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晞的憤怒作爲弟弟的苟純最能清晰的感受到,或者說這也算是苟晞一直以來的隐憂。
苟晞出身寒門,但受到霍去病“匈奴未滅何以爲家”之類的雞湯感召,自然心比天高,覺得自己雖是窮小子,然而不斷努力終有飛黃騰達的一天,開始了莫欺少年窮,莫欺中年窮……
但現實卻是霍大少是漢武時代第一纨绔,背後有天下第一人撐腰,要不要娶妻那是霍大少點頭,世家女就給霍大少一個個挑,但你苟晞是什麽人,還想世家女?
等年齡一過,還是一臉窮酸樣,莫說世家女,就算是寒門女都未必看得上你。
而苟晞自身又是多麽驕傲的一個人,攀不上世家女,娶不到寒門女,普通百姓自己又看不上,婚嫁自然被耽擱了。本來時間流逝,曆史也不會在乎這麽一個沒妻子的小官。
但曆史就是這般的不講道理,偏偏遇到對絕大多數人來說算是災厄的“八王之亂”。
又偏偏當時司馬越引他爲心腹,甚至跟他結拜,給他一個能夠發揮的舞台。
又偏偏他自身的确有着相當不錯的将領天賦幫助司馬越打赢八王之亂,讓他成功在司馬家族的大逃殺中完成吃雞。
正常來說,都這時候司馬越去世家保媒,讓苟晞娶上世家女基本也就徹底籠絡苟晞了。
畢竟苟晞在八王之亂時各種跳槽,但真正給苟晞舞台的到底是司馬越。
而這時代的知遇之恩是真的很重很重,再加上私人情感上的維護,到時候苟晞根本就沒有背叛的餘地。
但偏偏司馬越也不知道怎麽想的,自己最重要的依仗不好好維護,偏偏聽潘滔的話,以苟晞有野心,果斷把苟晞丢到了青州,把苟晞在政治上流放了。
的确,青州刺史對某些人來說是很大的官,但對在八王之亂殺出威名的苟晞來說,這就是司馬越舍棄了自己的表現。
哪怕司馬越把苟晞放在自己身邊,當初就不是劉聰圍攻洛陽,而是苟晞反殺劉聰了。
而司馬越這樣的行爲更給了那些趨炎附勢的世家若有若無的暗示,那就是苟晞就算跟司馬越發生了龃龉,而且司馬越肯定要放棄苟晞了。
至于那些直正剛正世家,他們别說爲了自家的清譽着想那都肯定找對等的世家,苟晞這個從寒門一路靠着功勳殺上來的家夥,從來不是他們的選擇。
開什麽玩笑,自己什麽人,你什麽人,就伱一個屠伯也有資格取世家女!
可以說,司馬越對苟晞的抉擇肯定有司馬越的考慮,但在苟晞看來那就是自己的事業和人生都受到了重大打擊,而且還都是自己最信任的司馬越幹的,這是何等悲涼。
同時苟晞自己又常年待在軍旅,自身管理軍隊又以嚴苛著,稱少不了以身作則,自然更是拖延了人生大事。
當然,說了這麽多的理由,苟晞最大的問題還是他沒有兒子,要是有的話,那麽自然也就不會出現這麽被動的局面了。
苟純心中想着自己憤怒的兄長,清楚知道這時候是不可能按捺住苟晞的怒火的。
隻有自己主動作爲先鋒先行一步,讓兄長率領主力随後跟上,通過時間讓兄長冷靜下來。
畢竟主不可怒而興師,将不可愠而緻戰,苟純相信自己的兄長強無敵,但強無敵的兄長若憤怒下,卻也未必不會暴露什麽弱點啊!
而劉泰不管他的戰場指揮能力到底強不強,至少他有能力引動苟晞的憤怒,就這一點上來說,劉泰對于苟晞便相當具有威脅性。
所以苟純主動請纓,點齊步騎五千,作爲先鋒進攻泰山郡。
而苟純到來的消息很快便送到劉泰手中,劉泰果斷讓趙安率領騎兵先行一步,前去滋擾阻擊苟純。
雖然自己經盡可能準備戰争,但真的戰争來臨,到底需要自己點齊兵馬,完成糧食儲備,以及最重要得對當地的百姓完成疏散後,再去應對苟晞大軍,這些都需要時間去處理。
這些事讓劉泰第一時間派遣了趙安的騎兵過去支援,目的就是穩定住前線士卒的軍心!
