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聰說這一句話的意思,重點根本就不是在這個首功上,而是表示自己承情了。
上一次自己大大方方的選擇接受垣延,結果垣延把自己當做傻子,
如果不是劉泰統兵有方,哪怕在黑夜中依舊重新組織起軍勢,把自己從亂軍中救下來,劉聰是真的感覺自己上一次會死。
如此遭遇怎麽不讓劉聰銘記于心,更是将其視爲痛徹心扉的深仇大恨。
所以,劉聰這一次手握五萬大軍,再次進攻宜陽,自己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垣延!
而在這裏的人中,不論是劉曜,劉景,呼延翼又或者王彌,一個個各自代表了宗室,舊部,外戚,以及漢人。
對他們來說上面位置哪怕不是升無可升,但基本上也已經坐到自己現階段能坐到的極緻。
在這樣的情況下,劉聰這個手握重兵的楚王,若能交好,升值什麽倒無所謂,但對自己在匈奴漢國的政治生态圈中,絕對是大利好。
所以,基本上所有人都把垣延的腦袋,标的成了劉聰的政治承諾,這可是大收獲。
當然,這時候的王彌倒沒太多想法,隻覺得劉聰的承諾還是值得自己去搏一搏的。
但是劉曜,劉景,以及呼延翼熟悉南匈奴的政治生态圈,雖然匈奴漢國叫做漢,但就本質來說,還是匈奴的成分多一些。
在需要号召漢人時沒有什麽,但真到政權更疊時,那種紮根匈奴骨髓深處的唯強是舉的基因就會本能的激發出來。
劉淵已領老了,能活多久的時間誰也不敢保證,而他雖然立了劉和作爲太子,但劉聰也是一個實權的親王,甚至劉聰搏一搏,坐上皇帝那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而要是到那時候,劉聰口中的這一個人情就更珍貴了。
很快,劉聰便組織起對宜陽的進攻,而這時候的劉聰哪怕心中滿滿都是仇恨,但卻也沒有被仇恨沖昏腦子,弄出四大将圍攻四個城門絲毫不給宜陽一條活路的做法。
而是依舊穩穩當當的選擇圍三厥一,留出南門沒有布軍。
當然,接下來具體的圍攻任務,劉聰分别交給劉曜,劉景,以及呼延翼,而剩下來的南門的伏擊任務則交給王彌。
因爲這件事情,王彌從軍營中回來,相當生氣道,“今日大戰圍三厥一相争求将,楚王居然不用我等漢卒,而盡用那匈奴部曲,真真氣煞我也!”
正所謂四人争三個位置,那自然是誰沒有争到,誰就尴尬,這讓王彌好氣。
畢竟在王彌看來,當初劉聰身陷危機,是自己帶兵前去救援,結果現在有相對好些的任務不交給自己,結果交給了其他三個,還真的是讓自己心寒。
此刻,王彌身邊不但有着王璋在一邊籌碼後勤,更有長史張嵩負責出謀劃策。
他聽到王彌的抱怨,笑呵呵道,“大将軍,楚王明明是與将軍知根知底,何來不信之說!”
這時候的王彌聽到張嵩的話倒稍稍收斂,然後道:“楚王讓我派遣一支精銳到城外埋伏,若垣延死戰不退呢?若他被其他人先砍了腦袋呢?我不是在白白耽誤工夫。、
與其如此,還不如攻城先登,努力拿下這個功勳來得穩妥。”
雖然說不論誰都知道,拿下垣延的腦袋絕對是首功,但問題是這等于是大禮包,就好像買彩票也是沖着給社會捐福利去的,有誰還真指望自己中特等獎不成。
所以在王彌看來埋伏在了外面機會成本太高了,還不如老老實實的攻城來換取功勳的好。
而在這時候的張嵩開口道,“楚王與您有過合作,他知曉您統兵的本事。
但楚王跟建威将軍呼衍司空等人可沒什麽配合,自然要用宜陽攻城來試試他們的本事。
而您的本事楚王定然已經知曉,自然也就沒有磨合的必要了!”
“原來如此,多謝張長史解惑!”王彌聽到張嵩的解釋,心中或多或少解開幾分疑惑,不過即使如此,他也不是很想要繞原路,去埋伏啊!
而劉泰看着王彌遲疑主動道“不如讓泰率領本部替叔父走一趟吧!”
