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風像是有眼睛一般,到處地鑽來鑽去。
它拂過人的臉,拂過人的心,好像讓原本狠厲的一切都硬生生的變得溫柔了幾分。
顧甚微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顧均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沒做虧心事怕甚鬼敲門?”
“顧玉城同顧長庚落得如此下場,不是出于我之手,而是他們自讨的。你吃着顧長庚用顧七娘的血造的飯,撐着顧玉城踩着我爹娘小弟屍體撐起的傘……有甚臉在我面前談無辜?”
“鍘刀握在你們自己手裏,會不會砍下來,我想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你們自己心中更清楚。”
顧甚微說着,瞥了前腳的“人從衆”一眼,三房的幾個腦袋見她目光冷冷地看了過來,吓得一哆嗦,齊刷刷地一縮脖子,将頭收了回去。
四十九條家規,将顧家人訓得像是軍營裏的兵卒一般,有一種莫名的紀律和刻在骨子裏的整齊。
顧甚微說着,不再理那漲紅了臉還想要說什麽的顧均霆,一個閃身直接翻牆進了皇城司。
顧均霆隻覺得眼前一花,那火紅的袍子已經不見了,他扭頭看向了停在皇城司門前一直沒有挪動的韓家的馬車,跺了跺腳小跑着朝着牆角根兒的家人跑了過去。
汴京城這幾日像是炸開的油鍋,上一個震驚半年的事情還沒有聽完,下一個便又來了。
死的人下獄的人,猶如走馬燈一般走了一個換下個,可唯獨這攪起風浪的三人始終未變,如今京城裏人人自危,文雅的人稱“三個禍頭子”,這說話粗的直接喊上了“三根攪屎棍”。
顧均霆心中惴惴不安,看着眼巴巴的團着他的三房老小,有些忐忑地搖了搖頭。
“阿爹,咱們回嶽州去吧!三叔祖他們那一支不是沒有後嗣麽?不如求了阿爺将咱們這房過繼出去。他既然讓大伯父在外頭偷偷養了一個顧均寶,不也是做了兩手準備,想着可能有今日麽?”
“如今那顧均寶已經人盡皆知,不說十七妹,就是過兩日大伯娘從獄中出來,都不可能輕饒了他。”
“咱們這個時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祖父雖然會大發雷霆,但未必不會同意。”
見自己的父親猶豫不決,顧均霆輕歎了一口氣,他突然有些明白顧甚微說的他吃着顧家的紅利,得着顧家的庇護,根本就沒有什麽臉提無辜二字了。
“阿爹,我知道祖父是能上早朝的京官,在這汴京城中也算得是個人物;顧均安是驸馬,咱們顧家還有福順公主做靠山,顧甚微形單影隻未必還有後招。”
“咱們如今是官宦子弟,等過繼到三叔祖家中,那就是地地道道的農家子了。”
顧三伯那是茶壺裏煮餃子,心中想法甚多口中卻是說不出來,聽得兒子說到了自己心坎裏忙點了點頭。
顧均霆卻是搖了搖頭,“閻王打架小鬼遭殃,咱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顧三伯聞言有些六神無主起來,“可可可……你讓我再想想……”
……
顧甚微靠着牆角根,聽着三房一家子的對話,直到他們全都消失不見了,這才摩挲着劍柄輕手輕腳的提着那盒子從韓時宴那裏順來的點心走進了張春庭的院子。
院子裏叽裏呱啦的直作響,先前那個空鳥籠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塞進去了一隻肥碩的烏鴉。
烏鴉瞧見人來,豆豆眼中露出了驚恐之色,啩啩啩的發出了凄厲地叫聲。
顧甚微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怎麽覺得自己像是街頭調戲小娘子的惡霸……
“顧親事還知曉自己領着皇城司的俸祿呢,我還以爲我這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是以你另謀高就去開封府給王一和那個老秃子當狗腿子去了。”
顧甚微一驚,腳步加快了幾分,“老秃子是誰?我瞧見王府尹頭發濃密得很啊!”
她一進門去,下意識地便看向了張春庭時常坐着的那把躺椅,卻見那裏空空如也。
她循着呼吸聲扭頭看了過去,張春庭難得的穿着官服戴了帽,正背着手站在窗戶邊。
顧甚微跟着張春庭的視線看了過去,那窗戶是關着的,除了潔白的窗戶紙什麽都沒有,就連窗框的雕花都中規中矩,讓人挑不出一點值得看的地方來。
張春庭他站在那裏看什麽?
又在想什麽?
顧甚微正想着,就瞧見張春庭一個轉身看了過來,他生得一雙極具威壓的丹鳳眼,斜着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就像是正在打盹的野獸突然瞥了過來,讓人再也想不到他的美貌,隻有深深地戰栗。
顧甚微感受到那如同實質一般的殺意,頓時也收起了嬉笑之心,她的右手還提着食盒,沒有時間倒手。
那不慣用的左手,已經下意識的放到了劍柄上去……
屋子裏一下子劍拔弩張了起來。
張春庭想要殺她?
就在顧甚微快要按捺不住想要反殺回去的時候,張春庭突然又收回了視線,他透過窗戶朝着窗外的鳥籠子看了過去,“蘇貴妃知曉她養的鳥兒死了,非常傷心,我爲了安撫她,特意尋了一隻差不離的養在籠子裏。”
“這烏鴉本是外頭的野鳥,平日裏食腐肉鬥鷹鳥也算得上是個猛禽,我還以爲它能折騰上幾日。”
“誰知它眼界淺薄,沒來兩日,便被富貴迷了眼,安逸煮了心。真是個不中用的東西。”
顧甚微握着長劍的手又松了下來,她不作聲的将那食盒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張春庭瞥了一眼那盒子,譏诮出聲,“韓府蠢廚子做的,一共有十八種花樣子。韓時宴用的時候,每次都會先吃杏仁糕,然後再用那隻醜兔子形狀的鬼東西,第三口會吃桂花糕……”
“你若是想要下毒毒殺他,放在這三個裏頭,一殺一個準。”
他說着,看向了顧甚微,“我力排衆議讓你進皇城司,不是讓你公報私仇,也不是讓你攀龍附鳳來的。你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你不知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