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同鄉。
準确來說,是共過患難的同鄉。
她那一閃而過,卻怎麽都沒有想明白的關鍵之處就在這裏。
汴京城裏的嶽州人不止有她一個,扈大娘子爲何待她格外親切送她酒釀喝?是因爲顧右年曾經在災年對嶽州百姓行過善事。
之前她同韓時宴一直都陷入了一個誤區,那就是那個幕後之人有心謀逆,所以盜取稅銀行刺官家,見如今事情敗露,便有一個殺一個直接滅口。
他的确是下手滅口,可真正可以斷定爲被人謀殺的人其實隻有齊王同袁惑。
夏知縣是因爲貪腐被參後判了死刑,李京哲是死在了流放的途中,江浔則是趕在馬紅英去調查他之前病死了。
江浔死的時間太過巧合,再加上這人行事作風狠厲,他們便先入爲主的認爲江浔的死是滅口。
可如果這些人的死亡都不是滅口呢?
江浔在稅銀案之後就郁郁寡歡,他明顯又愧疚又矛盾。
行事上同韓敬彥一樣的癫,他一方面像個聖人一樣,不求功名利祿不求升官發财,爲了幕後之人甘願做出盜稅銀的事情來;
一方面卻又偷偷的留下了那錠可以作爲證據的金子。
幕後之人明顯是不知道有這錠金子的,不然的話就輪不到馬紅英去搜刮,一早就被拿走了。
甚至她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江浔可能是甘願赴死的,甚至說是自戕的。
那個人對江浔有極大的恩情,才讓他違背原則眛着良心,做下了盜稅銀的事情。
那枚金錠就是江浔的良心,被他鎖了起來,鎖進了暗無天日的暗格裏。
……
再說陶然。
同樣爲幕後之人做事,同樣是殿前司副都檢點,袁惑爲什麽要死,而陶然不用死?
别說袁惑是押送了齊王,所以擔心她同韓時宴上門盤問,事實上他們二人根本就沒有任何證據,袁惑大可以像陶然一樣裝傻充愣糊弄過去。
甚至,在袁惑押送齊王之前,那幕後之人便已經對他動了殺心了。
因爲這汴京城的連環殺人案,可是在她同韓時宴回汴京之前就開始了,那時候齊王都沒有謀逆,他們也沒有想到幕後還有第二隻黑手。
在那種局勢下,幕後之人便已經開始布局要殺袁惑了。
這是爲什麽?
袁惑同陶然的區别是什麽?
區别就在于陶然是蘇州人士,那幕後之人對于陶然十分信任,像他信任江浔一樣。
若是不信任,早在稅銀失蹤案後,陶然同江浔就應該“意外”離世,被滅口了才對。
他們沒有,直到今日她同韓時宴找上了門,陶然都還活蹦亂跳的将他們的思路往“恩師”這件事上來引。
陶然是鄉野之人,用他的話說他是靠着一個一個的殺上來,一口一口的軟飯吃起來,才有今日地位的。
這樣的人應該對自己來之不易的今日,十分珍惜才是。
可他在江浔同稅銀案扯上關系之後,還在維護他,在幕後之人害他被貶一次之後,還是堅定地站在那人身邊。
那幕後之人如今是個京官,身居要職,這麽多年大約一直都在汴京生活,離蘇州十萬八千裏。
爲了遠在千裏之外的一文一武兩個官員,同他之間有這麽深的信任?
要不那幕後之人是官家,效忠陛下無話可說。
要不那人便是他們的同鄉,甚至是曾經在蘇州境内與他們有天大恩情的同鄉。
就像顧右年之于扈大娘子一樣,顧右年去世了三年,甚至到現在還擔着反賊的名頭,可扈大娘子還是管他叫顧大俠,記得他們一家三口來的時候會點阖家喜,記得當年他做下的善事。
……
這是一種她之前沒有想過的可能性。
如果這是真的,那就極大所縮小了那人的範圍。
身居高位,蘇州人,曾經在蘇州幹過一件大事,曾經佩戴過水仙玉珠……
顧甚微這般一想,有些懊悔自己平日裏沒有趴在樞密院那群老頭子的床底下聽他們說話。
再不濟也應該早些對着張春庭溜須拍馬,這樣他興許能讓李三思給她說說大雍官員辛秘。
皇城司的李三思,怕不是連朝臣屁股上有沒有長胎記都知曉得一清二楚!
再再不濟……
顧甚微想着,忍不住搖了搖頭,要是韓時宴在這裏就好了。
他們隻要對上一對,說不定就立即能夠揪出那個幕後之人了!
這般一想,先前還半分不急的顧甚微,如今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想要去驗證她的這番猜想了。
她按捺下自己有些砰砰跳的心。
又繼續的思考了起來。
她還有沒有想明白的地方。
如果那個人不是官家,而是另外的那個人,那麽他做這些究竟是爲了什麽呢?
雖然他盜取了稅銀,并且還指使李暢行刺了官家,可是他好似并沒有什麽謀逆的打算。
不然的話,在齊王被抓,明知道他有極大風險曝光的情況下,他爲什麽不索性趁着宮中守衛空虛的時候直接起事?來個螳螂在前黃雀在後?
爲了引誘齊王上鈎,官家可是當真讓汴京城的不少守衛軍都出了城,這回抵擋齊王的全靠殿前司同皇城司。
那人身居高位,對此計劃知之甚詳,這一點從他算準了時間設局殺袁惑就知曉。
在知曉官家的計劃與布防的情況下,爲什麽不起事?反而是要掩蓋自己的過去?
他如果沒有不臣之心,又爲什麽要指使李暢來行刺官家呢?
又爲什麽要盜走稅銀呢?
……
話分兩頭說。
那邊顧甚微想事兒想到頭秃。
這邊韓時宴卻是心不在焉,隻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他朝着窗外看了過去。
天邊的彎月看上去像是顧甚微笑起來時候的眼睛。
“長輩在同你說話,你瞧你那是什麽态度?哪裏有像你這樣的,直接就問伯父是不是犯了誅九族的大錯?”
“姜太師同李太保還有王府尹都在此,你叫他們評評理?真是給人氣死。”
韓時宴收回了視線,朝着堂上滿滿當當坐着的人看了過去。
韓家有古怪,他同顧甚微還有吳江分開之後,便沒有回自己住處而是來了本家尋找線索,倒是沒有想到闖進來的時候,大伯父的書房當中滿滿當當地坐着都是人。
他才問了一句,大伯父已經在這裏叨叨叨的念了他一個時辰了。
“好了,時宴不吭聲已經是給你這大伯父臉面了,他若是開口,還不罵哭你去?官家都不說他,你這個伯父倒是教訓上了。怎麽太傅做久了,見了誰都好爲人師了,也不怕被小輩們嫌棄!”
說話的人是李太保,他的年紀是幾位裏頭最年長的那位,成日裏笑眯眯的,最是寶貝自己那長長的山羊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