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續看着劉泰大軍出現在地平線上,那一道道太陽光照耀在魚鱗般的銀色甲胄上,讓邵續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
雖然知道自己是在跟劉泰交手,但邵續此刻卻才真切感受到劉泰那赤裸裸的力量,甲士,甲士,甲士……目光所及都是甲士!
“将軍,您爲什麽昨日不去偷襲!”邵續看着眼前的劉泰軍隊對苟晞不由道。
“就算是你,也因爲劉泰的軍容而動搖了嗎?!”苟晞聽到邵續的話卻道,
“沒用的,對這種走治軍路線的将領來說,偷襲隻會讓偷襲一方更加折損士卒與士氣。
而且若在偷襲情況下都不能取得勝利,反而會讓約戰今日的士卒士氣更加低落。”
“但我們真打得過劉泰的軍隊嗎?!”邵續擡起頭看着苟晞,道,“這麽多一望無際的士卒全部都是甲士啊!我從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需要直面這樣一支軍隊!”
隻要是軍人,就清楚的感受到甲士的力量,而且不是穿上皮甲的甲士,而是真正穿上魚鱗甲甚至重甲的甲士,僅僅隻是一眼就給任何人一種強度的美感。
因爲基本上在苟晞的軍隊中能穿上這等甲胄的,大都是曲長以上的将領,甚至就算百夫長也未必有機會穿上魚鱗甲。
但對面劉泰的軍隊,好像是個人就穿着甲胄,這讓邵續幾乎喪失了戰鬥下去的欲望。
畢竟要打得赢才願意打,但要正面打敗對面的軍隊,拿頭打啊!
“也不全是甲士!”苟晞看着在戰場上飛馳騎兵,很顯然,有的騎兵爲了身體輕盈,所以選擇穿着皮甲,而不是穿着魚鱗甲胄。
隻不過邵續順着苟晞的目光看到一群騎兵時,還是讓邵續無能爲力的苦笑,面對騎兵,他甯願面對甲士。
說實話,不僅是邵續感受到劉泰軍隊一身甲胄所帶來的絕強壓迫感,就算他麾下士卒,一樣感受到劉泰軍隊步步接近,所帶來的壓迫感。
最重要得是,劉泰的軍隊太安靜了,沒尋常軍隊的喧嚣,有得隻是戰鼓号角等軍中樂器的聲音。
而劉泰大軍便在這屬于劉泰軍隊的節奏中,整齊而巍峨的向自己麾下壓來,看起來就仿佛地崩山摧的山巒向自己碾破過來。
這時候的邵續轉過頭,看了看自己身後密密麻麻的大軍,明明有是十萬之衆,但卻給自己一種孤家寡人的單薄之感。
苟晞從當初被劉泰打敗開始,便重新聚攏訓練士卒,到如今更擊殺了徐龛吸納了徐龛麾下的士卒,從而讓苟晞的軍隊真真切切的擴充到了十萬人。
但這樣規模的軍隊,邵續本來是有信心與劉泰一戰的,但僅隻劉泰麾下将士們身上穿着的甲胄,就把自己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信心給徹底擊穿,這可是甲士啊!
邵續擡起頭看着巍峨不動的苟晞,心中至少感覺還好有苟晞在,若換了自己,這時候已經跪在劉泰的面前求投降了吧!
而這時候的苟晞冷靜的令自己的士卒開始壓上,縱然直面劉泰的甲士。
苟晞沒有任何畏懼,有的隻是要盡自己最大努力打好這場戰争。
而劉泰這一邊負責指揮的依舊是周平,周平手下的自己的青州五校且先不提,這次就算劉明本部與劉遐的重騎兵也都交給了周平來指揮。
至于劉泰自己則是掌握着一萬本部騎兵,擁有随時切入戰場的權利。
不過,劉泰一般上不會動用這樣的權利,畢竟某種程度上來說,自己算是給周平兜底的!
随着戰争的磨合,周平也逐漸從一名普通将校,一步一步向着十萬軍隊的統帥前進。
此刻面對着苟晞,當初的他完全不是苟晞的對手,而這次周平卻要爲自己正名。
在周平調度下,最先頂上去的不僅是身穿魚鱗甲,甚至就算是他們的手中都掌握着實心大盾的壁壘營。
壁壘營主将孫緯,一聲呐喊,士卒們便是前赴後繼的向前!
