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時宴應得咬牙切齒。
他這會兒後知後覺的明白,今早在韓春樓同眼前少女相遇絕非偶然。
顧甚微得了準信,不再顧及他的心情,徑直地朝着關正清所在之地而去。
“嗝~嗝~嗝~”
幾人剛剛進門,就聽到了一陣突兀的打嗝聲。
隻見那開封府的推官吳江這會兒小臉漲得比他的官服還紅。
他一邊跳着腳看仵作驗屍,一邊打着嗝,活像是一隻撲騰着翅膀叫着咯咯咯的老母雞。
顧甚微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汴京城中的青年才俊如果都是這般模樣,她突然有些明白爲什麽韓克人他能定下三回親了。
吳江聽到門口的腳步聲,猛地一回頭,瞧見韓時宴眼神閃過一絲擔憂,随即又把視線釘在了顧甚微身上探究起來。
“皇城司顧親事,久仰大名!”
這個久仰大約隻有半日光景。
今日午時,他在樊樓頭一遭聽韓時宴說起了顧甚微,他說皇城司進了一隻殺人如麻的惡犬,是位繼承了“第一兇劍”名頭的奸詐女郎君。
吳江又打了個嗝,他有些粗野地撓了撓自己的頭,不像是個官差倒是帶了幾分匪氣。
“在下開封府推官吳江,還請諸君海涵,在下見到死者就會打嗝,所以才被親爹從戰場一腳踹進了開封府。”
他說着說着,像是感覺到了來自身後仵作的死亡凝視,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都要聽不見了。
感受着屋中泰山壓頂的氣氛,吳江險些沒有背過氣去。
一樁命案,牽扯到了皇城司,禦史台和開封府,光是想想都覺得錯綜複雜棘手得很。
他剛剛才來開封府一個月,前半夜一直跟着老仵作驗了一具腐屍也就罷了,這後半夜竟是又要用他不怎麽厚實的肩膀撬動整個汴京……真是愁斷頭啊!嗝~
吳江的心思寫在了臉上,老仵作剜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顧甚微身上。
顧甚微徑直地朝着二人走了過去,指了指挂在床側的那件長衫,“這個案子有很多疑點,比如說關禦史的衣衫是在他死亡之後才被人脫去的。”
韓時宴聽着加快了腳步湊了過來,他看了看這件繡着菊花暗紋的青衫,眉頭緊皺。
“先生的确是青色的便服,不過暗紋不是菊花,而是青竹。他所有的衣物,都是師娘一針一線親手繡的,這件很新,我沒有見過。”
他先前太過悲恸,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顧甚微時隔三年才回汴京,就算皇城司神通廣大,連武将一夜要起幾次夜,幾個月換一次床都一清二楚的。
但她也不可能記住關正清所有的衣衫樣式,那麽她這樣說一定是别有發現。
他想着,定睛一看,恍然大悟。
“今日一直下雨,汴京的路上鋪的都是青石闆,有的石闆松動了,腳踩上去,就會濺起泥水來。這就是爲什麽靴子的上面有很多泥點。”
顧甚微并不意外韓時宴一點就透,他能找到三門妻族家的罪證将他們送進大獄裏去,這就說明他本人的查案手段一流,隻不過因爲死的那個人是他的老師,悲恸讓他眼盲心瞎。
等他冷靜下來,她想要“聯手”“盯梢”就得拿出更多的籌碼。
顧甚微想着接着說道,“下雨天出過門的人都知道,路上的積水,還有從斜方飄過來的雨,都很容易打濕人的衣衫。可這件長衫卻是幹淨如新,一點髒污都沒有。”
她說着,豎起了一根手指頭,緊接着又加了一根。
“這是其一,還有其二。”
“關禦史身下流了不少血,可是他肚子上的血卻沒有那麽多。不光是如此,你湊近了拿着燭火照亮了看,就會發現一些血迹路徑像是斷了一截,這種情況,是被某些東西遮擋住了。”
“比如說,他死亡的時候,其實是穿着衣衫的。所以有很多血流在了他的衣衫上。”
“然後有人取走了他的衣衫。人在死亡之後,流出來的血液會變少,這就是我們看到他身上過分幹淨的原因。”
顧甚微說着,看向了老仵作。
這老仵作姓池,在汴京城中赫赫有名。流水的開封府府尹,鐵打的驗屍官池老頭兒。
老仵作點了點頭,“是這樣子的沒錯。”
“有一有二就有三”,顧甚微擡手指了指關正清肚子上的一些絲線碎屑。
“人死了,胸口還插着一把刀,怎麽将他的衣服脫下來而盡量減少痕迹呢?很簡單,用剪刀。”
“有人用剪刀剪掉了他的青衫,然後取了一件新的替代。但是在剪的時候,留下了一些線頭碎屑。”
吳江瞪大了雙眼,連嗝都忘記打了。
他死勁拍了拍自己的臉,看顧甚微像是在看帶着聖光的活菩薩,“顧親事,顧大人!可是兇手爲什麽要多此一舉做這些?莫非他同關禦史有仇,所以想要污他清白?”
關禦史做言官數十年,不知道拉了多少蛀蟲下馬,敬愛他的人能從城南排到城北。
可痛恨他的人,更是能夠繞汴京城三周有餘。
這回不等顧甚微開口,韓時宴低吟道,“不是兇手所爲,是另有其人。”
他說着,眼神複雜的看向了顧甚微,她一早就知道了,所以隻說幫關禦史證明清白,卻不說抓到兇手。
顧甚微給了韓時宴一個肯定的眼神,沖着門口抱臂站着的應芙蓉看了過去。
她側着身子站着,盯着走廊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丁楊,你去請綠翊姑娘清醒的過來。”
關正清的衣衫是死後才被人脫掉的,那麽綠翊先前說的“寬衣”一事就是在撒謊。
她一個花魁娘子,爲什麽要說那樣污蔑關禦史清白的話?
關禦史進了綠翊樓的一炷香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應掌櫃的應該認得出來吧,這件簇新的衣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你們芙蓉巷給客人們準備的替換衣物。應掌櫃的不恨關禦史,我看伱手下的姑娘可不這麽認爲呢!”
關正清同那個帶刀的壯漢乃是被同一個武藝高強之人所殺,兇手動手的時候幹淨利落,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偏生在關正清這裏,露出了這麽多明顯的破綻。
這分明就是兩個不同之人的手筆。
而除了兇手,在這一炷香時間裏,有時間幹這些事情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個哭唧唧的綠翊姑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