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她一心練劍,在這汴京城中相識的人不多。
唯獨這李銘方,是有一回在山寺當中認識的。當時李鳴方路上遇蛇,驚慌失措之下落入了陷阱當中,是她将人救起來的,這一來二去的,便成了閨中好友。
李銘方比她大兩歲,家中祖上也曾經出過太師,隻不過現在已經沒落了,勉強有個清流的名聲在。
顧言之起初對她這個小友還頗有興趣,後來便抛開不管了。
“銘方阿姊”,顧甚微鼻頭微酸地喚道。
那李銘方瞬間紅了眼眶,她擡起手來,對着身後的婆子說道,“柳媽媽,你們自去不提,我遇到故人想要同她叙叙舊。待會兒入席,我再尋你。”
王家多子多福,這喜事并非乃是頭一樁。
丫鬟婆子自有安排去處,同貴賓們并非在一處。那觀禮者衆多,非親人同摯友擠不進去熱鬧,又在院中設了女眷同男賓各自歇息等候之地,處處皆有引路的仆從。
那姓柳的婆子瞧了顧甚微一眼,覺得她眼生,但到底也沒有問什麽,悄然退下了。
待她們一走,李銘方立即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便将她往不遠處的湖心亭中帶。
這會兒天氣還算寒涼,湖心亭中風大得很,無人過來。
李銘方到了這幽僻之地,方才嗚咽起來,“昨日我夫家有喜事,昭安公主同我婆母乃是閨中密友,她前來相賀無意之中說起今日你會來王家,我便巴巴的請命前來道賀了。”
“聽聞你死裏逃生,我大哭了一場,想要去尋你又不知往哪裏去;又聞你入了皇城司,成日裏提心吊膽……顧家那群畜生,怎地敢這般對你?”
“我隻恨自己當日不在汴京,不能去助你一臂之力。好在老天爺有眼,你全須全尾的回來了!”
她說着,圍着顧甚微轉了一圈兒,又哽咽了起來,“你可還好?我瞧着瘦了許多!怎地不來尋我?”
顧甚微被她問得有些感傷,她輕輕一笑,“銘方阿姊問這麽些,倒是讓我從何答起?我雖是習武之人,但到底也是個姑娘,可不想成爲那等胸口碎大石的壯漢。精瘦些好,穿衣衫好看。”
“我如今入了皇城司,名聲不好,不想拖累的阿姊。”
“阿姊别光說我,一别三載,你如今如何?我瞧着方才那柳婆子腰間挂着姜府的腰牌,想來阿姊同那姜四郎的好事成了。”
李銘方一怔,胡亂的點了點頭。
她拉着顧甚微坐了下來,又在自己的懷中掏了掏,掏出了一個錦袋來,塞到了顧甚微手中,“這裏是一些交子,還有一些碎銀子。你如今在外走動,花錢的地方衆多,那上司要打點,手下也要打點。”
“我在後宅,吃穿住行皆是公家份例裏出,用不着這些。”
她說着,頓了頓,“而且我同姜四郎兩情相悅,有他護着,根本就沒有吃苦的時候。”
“你若是還記得我們當年的情分,就将這銀錢給收下了。”
顧甚微瞧着李銘方真摯的眼神,張開手去,輕輕地抱了抱她。
李銘方回報過去,見她削瘦得風都能吹起,眼淚又掉了下來。
“我無須銀錢,我從顧家将我爹娘的産業都拿回來了,且皇城司也有俸祿在。阿姊雖然在内宅,但是姜家是高門大戶,你才應該手頭寬裕些。”
顧甚微想着,心中直歎氣。
她沒有想過去找李銘方,她要做的事情猶如飛蛾撲火,李銘方同她不一樣。
李銘方聞言輕歎了一口氣,“當年姜四郎跪求他母親要娶我進門,姜夫人不樂意。我擔心影響哥哥考學,便同他回鄉躲避了。想着我離遠了,不久他也就忘記了,也就是那時候,錯過了你……”
“雖然我知曉我在汴京城也幫不上你什麽忙,可我還是覺得十分對不住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在汴京。”
李銘方說着,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後來二年我哥哥中了進士,姜太師見四郎一直堅持,便做主讓我進了門。我進門之前,婆母看我百般不是,但嫁進去了之後,倒比想象中好多了。”
“她也是嘴硬心軟之人,到底是大家出身,做不出那種磋磨兒媳婦的事情,且我還有姜四郎,你莫要擔心我。”
顧甚微點了點頭,“銘方阿姊同姜四郎的故事,若是寫成話本子,不知看哭多少小姑娘。”
李銘方吸了吸鼻子,卻是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頭,“也沒有你說的那般好。”
顧甚微見她鎮定下來,眼眸一動想着問道,“阿姊可知曉哪一位是昌義伯府的曹大娘子?”
李銘方一怔,像是想起了什麽,她四下裏看了看,壓低聲音道,“你想問清姐兒嫁到昌義伯府去的事情麽?”
她說着,面露猶疑,過了一會兒又堅定地說道,“前一陣子,我還聽我婆母妯娌們說起這事兒來,說曹大娘子讓清姐兒進昌義伯府恐怕是别有用心。”
“我大姑子嫁的便是那曹家,她說曹大娘子心胸狹窄,對顧家怨恨頗深,說是當初顧家瞧中了一個莊子,曹大娘子立即背着人偷偷出了兩倍的價錢将那莊子買了回來。”
“因着這事,曹家鬧得人仰馬翻。後來昌義伯府大娘子死了,她嫁過去做了續弦,才漸漸平和了下來。”
顧甚微蹙了蹙眉頭,“她對顧家有什麽怨恨?”
李銘方四下裏看了看,聲音更小了一些,“我聽聞曹大娘子本來有一門極好的親事,但是當年她被你阿爹所救之後,有意相許。顧家點了頭之後,她便去退了親。”
“可後來你阿爹不肯,于是曹大娘子兩頭失信,一下子沒有了着落。在閨中蹉跎了好幾年,才趁着昌義伯府大娘子病逝,嫁過去當了續弦。”
顧甚微聽到那句顧家點頭之後,忍不住追問道,“此言當真?顧家當真點了頭?”
李銘方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曉,不過是我大姑子回娘家的時候親口說的。她說十分笃定,想來是真有其事的,不然曹大娘子也不可能貿貿然去退親。”
李銘方說着,也膽子大了起來,“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盡管問我,讓我打架我不行,但是這世家大族裏的腌臜事,我那是門兒清。姜家的親眷門生格外的多,嘴一多了,便什麽都說了。”
顧甚微有些哭笑不得,她可算是明白,爲何當年她同李銘方能成爲好友了,原來她們的交集在這裏:聽壁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