壁壘營戰士們的雙手大盾,隻有其中少數幾個天生神力的戰士,盾牌是純鋼制作的。
其餘絕大多數的壁壘營戰士,他們手中的大盾基本上都是實木爲根基,然後根據自己的力量不同套上了不同程度的鋼鐵外殼。
但除非是用重兵器進行打擊,否則對他們所能造成的傷害極其有限,至少眼前第一批撲上來的苟晞麾下的士卒,根本就攻不破壁壘營的防禦。
但周平緊接着便讓劉胤的長水營,射出手中的将士,直接向着壁壘營的士卒們所在的方向射箭。
反正自己的軍隊身穿甲胄,普通箭矢所能制造出來的傷害相當的有限,有本事你們也全部都穿着甲胄跟自己的大軍戰鬥啊!
苟晞平靜的看着自己前方的軍隊受到了阻礙,一道道調度命令從苟晞手中傳遞,前方的士卒,或是舉盾,或是立盾,卻也主動選擇了防禦,這反而讓壁壘營有些難以前進。
但從兩側卻有着更多的士卒向劉泰的軍隊進行滲透。
周平靠着吃經驗,的确是能夠指揮得了十萬規模以上的軍隊,但周平到底沒有真正遇到過這樣的對手,面對苟晞更進一步的精細話指令,周平所能夠做的,便讓原本劉泰麾下的一支支預備役投入到正面的戰場上,對苟晞的指揮進行堵截。
不過,周平不論是指揮能力,亦或者對局勢的判斷,也許都比苟晞要差一些,但作爲劉泰一手訓練出來的士卒,他們論起基礎素質,那比苟晞麾下的士卒要強得多。
這種強大,不僅是裝備上,而是從底層的士氣,信心,組織度與個體素質,幾乎每方面都比苟晞麾下的士卒要更加的出色。
這就讓苟晞雖在指揮上比周平做出的決斷更精準也更果決,但需要承受的負擔也更重。
因劉泰的軍隊百戰百勝,他們不懷疑自己會輸,而苟晞麾下的老兵是知道劉泰軍隊對俘虜的待遇,在苟晞的治軍下,雖然不至于打起來就投降,但卻不可避免的有幾分出工不出力。
或者說,他們在戰場上的第一抉擇不是勝利,而是讓自己活下來,這兩者的區别,讓苟晞麾下一部分士卒在應該拼命時選擇了逃避,需要堅持時選擇了放棄。
這就讓戰場多了幾分不必要存在的變數,而苟晞倒也對自己的手下有所預料。
畢竟當初自己跟劉泰第二次交手是怎麽敗的,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這些家夥不肯出力。
所以,一直以來自己都不敢面對劉泰的軍隊,一直到自己幹掉了徐龛,提拔了新兵,自己才真正敢跟劉泰的軍隊碰一碰,否則自己連碰一碰的資格都沒有。
至于新兵提拔了成爲了新的骨幹力量,那曾經的那些老兵去哪裏了,當然是去督戰隊了!
換一句話說,苟晞非常的明白,自己的督戰隊在正狀況下倒沒什麽,但要是真的出現了戰敗,督戰隊怕不是最早投了的家夥。
但即使如此,苟晞卻也恨督戰隊的名額有限,不能把所有那些跟着自己的老兵全部都踢到督戰隊裏面,多少還是有不少漏網之魚。
而對苟晞這樣的安排,這些督戰隊的老兵自然不會有什麽異議。
畢竟戰場上沒比這支部隊更安全的,真到了需要督戰隊上時,其實自己就算順勢投降也沒什麽的。
不論怎麽說,因爲這群一直跟着苟晞的老兵有幾分出工不出力,這讓苟晞的軍隊整體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幾分的脆弱,若指望這支軍隊打敗劉泰的軍隊是不現實的。
事實上,戰場的局勢随着周平适應了苟晞軍隊的進攻節奏後也馬上發生了變化。
最重要的,是劉遐的重騎兵開始在周平的指揮下在戰場上踐踏,
橫沖直撞的重騎兵,出現在戰場上時,直接改變了整個戰場的局面,苟晞精心布置的局面直接便是失衡了。
苟晞心中原本還想着的許許多多的指揮調度,但當重騎兵登場,以一股泥石流般的沖擊力在戰場上肆虐時,苟晞發現自己事先做出了許多布置都沒意義了。
王浚的教訓,劉淵的教訓,石勒的教訓,苟晞從戰報上真的很難想象出重騎兵對戰争所帶來的改變。
畢竟不過隻一群帶着重甲的馬匹而已,他們到了戰場真沒人能攔下他們嗎?!
