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時宴見她未曾聽聞這個名頭有些怅然。
“千機陳氏擅長機關術,可造木牛流馬,尤擅弩機,那是禦造兵器世家,民間百姓多有不知,但是軍中将士卻是無人不識。他們以千瓣菊花刻于所造機括之上作爲印記。”
“八年前,洪門關大戰,大雍軍士換上新的軍械對敵,豈料那長矛大劍脆如紙箔,弩機十不出一。戰士無械對敵,死傷過半異常慘烈。”
“千機陳氏以死謝罪,已然滅族。雖然後來查明另有隐情,卻是死者不能複生,乃是大雍憾事。”
韓時宴說着,長歎一聲。
大雍雖然富庶,但是文成武不就,周邊多有強悍敵國,雍軍屢戰屢敗勉強守之。
官家生性多疑,講究無爲中庸之道,隻想退讓不喜戰事,且又重文輕武,對武将極其不信任。他屢次上谏皆是無果,光是想着都要愁白了頭。
“這弩機頗新,顯然應該在年内造出,沒有想到陳潮竟然是千機陳氏存世的後人。”
韓時宴說着,扭頭看向了身後的“金山”,“這麽一來,陳潮爲什麽要殺死李貞賢,就不是什麽難思量的事了。”
李貞賢乃是三司胄案,同軍械之事大有關聯。
陳潮殺他,應該便是爲了千機陳氏滅族之事。
顧甚微認真地聽着,卻是垂下眼眸,看向了自己腰間懸挂着的劍柄。
她抿了抿嘴唇,退到了一旁,她總覺得,這個案子查得太過于順利了。
便是那流水都會遇到攔路石而起波瀾,一樁殺人案怎麽想什麽來什麽呢?
疑犯就那麽一個,人證物證俱在,現在連殺人的理由都直接安排上了。
“我有一點不明白,陳潮如果做好殺人之後潛逃的打算,爲什麽要扯上關禦史呢?”顧甚微想着,開口問道。
屋子裏頭的吳江聞言探出頭來,“這樣能夠更加引人注意,畢竟現在全城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關禦史身上,他想告訴我們八年前的斷械案,另有隐情,同李貞賢的貪腐有關。”
顧甚微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是也不是。”
“如果他殺人的動機是因爲陳氏舊案的話,那他就不應該逃走,他應該留下來講那個隐情才是。”
“而且”,顧甚微看向了韓時宴,“陳潮爲李貞賢幹活很多年,非常得他的信任,畢竟他連藏贓銀這種事都不避諱他。那麽在這幾年裏,陳潮有無數次的機會殺死李貞賢。”
“可他爲什麽沒有動手?他甚至擁有不必髒自己的手就能報仇的方法,他可以告訴王喜贓銀在哪裏,金山就在那裏,誰也搬不走。”
“他甚至可以寫密信揭發李貞賢同斷械案的關聯,同樣可以爲陳氏報仇,可是他一直沒有動手。”
顧甚微說着,朝着韓時宴看了過去。
“總不能關禦史的死還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讓他突發奇想的想要殺死李貞賢,然後默不作聲的帶着妻兒逃亡吧?”
韓時宴瞬間領悟了顧甚微的言下之意。
“扔石頭挑釁官府,同帶着妻兒逃竄,不像是同一個人能夠做出來的事。而且,如果陳潮在出了李府之後便離開了汴京,那麽那個送信去開封府的人又是誰呢?”
顧甚微點了點頭,“正是如此。要麽陳潮有折返偷偷回了汴京還有下一步動作,要麽兇手不止一人或者說是另有其人。”
她的話音剛落,就瞧見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他手中拿着一方帕子,一臉的驚慌失措。
“老夫人老夫人!門……門口!門縫裏不知道何時多了這這個!”
韓時宴見狀,深深地看了顧甚微一眼,神色凝重的從那小厮手中攔住了那方帕子。
帕子是白色綢緞所織,同吳江收到的那封一模一樣,上頭寫着幾個血紅的大字,“晨斬貪吏譚喆以祭正清公”。
李老夫人瞥了小厮一眼,反應淡淡,“這是平安,貞賢身邊常随,看來造孽的人不止一個。”
她說着,嗤笑着跪在了那蒲團上,“這世道當真是荒唐,官做商斂财,民做官判生死。祭奠維護國紀的好官,卻是用的違法殺戮。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李老夫人說着閉上了眼睛,轉起手中的佛珠念起經來。
一旁的吳江撓了撓頭,早沒有第一次收到殺人信時候的慌張,他湊了過來一臉疑惑的說道,“譚喆是哪個?我倒是從未聽聞過。”
大雍官員無數,便是官家掰指頭從白天數到黑夜,那都是數不清的。
光說查案這一件事,開封府、大理寺、刑部、禦史台、皇城司……全都能插上一杠子,吳江剛剛從邊關返回汴京,有不認識的官員簡直太正常了。
“譚喆是新上任的國子監祭酒,禦史台倒是沒有聽聞他有什麽過錯,更加不會同千機陳氏有什麽關聯。”
韓時宴解釋着,看向了那封信陷入了沉思。
“明天早晨的話……如果兇手還要使用弩機射殺,那麽最方便動手便是在譚喆去國子學的路上”,韓時宴說着,擡腳就要往外走,“吳江你領着開封府的人給李貞賢案掃尾。”
“我同顧親事去調查陳潮同譚喆之間的關系,有顧親事在一定可以阻止兇手再次犯案。”
吳江聞言,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倒是顧甚微的手指在劍柄上摩挲了幾下,挑了挑眉,“韓禦史莫不是高台坐久了,以爲自己個還兼當了皇城使了?我們皇城司何時要你聽你來安排了?”
“我是瞧着這事兒同關禦史相關聯,所以方才好心領你過來。你莫要得寸進尺。”
韓時宴一怔,瞬間面黑如鍋底。
他剛要開口,就瞧見顧甚微突然長劍出鞘,猛地朝着他刺了過來。
他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汗毛根根豎起。
快!太快了!他明知道自己需要躲開,身體卻根本就來不及反應。
他幾乎是剛剛看到顧甚微拔劍,那長劍便已經到了他的跟前,他張了張嘴,長劍卻是越過他的肩頭,朝着他的身後繼續刺去。
他身後站着的是誰?
吳江在他旁邊,李老夫人跪在蒲團上,對了,還有那個管家李茂。
顧甚微要刺的那個人是管家李茂!
他正想着,就瞧見顧甚微毫不留情一巴掌将他拍到一旁,挺身朝着李茂刺去。
韓時宴隻覺得自己的胳膊一陣酥麻,整個像是失去了知覺一般,他一個踉跄朝着旁邊跌去,恰好跌到了吳江的身上,他猛地回過身去。
卻見顧甚微的長劍已經到了那李茂跟前,李茂大駭退後了幾步。
濃重的殺氣瞬間籠罩了整個佛堂,韓時宴雖然不會武功,卻也見過不少宮中的高手,亦是見過百人斬的大将軍,就是身邊傻裏傻缺的吳江,在戰場之上那也是神鬼不懼的存在。
可他還是頭一回感覺到這樣的殺氣,壓抑得讓人無法呼吸,像是被籠罩在絕望中一般。
“還不用弩機麽?不用弩機的話,你連我的小手指頭都打不過。”
顧甚微陡然放慢了手裏的動作,挑釁地看向了額頭已經冒出了汗珠子的李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