舅父大病一場。雖然他竭力隐瞞,但是明顯湯老太醫留在宮中當值的時間變多了。”
“而且湯大郎也進了太醫院,這父子二人皆是擅長養生延壽之輩。”
顧甚微微微一怔,這倒是她從前沒有關注過的細節。
“舅父很是重用了表兄趙惟一段時日,他生病在榻的時候,都是太子監國,直接上朝理事。且趙惟衣不解帶在舅父面前服侍湯藥,那一陣子父子情深簡直就是一段佳話。”
韓時宴說着,也有些唏噓。
如今的官家子嗣不昌,雖然他不喜歡皇後,盛寵貴妃娘娘。
當時趙惟乃是中宮嫡長子,雖無什麽明君之相,可也并非是蠢笨之人。在他出生後的很長一段時日,宮中就隻有他這麽一個站住了的皇子。
“他是舅父的第一個孩子,自是與旁人不同的。甚至他學會寫的第一個字,都是官家手把手親自教的,宮中畫師還給趙惟畫了一本畫冊。”
“可也是這本畫冊,惹出了禍事。”
韓時宴見顧甚微看着他,忍不住耳根子一熱,他清了清嗓子,又道,“那日恰好是太子生辰,官家尚未大好,于是便隻設了家宴。我随着我阿娘一同去的。”
“父子二人不知道爲何想起了那畫冊,便喚人拿出來瞧。那畫冊第一頁乃是太子出生之時的畫像,第二頁是抓周。當時趙惟抓到了傳國玉玺。”
那時候離飛雀案還遠得很,傳國玉玺還在官家手中。
韓時宴也尚未出生,他也不知道玉玺爲什麽會是抓周的物品,總而言之那畫中小兒懷中千真萬确抱着國玺。
“不光是玉玺,當時那畫中嬰童腳下還踩着一柄鋒利的小劍。官家當時瞧着就變了臉色。”
“後來我阿娘還感慨,說記不清楚當年趙惟是不是踩着劍了,隻記得國玺是确有其事。且當年趙惟抓到國玺,官家還欣喜得很,全然不似今日。”
顧甚微認真地聽着,有些唏噓不已。
她想了想忍不住感歎道,“當年官家正值壯年,而趙惟不過是個牙都沒長齊的孩童,他抓到國玺。官家怕不是隻覺得自己後繼有人,祖墳上冒了青煙才生下這種天選太子。”
“可再看之時,他已經年老體衰,而太子正值當打之年……官家對太子有了猜忌。”
帝王心術,誰又能當真搞明白他在想些什麽呢?
“現在想來”,韓時宴說着亦是感慨萬千,一來因爲年紀,二來她阿娘自是知曉自家的斤兩,不想要參與黨争,所以事實上他不管是同太子趙惟,還是後來的貴妃之子趙誠……皆是沒有多麽深厚的交情。
用他阿爹的話說,你是要做禦史的。
同他們感情好了,那豈不是罵起來得不好意思了?不行不行!
“當時飛雀案沒有深究下去,官家内心肯定也是耿耿于懷。那段時日更是對身邊之人多有猜忌。”
韓時宴說着頓了頓,“而張春庭張大人也是在那段時日橫空出世,從前皇城司行事低調。張大人接手之後,明顯從以往大不相同。”
他說着,又想起了那“師兄”二字,小心翼翼地朝着顧甚微試探着問道:
“張大人是你師兄?”
顧甚微得意洋洋地點了點頭,“那可不是!日後我可是背靠皇城司,可以橫着走的人了!”
韓時宴心中有些發酸,“從前你我不也是在汴京城中橫着走的人?”
“不不!那我從前橫着走是因爲我能打,現在橫着走是因爲我也算是個衙内了!這惡人當過,惡霸還沒有當過呢!”顧甚微說着,滿眼都是愉悅。
韓時宴隻覺得更酸了。
還好荊厲不在這裏,若是他在,說不定能聞出來!
他不該提的!而且雖然之前他已經有了猜測,但是如今被證實之後,更是當頭棒喝。張春庭有多讨厭他他心中清楚,從前皇城司同禦史台不和就算了,他也不怕得罪了人家。
可如今不一樣了,他不怕得罪皇城使,可他怕得罪大舅兄。
還是一個同顧甚微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的,号稱汴京第一美人的假舅兄。
韓時宴想着,咳了咳,繼續說起了那廢太子趙惟,“官家在那之後恢複上了早朝,太子監國期間對朝事有細微的調整。且因爲官家先前對太子盛寵太過,不少朝臣都認爲東宮之位猶如鐵闆釘釘。”
韓時宴沒有細說,但是顧甚微卻是明白。
一朝天子一朝臣,誰不想要在未來的新皇帝面前多蹦跶,多溜須拍馬阿谀奉承一番?
别說大臣們飄,奉命監國還被皇帝爹寵上天的太子他十有八九也得飄啊!
“官家先前信任太子,見他處理國事,那怕不是要說朕的好大兒有爲父之風!”
“如今生了疑心,估摸着想的便是朕還沒死呢,報應崽便敢上蹿下跳了!”
韓時宴聽着顧甚微的感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話糙理不糙。官家突然開始打擊太子扶持小皇子。我同關禦史都幾次勸誡,認爲上位者不可搖擺不定,久而久之會讓太子在朝中失去威儀。”
“可兩三年下來,父子二人還是不斷交惡勢如水火。”
“到了今年上元節的時候,宮中發生了一件大事。貴妃之子趙誠突然見喜生痘。有人發現太子送給趙誠的繡球當中,藏有豆痂。”
“雖然趙誠很快就挺了過來,但官家勃然大怒,意圖廢太子。随後太子倉促謀逆,還沒有掀起多大的風浪,就直接被張春庭鎮壓了……”
顧甚微還是頭一回聽到這其中的内情。
當時他們在去北朝的路上,隻聽太子黨的傅老大人說要爲太子請命,說他是冤枉的,但是沒有具體說這些。
“那豆痂是貴妃黨自己放的,還是當真是太子所爲?”
韓時宴聞言搖了搖頭,“相關的人都被處死了,沒人說得清了。”
顧甚微蹙了蹙眉頭,她沒有忘記她問廢太子之事的目的。
她要查的人從來不是廢太子,而是從廢太子案中脫身的姜太師。
“那姜太師身爲太子黨,又爲何沒有被波及?”
皇城司除東宮叛黨之後不久,她便來了汴京,當時街上的百姓看到皇城司的袍子那都是驚懼不已,可見當時之慘烈。那麽姜太師又能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