真的,沒有!
冰冷的現實讓苟晞清楚知道,哪怕自己已盡可能去高估這樣一支新兵種,但自己以爲能順利遏制住眼前重騎兵的部隊,直接被重騎兵沖得七零八落。
苟晞明白,想要遏制住重騎兵這種兵種并不困難,但困難的是,需要不怕死的軍隊,以及無比厚實的甲胄。
而最令人感覺到諷刺的是,恰恰對面擁有這樣的配置,而自己明明有十萬的大軍,但卻根本挑選不出能夠遏制重騎兵肆虐的軍隊,因爲自己的軍隊沒有對方那樣的信念。
戰争,在這支重騎兵發動沖鋒的那一刻開始,便不可避免的進入到了垃圾時間。
“将軍,我們逃吧,逃回徐州城吧!”邵續有些茫然的看着戰場。
說實話一開始明明還是勢均力敵,甚至邵續隐隐約約感覺到苟晞的指揮能力比對方的軍隊的指揮能力更強。
甚至在那一刻,邵續都騰升起那麽一絲自己等人說不定真能赢下劉泰的奢望。
但随着漢軍的重騎兵入場,無可匹敵的騎兵幾乎便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撕扯開了苟晞的陣線,然後便是摧枯拉朽的解決掉所有攔截在他們面前的阻礙,盡被踐踏成泥!
明明有十萬大軍,但在這時候就算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敗了。
十萬大軍,此刻逃跑得人,比留下來反抗的人更多,督戰隊更是跑得最快的!
沒有任何人敢抵擋在重騎兵面前,這支軍隊的出現直接刷新了所有人對野戰的全新認識。
他們比自己原本所預想的所有軍隊都要來得恐怖,一登場便奪走了所有人的膽魄。
“沒逃的必要!”苟晞對邵續說道,“就算逃到徐州城也不過隻是晚點死而已!”
邵續看着苟晞卻感覺苟晞顯得格外的闊達,仿佛對這次的戰敗早就有所預料。
“将軍您,知道會敗是嗎?”邵續看着苟晞卻帶着幾分茫然的問道。
“隻是沒想到會輸得這麽慘,輸得甚至連劉泰的面都沒有見到!”苟晞看看自己充滿了皺紋的手,道:
“我果然已跟不上時代,雖已盡可能去想象情報中重騎兵,但卻也完全沒想到,這支重騎兵比我所想的要更加的強大,一切準備都被它所橫推!”
邵續還想要說什麽,苟晞倒轉過頭對邵續道:
“我死後,你就投降劉泰吧,他是一個不錯的君主,至少比司馬越要強!”
邵續一愣卻果斷撲到了苟晞的身上,按住了苟晞手中的利劍,開口道:
“将軍您這是做什麽,以漢王的品性,将軍未必沒有活路啊!”
“難道真來個三擒三縱嗎!”苟晞看着邵續感歎道,“戰死本就應該是我的歸宿啊,當初在青州的時候,我就改死了!”
苟晞也并不多話,推開了邵續,便果斷的抹了自己的脖子,用死來捍衛屬于自己的尊嚴。
邵續看着苟晞自刎,這時候邵續才有所覺悟,苟晞這次就是來赴死的。
這次與劉泰之間的交手,苟晞更整合了整個徐州的兵力,随着這次戰敗,可以說徐州上下根本就沒有攔截劉泰的力量了,再也沒有任何人能抵擋劉泰在徐州橫行。
不過最重要得是,苟晞到底還是選擇在戰場上死亡,更對得起司馬越對苟晞的知遇之恩。
可以說,苟晞知道自己不是劉泰的對手,所以他選擇了這片戰場作爲自己的墓地。
此刻,劉遐率領重騎兵一路沖殺到帥旗所在,卻見到這裏的敵軍雖然肅穆以待,但并沒有對自己刀兵相向,不由稍稍停下了沖鋒的勢頭,看着邵續道:“伱們何人?!”
“我們乃是苟晞将軍衛隊,在這裏守護苟晞将軍屍身,不被亂軍所壞!”邵續說道。
“苟晞死了?!”劉遐一愣,但臉色鄭重道,“死了也好,這場戰争結束了!”
“是啊,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