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中，隻見抱着徽章的周成，臉色肅穆，走在了最前面。
陽光下，徽章反射着鮮紅亮眼的光芒。
直播間的觀衆們看着這枚徽章，心中升起了無限的期待。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子的庭審，待會兒會是什麽情況呢？”
“城市中的法院、法庭都修建得很好，難道山裏也會修這樣的地方嗎？”
“我猜測，應該是收拾出一間比較好的房間，然後再開庭吧？”
“這個猜測靠譜！”
“就是不知道待會兒要審的是什麽案子？”
“應該不是行事案件，那人都被抓了，估計就民事糾紛吧。”
“離婚？借錢？房屋歸屬？”
“不清楚，但是大山裏嘛，應該不會有其他的事情，大差不差了。”
“好奇是什麽事情，快點開庭吧。”
“……”
就在衆人議論的時候，吳鵬和其他三個孩子走在後面，忍不住說起了悄悄話。
“我跟你們說，以前我可沒少看普法節目，那流程我門兒清。”
吳鵬一幅“說起這個我可不困了”的小表情，傲嬌的對其他孩子們說道：
“法官坐在正中間，被告和原告坐在下面，還要隔遠一點，避免激動之下，動起手來。”
“然後他們就會在法官的主持下，分别陳述自己的事情，提供證據讓法官判斷。”
“這種事情，最有趣的就是底下的人胡說八道一番，然後法官叫給證據，人拿不出來，直接慫了，有的甚至會破防，可有意思了。”
吳鵬搖頭晃腦，仿佛已經到達了自己的主場。
張雲舒平時對這些不感興趣，所以了解的不多，此刻聽了吳鵬的話，饒有興緻的問道：
“破防的話，大吵大鬧也就算了，要是動手可怎麽辦？”
“有法警啊！”
吳鵬比了一個拷住的手勢：
“法官警告不聽的話，直接叉出去。”
張雲舒聽了，打量了一番前面行走的大人，思索着這地方也沒有法警吧？那要是起了沖突，豈不是沒有人維持秩序？
然後，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跟拍的鏡頭，思緒飄遠了——
要是拍到這麽一幕，節目組收視率不咔咔漲？
周子程則是撇了吳鵬一眼，若有所思的說道：
“這不太合常理吧？藐視法官，無視紀律，這動手的人不想赢了？”
吳鵬嘿嘿一笑，背着小手，老成的說道：
“要赢的人怎麽會破防呢？反正都敗局已定，鬧上一鬧，說不定法官就怕了，還能改判決呢！”
“周哥，難道你沒有見過‘我鬧我有理’的事情嗎？”
周子程一聽，好像也能說得通，也就沒有追問，隻是開口說道：
“吳鵬，你見過這麽多的節目，能不能猜到這次是什麽案子？”
這就涉及吳鵬知識的盲區了，不過，他眼珠轉了一圈，就想到了一個絕佳的答案：
“和錢有關呗，别問，天下的事情就這麽點。”
張雲舒展顔一笑，這可就取巧了。
不過，難得吳鵬的腦袋能轉得這麽快，還是不要追問了。
反正馬上就要開庭了，到時候就知道了。
很顯然，周子程也是這麽想的，沖着吳鵬微笑，也沒有開口。
吳鵬滿意了，頭一揚，走在了前面。
走在三人後面的孫薇，聽着吳鵬的“科普”，搖頭微笑，默默的打開了自己的畫闆。
可是，她剛剛提筆，冷不丁的，就從道旁沖出了一個老爺爺。
隻聽“啪叽”一聲，老爺爺直接跪在了周成的面前！
“青天大老爺啊，伱可要爲我家做主啊！我家祖宗都給我托夢了，這件事伸不了冤，我死都不能入祖墳啊！！”
“冤屈啊！！大老爺！！”
這位老人聲嘶力竭的哭喊，咣咣就是三個響頭磕了下去，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再擡頭時，隻見這位老人面上已經是泥土混合着淚水。