王彌聽到劉泰的話,倒是點點頭,說道:“埋伏這種事情,本就應該讓少而精的部隊前去,你的部隊乃是我軍精銳,肯跑這麽一趟,自然再好不過,隻苦了你了!”
劉泰聽到這話,對王彌搖頭道,“說不定運氣好還真能逮住垣延呢!”
王彌聽到了劉泰的話,卻是笑了笑,但也讓劉泰繞道去南方的道路進行埋伏。
劉泰也沒多少廢話,從王璋那邊領取了足夠的馕餅和一件大襖,便啓程繞到宜陽城較遠的南方開始埋伏起來。
畢竟已經進入到了十月份了,北方的天氣哪怕沒有冷到下雪,但也已經相當冷了。
若不是因爲如此,王彌也不會罵罵咧咧的,畢竟這環境在外面是真不舒服。
當然,這樣的消息自然很快便落入到劉聰手中,對王彌做出這樣的安排,劉聰點點頭。
至少從一直以來劉泰的表現,讓劉泰埋伏在南方,能讓劉聰放心不少。
而宜陽到底算不上大城市,哪怕垣延實際上在匈奴漢國的軍隊退去後,便已有所準備。
但哪怕如此,垣延也預估得是匈奴至少要到明年才有可能過來進攻,完全沒有想到匈奴這般的不講道理,就是一直不停的戰争。
至于戰争的補給,雖然後勤也會供應一部分,但還有很大一部分是漢人負責供應的。
當然,底層的漢人百姓自然供應不起來,但一些當地的漢人世家豪族,如果乖乖供應糧食那自然是好說,但要是不供應糧食,五萬軍隊下來,那是什麽塢堡都抵擋不了!
塢堡的的确确給北方漢族擁有了能對抗匈奴的屏障,但塢堡對抗得并不是少數民族政權的正規軍,因爲國家政權真要滅你,就算擁有城池都抵擋不了,就更不要說塢堡了。
塢堡真正抵擋得是那些不講秩序的潰兵與兵匪,甚至有些塢堡強大了,讓正規軍生出一種拔除塢堡不劃算,還不如讓塢堡裏面的漢族主動上交人質,相互相安無事的想法。
怎麽樣保持住讓少數民族的正規軍感覺麻煩,但又不至于上升到政治問題,是塢堡這樣一種相當特殊的豪族莊園經濟在五胡亂華時期生存下去一直在尋找的政治定位。
正如此,塢堡主們幾乎把牆頭草的姿态展現得淋漓盡緻,一邊跟少數民族政權虛與委蛇,一邊跟東晉政權勾勾搭搭,基本上就是哪邊強,就向哪邊投降的路子。
而此刻,匈奴漢國在長平之戰打敗了王曠,在與晉軍的攻略中取得了戰場主動權,這對當地很多大大小小的世家影響還是非常大的。
别得不說,在劉聰過來時,他們會扣扣索索的拿出糧食來,表示自己支持王師了,主要的目的就是别讓劉聰的軍隊因爲缺糧而盯上自己。
而垣延到底沒算到這層,或者說他的眼光到底不夠長遠,看不到晉漢長平之戰所帶來的影響意義。
與之相比淳于定多聰明啊,以報喜的名義直接就跑到洛陽,就不回來了。
此刻的垣延兢兢業業的指揮整個宜陽的防禦,心中猜測着匈奴漢國的軍隊到底會哪裏主攻,哪裏詳攻,自己也能最大限度的對宜陽防禦,然後拖延到援軍的到來。
垣延自以爲做好了心理建設,但這次劉曜,劉景,呼延翼可是三面都奮力進攻。
哪哪都需要支援,事先好的防禦,手上積攢的力量,幾乎一天的時間便消耗得七七八八。
最重要得是,僅一天時間,原本宜陽郡兵因偷襲劉聰而建立起來的心理預期更全面崩潰,尤其當有匈奴人沖上城頭跟他們正面厮殺時,差點城池就被攻破了。
垣延的躊躇滿志,僅一天的攻防便是被敗了幹幹淨淨。
這一刻垣延清楚的認識到,自己麾下的郡兵跟匈奴漢國軍隊的差距。
上次淳于定與曹武偷襲劉聰,結果被劉泰反推,垣延還以爲是淳于定與曹武實在差勁,所以對于淳于定的順勢離開也沒有阻止,還讓他帶走了不少的士卒。
但這次,自己真跟匈奴漢國的軍隊厮殺了起來,垣延才發現對方兇殘得就好像是畜生。
而自己麾下的郡兵,也不過隻是想要守着羊圈的綿羊,連條狗都不是!