趙安率領劉泰麾下的騎兵先行一步,很快便到達了萊蕪,隻不過萊蕪所在萊蕪區地形爲南緩北陡、向北突出的半圓形盆地。北、東、南三面環山,西部開闊,中部低緩起伏。
所以趙安率領騎兵到達此地是相當容易,但想在這片區域用騎兵展開進攻卻并不方便。
或者說,馬匹在這一片區域的最大作用就是代步,想要發揮出騎兵沖鋒什麽的就别想了。
不過趙安倒也沒太多擔心,因爲趙安明白自己的軍隊素質,以及劉泰完成整軍然後趕過來的時間,自己隻需要在這裏守兩天時間,相信劉泰便會過來。
“說說說說,這場戰應該怎麽打?!”趙安罵罵咧咧的看着麾下屯長與軍史,開口道,
“奉高距離這裏并不遠,最多兩天将軍就應該能夠整合大軍過來征讨。
我們若據城而守,想要等到大軍到來卻也不是什麽難事,但老子不想要做縮頭烏龜啊!”
有屯長道:“趙頭,劉将軍讓我們過來,不是因爲就我們這支騎兵是屬于機動常備軍嘛,哪怕假期也必須要報備去向,若真遇到什麽事,便需要我們第一時間趕到前線來穩住軍心!”
有屯長道:“我們到底是騎兵,繼續向北,這地形就不适合我們的馬匹縱橫了。”
趙安聽到這話,卻也認可的點點頭,“都說說,有沒有什麽好辦法滋擾一下苟晞軍隊的?”
“趙頭,如果自己滋擾的話,我倒是有一個想法。”卻有屯長道。
“嗯?”趙安聽到這屯長的話,心中或多或少帶着幾分的好奇。
有屯長說道:“讓我們的百人隊,借助地形的熟悉騷擾他們就好。
不是打埋伏,也不是打殲滅戰,就是靠着數量少占着有地利的地形,打一波就撤,甚至隻是射一波箭就撤,就純純惡心他們。”
又有屯長道,“我們熟悉地形又有馬匹,如果不是爲了斬獲,而純粹爲了惡心人去,想來苟晞派來的先鋒會不會吃虧不知道,但我們應該不會吃虧!”
趙安聽着衆人的說法倒若有所思,趙安不是什麽天才将領,也就比較擅長射箭。
跟着劉泰一路摸爬滾打過來,相對劉泰,趙安自認爲沒什麽領兵才能。
所以相對其他的将領他更容易聽從自己麾下将士們的總結的想法。
對趙安來說,他隻覺得自己來都來了,結果把騎兵全部都困守城裏,那才是腦癱的操作。
但想要在這片丘陵較多的區域運用騎兵,趙安又不知道應該怎麽運用。
現在聽到這些屯長,你一樣我一語的話,趙安開口道:
“最多隻會派出五支百人隊去騷擾對方,百人隊中有泰山郡本地人的優先。
記住了,你們的任務隻是惡心騷擾這些苟晞的先鋒軍,可不要不管不顧的沖上去拼命!”
“趙頭,自從我們跟着您騎上馬後,我們有打過正面的戰争嘛,誰會這般不要命啊,不都是有便宜就占,沒便宜就跑!”一衆的屯長們聽到趙安的話,倒是毫不猶豫的揭穿道。
“滾滾滾,什麽話,這是合理利用自身優勢!”趙安不耐道,然後道,
“我挑選五支百人隊,百人隊每人帶上三天的糧食,不管這三天你們的戰果如何,全部都給我回來,苟晞軍隊的情況需要你們彙報!”
“遵令!”聽到趙安的話,這些屯長與軍史們對趙安進行了肯定的答複。
很快,趙安自己駐紮在萊蕪城中,開始發動當地的郡兵修築防禦,但派出了五支百人隊去遲滞苟純部隊。
此刻,趙安手上直屬士卒并不多,也就隻剩下了五百人,但在趙安展露自己需要人手修築當地城防的态度後,當地百姓還是相當熱情的過來給趙安搭把手。
說實話,這一幕讓趙安有幾分驚愕,一直以來的經曆,城中的百姓基本上都是處于待宰羊羔的狀态。
不論是誰來攻城,他們絕大多數都是坐着縮頭烏龜的,根本不管城頭變化的大王旗。
畢竟賊寇來了會劫掠他們,官軍來了會劫掠他們,他們甚至願意選擇躲到山上去,也不願意參合到這樣的戰争中。
但這次,自己組織郡兵進行防守時,且不說有壯力主動過來搬運物資,甚至有老者過來送飯,有女子過來送水,端端看得趙安不可思議。
趙安懷着幾分的難以理解的心情拉住了一名老者,開口道,
“老翁,我從軍打仗已數年,卻第一次見到主動給守城的将士送水送飯的平民?”