他渾濁但是包含期待的目光，令衆人心中一酸。
“王大強，你快點起來。”
周成抱着徽章不方便彎腰，是李法官沖上前，将老人從地上拉起：
“你不用這樣，現在是新時代了，不用下跪。”
李豐茂溫言勸說道：
“我們今天就是爲了你們家的事情來的，你别擔心。”
說話間，李豐茂還指了指自己和周成，解釋道：
“而且，我們是法官，不是青天大老爺。”
王大強淚眼朦胧中，還帶着幾分無措：
“我叫錯了？那豈不是……？”
說着這話，王大強的神色帶上了慌亂，連忙就想下跪認錯：
“法官大人，對不……”
這次李豐茂已經有準備了，牢牢的托住了老人，不讓他跪下去。
“别跪、别跪！現在不興這套了！”
周成也連忙上前，把徽章放到了老人的身前，喊道：
“王大強，你看看這是什麽？這是徽章！你放心，我們會在徽章的見證下，公平的處理你家的事情的！”
這麽一打岔，王大強不跪了，疑惑的盯着徽章，問道：
“這徽章有這麽大的作用？那是不是和包青天頭上的月牙一樣？”
周成愣了一下，但是立馬反應了過來，神情略微複雜的說道：
“算是吧，總之請你相信，我們一定會公正的處理你家的事情的。”
王大強沒牙的嘴巴癟着，淚光閃動：
“有救了，有救了！”
直播間的觀衆們看到王大強沖出來，又是磕頭，又是喊青天大老爺，還問徽章是不是包青天頭上的月牙，一個個的全都愣住了，而後全沒繃住。
“哈哈哈，什麽年代了？還磕頭，喊青天老爺，有種夢回古代的感覺。”
“笑死，徽章和包青天的胎記，這怎麽聯系上的？”
“沒繃住笑了，可是這會兒後悔了，不應該笑的。”
“我也是，這老人怕不是有八十了？磕頭磕得一臉土，挺可憐的。”
“磕頭、喊青天大老爺，不就是周成說的，進城不懂紅綠燈的另一個版本嗎？”
“我剛剛也笑了，真減功德啊！”
“這麽一看，周成之前說的，把文明秩序帶進大山這件事，真的意義重大！”
“是啊，山區普法，任重而道遠。”
“林老師和他的同學，留在山間，教化村民，真是選擇了一條偉大的路！”
“問題來了，到底是什麽冤屈呢？逼得一個八九十歲的老大爺出來下跪？”
“事情可能真的很重大！”
“快點開庭吧！”
“……”
在衆人的議論聲中，周成背着徽章，李豐茂扶着王大強，七拐八拐的繼續前進。
吳鵬走在後面，看着老人的背影，心中非常的不是滋味。
之前在電視裏看普法欄目，他覺得好笑，那是因爲自己是置身事外的。
本質上和看電視劇沒有什麽區别。
但是，此刻，一個活生生的老人，在他的面前，又是對着法官下跪磕頭，又是喊青天大老爺。
這種沖擊讓吳鵬感到有些無所是從。
“這怎麽跟電視裏的不一樣呢？”
吳鵬有些悶悶不樂的低語道。
周子程離他最近，聽到了這句低語，拍了拍吳鵬的肩膀，寬慰他道：
“就算是在城市裏，大部分人都接觸不到法官、開庭這種事情，何況是在山區？這位老爺爺一看就沒有什麽文化，有這種反應也不奇怪。”
張雲舒聽了，也主動接話說到：
“所以說，周成叔叔才會有在山區普法的願景，林老師也樂意留在山區教學。”
“他們方法不一樣，可是背後的意義都一樣，都是開化明智。”
吳鵬點了點頭，甩了甩腦袋，他相信林老師的朋友一定是好人，會給老人一個公道的。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案子？聽老人的說法，挺嚴重的。
“希望快點開庭吧，弄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三人都點了點頭，緊緊的跟上了隊伍，隻有孫薇，沒有參與讨論，隻是不停的畫着。