垣延心中無比害怕,但也還是在人前裝作無所畏懼的姿态巡視城防。
因爲自己害怕可以,但自己不能讓别人看出自己害怕,更不能讓百姓們看出自己害怕!
而這種強行讓自己冷靜起來,表現出應該表現的能力,也許就是垣延自身最大的本事。
至少在垣延的安撫之下,狠狠大戰了一場的宜陽士卒的确安撫了不少。
但這種安撫,也就隻是持續了兩天的效果而已,兩天後,在匈奴漢國的絕對實力面前,算不得多麽會領兵能力的垣延,不可避免的見到宜陽被攻破。
劉曜手持長槍,親自作爲先登攻城,麾下将士無不受到鼓舞。
一鼓作氣之下,直接奪下了城門,然後便勢如破竹的直接向垣延所在的方向殺了過去。
垣延看到城破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果斷選擇帶着所剩不多的士卒突圍。
說到底垣延不是那種純粹的打打殺殺的武将,更不是迂腐的見到城破便自殺的忠臣。
更準确得說,整個司馬王朝壓根就沒有人是對司馬氏忠心的忠臣,絕大多數人或爲了民族,或爲了職責,或爲了道德,在這亂世彰顯人性高歌。
但純粹爲了司馬氏而死……那絕對是能上史書的。
現在,雖然匈奴漢國勢頭大漲,但到底還沒有讓胡漢兩國間的矛盾擡升到主要矛盾。
這樣的情況下,垣延守不住宜陽了選擇果斷突出重圍,就算是司馬越也說不了什麽。
畢竟晉朝不是魏國,晉朝對士族那真的是相當恩養的。
再說如果竭力抵抗後失土也算是重罪的話,那王曠選擇投降,那琅琊王氏早就應該九族消消樂了。
别得不說,看看大漢怎麽對待投降匈奴的李陵,再看看司馬氏怎麽對待王曠的琅琊王氏。
差不多就能夠知道,世家大族在晉末的時候過得到底有多惬意。
所以垣延自殺是不可能自殺的,他果斷換了事先準備的衣服,混入到了士卒中果斷出了沒有任何人防守的南門。
圍三厥一的招數,垣延自然是看破了。
如果手下有戰力的話,垣延更希望往敵軍數量衆多的另外三路之一強行殺出去。
垣延判斷殺出去後,應該就是通天大道,但自己麾下郡兵的實力不允許啊。
垣延肯定,自己手下的郡兵跟這些如狼似虎的匈奴士卒拼殺,怕一個照面,這些士卒就會被徹底沖散,自己更隻能在亂軍中求存了。
所以,垣延選擇了混入逃難的難民與潰兵中,就算真的有埋伏,他們也認不出自己來。
垣延是這樣想得,也是這樣幹的,隻不過這劉曜仿佛是屬狗的,不但個人武力相當非凡,甚至直覺上都強得可怕。
雖然他不認識垣延的模樣,但劉曜果斷向人多聚集的地方追就是了。
垣延如果沒了軍隊護衛,在這樣的亂軍中怕是完全無法自保,所以他不可能舍棄士卒。
幾批士卒前去阻擋劉曜,都被劉曜的親衛輕松擊潰,此刻劉曜看着前面慌張奔跑的垣延,說實話他不認識,但劉曜不在乎。
全部殺了讓後面認識垣延的士卒過來辨識下是不是就好了。
劉曜想到這裏,正準備快馬加鞭實現自己的計劃,但兩側射出無數的箭矢讓潰逃的垣延軍隊更仿佛是落入到了陷阱之中。
“放下武器不殺,放下武器不殺!”劉泰一邊讓士卒們這麽喊,一邊讓士卒們沖出,卻是向着眼前的潰軍殺去。
這時候的劉曜卻是才發現,劉泰士卒的頭盔上,皮甲上,甚至身上都插着各種植物的枝條,若不是近了看,他們看起來還真不是非常顯眼。
這些郡兵幾乎一擊即潰,劉泰看着被自己軍隊團團包圍起來的垣延,然後看了看劉曜行禮道,“劉将軍追擊得辛苦,接下來便是交給我們軍隊吧,這裏可是城南!”
“伱!”劉曜聽到劉泰這話,心中怒火不由騰升而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