老者戰戰兢兢的打量着趙安,然後惶恐道,“老朽不敢隐瞞将軍,他是老朽的兒子,其餘幾人也都是老朽同村的村民,怕他們打仗沒有飯吃,才大着膽子把這飯菜送來。”
“……”趙安聽着這老者的話,頓時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個小醜,但定定心神繼續道:
“縱然老朽你是來給你兒子送糧食的,但萊蕪這座小城内的百姓,好像對駐守郡兵好像特别友好,您是否知道原因?”
“哦……這些郡兵都是我們本地人,承蒙劉将軍恩賜,更是賜下了耕田,成了良家子,這是才有我等在當地立足的機會。
如今抵抗苟晞那準備來奪我家土地的惡人,又怎麽敢不盡些心力呢!”
老者沙啞的說着,便在這時候跪下來道,
“隻是上了戰場,還請将軍能夠提點一下我家孩兒,小老兒卻是在這裏給您磕頭了!”
“起來,起來!”趙安對着老者回答道,“我盡力而爲便是!”
“謝謝,将軍,謝謝将軍!”老者對着趙安連連感謝,倒是說不出的卑微。
這時候的趙安才發現,萊蕪這一座城池的郡兵,基本上都是已經在當地拿到土地的泰山士卒,原本理論上來說應該對劉泰最抵制的一群人。
但問題是,劉泰驅趕了當地的豪族士族,然後把豪族士族的土地拿出來分給了他們,讓他們從原本的流氓階級,完成了階級跨越成爲了有田有地的良家子。
此刻苟晞帶着軍隊來攻,實際上真正最擔心的人,并不是劉泰。
因爲劉泰有什麽好擔心的,他的任務隻是負責阻擊苟晞,要是真失敗了,隻要能夠逃回匈奴漢國,劉泰還是能夠做他的虎贲将軍。
什麽叫做朝中有人,什麽叫做背景,什麽叫做試錯成本,說得就是劉泰這一種人。
但那些手中好不容易拿到了田地的普通人呢?
若劉泰失敗了,那些被劉泰趕出泰山的世家子與豪族重新的回來,沒有劉泰武力的保證,他們得到的田地還能保得住嗎!?
我可以做一輩子的瞎子,但我絕不允許自己隻有三天的光明。
但當地百姓真拿到了田地,而且是隻要給劉泰當兵就能傳承的田地。
這讓他們每個人願意爲了劉泰赴湯蹈火,願意爲了自己手上的田地跟任何敵人厮殺。
隻要劉泰願意領導他們,他們更是能從沉默的羊羔化身成守護自己領土的惡犬。
尤其劉泰公開在軍隊中宣傳從軍士卒的兒女能進入到劉泰專門建立的蒙學。
建立一個除了他們通過長官向上傳達的渠道,更建立一個他們能通過他們的子女,直接與劉泰進行溝通的渠道,這就更讓軍士們相信,劉泰對他們的重視。
此刻的他們于公于私,都想要守住現在的泰山,想要守住自己手中的田地。
這也是劉泰對于當地府兵制制度進行的一種構築與嘗試。
府兵制是這時代最适合的制度,這是曆史證明過的,劉泰也不想要違逆曆史的規律。
但是府兵制制度下的士卒,其實是很難培養士卒們的軍隊紀律。
縱然是以李世民的威望想要遏制住他們的貪欲都需要自己拿出自己的私人财帛出來。
這又是劉泰很難接受的。
所以,劉泰想要把府兵制的士卒形成維護當地的郡兵,甚至在未來進行進一步的細分。
這樣他們至少在保護當地上願意盡一分的心力,尤其到了戰時,當他們家鄉受到威脅,他們的土地将會被奪取,那麽在府兵制制度下的他們,絕對願意爲了自己的家鄉與田地與任何的敵人戰鬥。
隻不過這種制度在亂世自然是好制度,但是隻要沒有戰争可打,怕又會成爲地方的不穩定因素。
但至少現在看他們抗擊苟晞的積極性,還是說明劉泰這幾個月在泰山郡的努力并沒有白費,當地的百姓與劉泰的統治本身更在苟晞錘煉下變得更加堅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