又是一個拐彎，衆人到了一處土壩上，這個地方應該是村民們平時用來晾曬糧食的。
不過，現在不是秋收的時候，隻是整整齊齊的碼放着一堆堆的柴火。
此刻，已經有一部分村民等在了那裏。
一看到周成他們，村民們的神情中都有一絲好奇和激動。
今天村裏可是要開庭，法官都來調查了好幾趟了，還弄了什麽證人，有的看了！
“法官大人，我們這人都來齊了，咋整啊？”
“我證人，我是不是等你叫我開口，才能說話？”
“凳子我都搬來了，就是不知道咋放，您瞅瞅？”
村民們将周成和李豐茂圍在中間，七嘴八舌的提問。
周成打量了一番場地，選中了一處碼得又齊又高的柴火堆，鄭重的将徽章擺放在上面。
然後，他開始指揮現場的村民：
“拿條凳子放在這裏、還有那裏，對……就這樣放。”
在他的指揮下，莊嚴的徽章下面放上了闆凳。
然後，依次是兩側擺上了闆凳，當做原告席和被告席。
法官的正對面，則是整齊的排好了三排凳子，充做旁聽席。
直播間的觀衆們看着這個簡單至極的庭審現場，微微有些咂舌。
“啊？露天的麽？我以爲好歹也要有個房間呢。”
“這也太簡陋了吧？”
“難以想象，這樣也能當法庭？電視劇誤我。”
“換個角度想，徽章在哪裏，哪裏就是法庭，有被感動到。”
“是啊，雖然一點都不光鮮亮麗，但是有徽章在，莊嚴和公正就不會少。”
“沒錯！莊嚴和公正不會因爲環境而打折，足以開庭了。”
“……”
在衆人的議論聲中，一切準備就緒。
與案子無關的村民們，坐在了旁聽席的前面。
林楓帶着四個孩子，默默的坐到了旁聽席的最後一排。
而王大強在周成的指揮下，坐到了原告席位上。
“被告李柱子呢？”
周成看了一眼人群，沒有看到來人。
不過，他也不急，隻是對前排的一個村民說道：
“麻煩你去他家叫一叫。”
“我、我在呢。”
這時候，一個瘦小的男人的低着頭撥開人群，走了過來，别扭的坐在了被告席上。
不安、忐忑、神似鹌鹑。
李豐茂心中歎了一口氣，面上也不顯，直接宣布道：
“人都到齊了，那就正式開庭了。”
周成點了點頭，翻開了記錄文書：
“原告王大強，你先說你家的事情。”
王大強得到允許，神情中帶着氣憤，指着對面的李柱子說道：
“青天……法官大人，李柱子不當人，他放他家的母豬，把我家祖墳的石碑直接拱倒了！”
“這事惹得我家祖先不安啊！要是不解決，祖先托夢說了，不讓我進祖墳！”
“大人，他家應該請道士做法事，讓我家祖先靈魂安甯！還要殺了那頭豬做席面，給我家消災！”
話音落下，林楓身邊，四個孩子面面相觑。
“怎麽會是這這種事情？”
張雲舒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身後的攝像頭，這麽匪夷所思的案件，觀衆們應該愛看吧？
流量起來了，如果我是導演，如何把流量轉化成效益呢？
這時候，吳鵬低低的聲音響起：
“林老師，這種事情可以上法庭的嗎？法律面前，還能說封建迷信？”
這話問到周子程和孫薇的心裏了，兩人連忙盯着林楓等回答。
林楓略微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
“嚴格意義上來說，法律是不支持封建迷信的訴求的。”
“但是道德倫理上，對于祖墳、先祖、祭祀這些事情，又是支持的。”
“當然，這也不能說法律和道德倫理不統一，之所以會有這種局面，是因爲法律僅是最低底線的道德。”
“我們不急，先看看法官怎麽看待這件事。”
聽完林楓的解釋，四個孩子點了點頭，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法官的身上。
而這時候，形似鹌鹑的李柱子擡起了頭，面色漲紅，結結巴巴的說道：
