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甚微聞言忍不住回頭朝着張春庭的小院看了過去,門還開着,她從這裏一眼能夠瞧見那喜怒無常的皇城使張大人不知道出了屋。
他手中攤着一隻兔子形狀的點心,朝着廊前挂着的鳥籠子遞了過去。
籠子裏的烏鴉睜着豆豆眼,一臉驚恐地望着他,像是宮妃瞧見掌事大太監端來了鶴頂紅。
顧甚微一下子沒有忍住,沖着前頭的李三思問道,“張大人的那隻烏鴉是從哪裏捉來的?”
李三思見她這會兒還有心情問東問西,沒好氣地說道,“亂葬崗墳頭,你也要去捉上一隻?”
顧甚微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怒意,同情地扭過頭來,“怕,怎麽不怕!沒看到我都瑟瑟發抖了,還帶了一盒子點心來讨好大人嗎?”
李三思搖了搖頭,耿直地說道,“沒有看出來。魏長命剛跟着大人的時候,都沒有你這麽大的狗膽。我不知道大人爲什麽要将你這個麻煩撿回來,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害了大人。”
“大人能夠走到如今這個位置,所受之苦常人難以想象。你若是對大人不利,我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殺了你。”
“什麽國法,什麽家規,在我心中都不及大人分毫。”
顧甚微收斂了笑意,輕輕地“啊”了一聲,“如果有人對大人不利,我也會拼了性命毫不猶豫的殺了他。”
李三思又搖了搖頭,“你不會。隻有魏長命以爲你是我們的同類。”
“但是你不是,你若是,就不會同韓時宴還有吳江相處得如魚得水了。有一句話叫做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李三思深深地看了顧甚微一眼,他看上去穩重如山,同魏長命完全是兩個不同類型的人。
他說着,頓了頓,又補充道,“至少現在不會。”
“等到有一天你四處碰壁,發現你所謂的公平與正義在這個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貴族的遊戲,你我皆是蝼蟻。”
“再一次碰到頭破血流走投無路,你才會幡然醒悟,隻不過那時候就不會再有一個張春庭救你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那天地當真就隻是天地麽?”
李三思說着,神色微變,嘴中的話卻是多了幾分譏诮,“你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竟然還這麽天真,也真是愚蠢單純得世間少有!”
顧甚微認真的聽着,不一會兒便輕輕地笑了起來。
“李三思你莫不是偷偷聽大人同我說話了?怎麽關心人的調調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的!”
那壯如小塔一般的光頭大漢聽到這話,瞬間破了功,他咬牙切齒地說道,“誰關心你了?怎麽現在的小娃兒都這麽沒臉沒皮的,誰讓你直呼我名諱的?我先跟在大人身邊,是你的前輩!”
“哦哦哦”,顧甚微眨了眨眼睛,“都?這個都指的是誰?魏長命嗎?小魏小魏,被罵也無所謂!”
李三思哼了一聲,沖着那地牢門前的守衛點了點頭,接過他們手中遞來的燈籠徑直地下了台階。
顧甚微瞧着他的背影,哈哈笑了出聲,“李前輩,走慢點啊!我都瞧不見路了。”
“你放一萬個心,我同魏長命再怎麽蹦跶,在大人心中那也就是兩隻猴兒,是絕對不會将前輩你比下去的,不用擔心!咱們就小貓三兩隻,不必玩宮鬥了。”
“所以你完全不必擔心我在背後突然刺你一劍,然後成爲大人手下的頭号狗腿子的。”
李三思腳下一滑,隻聽得咔嚓一聲,那手中的燈籠柄一下子被他給捏碎了去。
他手一動,朝前捏住了那半截兒手柄,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瞪了顧甚微一眼,“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他嘴上罵罵咧咧,卻是等了等,又将那燈籠朝着顧甚微的方向伸了伸。
“你一個習武之人,在黑暗之中不可視物?那要你何用?”
李三思說着,握着燈籠的手又緊了緊,他隻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耳光子,叫你接話,叫你接話!
從前有個魏長命,現在有個顧甚微,這二人就是那種打蛇上棍沒臉沒皮的家夥,魏長命那是天生話痨,眼前這個更可恨,她是故意逗樂子,氣死人不償命。
你不理她還好,一旦理她,她能滔滔不絕的将墳裏頭的人都扯出來聊上幾日。
明明初次見面的時候,她還是個冷酷殺手乖巧小娘子,這才幾日就蹬鼻子上臉了……
李三思想着,打定了主意,無論顧甚微再怎麽拱火,他都絕對不再說一句話了。
可他豎起耳朵等了又等,先前那個叨逼叨的家夥卻像是被人毒啞了一樣,一言不發的闆着一張臉顯得無比正經起來!
李三思隻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
這個惡趣味的家夥!
他走了幾步,腳步跺得咚咚響,不多時便到了地牢的最深處,“你自己的看吧,别吓得尿褲子。”
顧甚微朝着那陰暗潮濕的地牢看了過去,在那草堆當中,躺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他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的,雙目睜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房頂看着。
若不是他的胸膛還有微弱的起伏,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般。
那個人正是在永安河上對褚良辰同王景痛下殺手,然後被她給抓回來的刺客。
“他們去殺褚良辰,是去拿那錠金的麽?”
李三思見顧甚微神色未變,眼皮子都不帶眨一下的,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氣。
人可以天真,有一些可笑的信仰,但是不能對敵人仁慈。
皇城司裏容不下籠中雀,房中花……那會害死張大人的。
“是。他叫常亦,另外一個同夥叫做歐陽至。他們都是被人圈養的殺手,負責他們的人是一個女子,使用的兵器是峨眉刺。平日那女子都戴着鬥笠面罩,并沒有人瞧見過她的真面目。”
“他們平時喚她叫做棉錦姑娘,至于旁的事情一概不知。”
“就在你與吳江離開霧傘之後,棉錦就安排了他們二人去殺褚良辰同王景,并且從他的手中拿走那錠有問題的金子,下的命令是格殺勿論。”
顧甚微聽着蹙了蹙眉頭,這一點倒是同褚良辰的口供是完全對得上的。
當時他就說是一個女子給了他那錠金子,尋他殺死王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