“我、我沒有放豬拱你家的祖墳，你憑什麽這麽說？”
隻是這話越說越沒有底氣，到最後他自己先低下了頭，心虛一覽無餘。
吳鵬拳頭的硬了，憤憤嘀咕：
“一看就有問題，怎麽這麽壞？”
張雲舒撓了撓頭，覺得不好。
這地方不可能有監控，對方不認，哪怕就是知道他說謊，也不好判定啊。
孫薇冷冷一笑，手中的畫筆下筆都重了幾分。
周子程則是一臉莫名的看着李柱子，負隅頑抗，有什麽意義嗎？
而周成和李豐茂，已經意料到這種情況的發生了，兩人對視了一眼，周成點了點頭：
“請證人作證。”
話音落下，第一排蹭的站起了一個村民，指着李柱子說道：
“你不厚道啊！我親眼看到的，就是你家的豬拱了王大強家的祖墳，這種事情不認，天打雷劈哦！”
他話一出口，周圍的村民們也是對着李柱子指指點點。
嘴裏說着“造孽”、“報應”雲雲。
村子不大，發生點雞毛蒜皮的事情，舉村皆知，不是李柱子說不認就可以不認的。
更何況，毀人祖墳這種事情，在村裏那是絕對的禁區，就是世仇都不敢這麽幹。
這會兒，李柱子可是犯了衆怒了。
李柱子聽着衆人的議論，頭上直冒冷汗，心裏燒的慌。
然後，他眼睛一閉，喊道：
“是我家豬幹的，關我人什麽事？”
“再說了，我給你家重新立碑不就行了嗎？！”
“又要請道士，又要殺我的豬，我這一年就白幹呗？”
說到最後，這個男人帶上了一絲哭腔：
“大家都是地裏刨食的人，怎麽就抓着不放呢？”
這話聽得村民們不落忍，但是沒有一個人站在他的那邊。
“這就不是立碑的事情，王大強家祖先不安，一出事就是大事啊。”
“風俗就是這樣，這人怎麽不信邪呢？”
“窮的打光棍兒了，就指望這頭母豬下崽翻身，也是難。”
“這事情之前村長說和都沒成，法官能有辦法？”
“吃公家飯的，肯定是能耐人。”
“……”
村民們也沒有什麽法律意識，不落忍的同時，直接議論開了。
直播間的觀衆們看到這一幕，也是搖頭歎息。
“沒有開庭之前，我腦補了一出村霸欺負老人的大戲，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樣！”
“林老師剛剛說了，法律不支持封建迷信的訴求，但是看村民們的樣子，又是民心所向，這可怎麽判？”
“村民們不懂法，可是法官懂法，不能違反法律規定，又要解決事情，難！”
“那這可麻煩了，怎麽辦啊？”
“……”
這時候，李豐茂輕拍了一下手，維持秩序：
“大家安靜！”
台下的村民們頓時噤聲，直播間的觀衆們也是精神一振，紛紛看向了周成和李豐茂。
在衆人的目光中，李豐茂看向了王大強，開口問道：
“原告王大強，你家養的有豬嗎？”
王大強冷不丁的被點到，茫然的點了點頭：
“有。”
頓了一下之後，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結結巴巴的說道：
“大、大人，您不會讓我殺自家的豬做法事吧？”
李豐茂微微一笑，擺了擺手：
“那能呢？那不就是糊塗官判糊塗案了嗎？”
話音落下，王大強笑了，李柱子神情緊張起來了。
而李豐茂的聲音繼續響起：
“現在這種情況，賠不起就不賠了。”
李柱子忐忑的神情一下子褪去，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和王大強的處境一下子掉轉過來。
“但是，事情該有交代，一報還一報，王大強你現在去放你家的豬，去拱了李柱子家的祖墳！”
李豐茂一席話，擲地有聲，全場雅雀無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