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淡了下來，夜色之中。
周豐羽跟在陶冬的身後，影影綽綽的看到前方有一處房屋的輪廓。
咳咳咳……
不等看清屋子的情況，陣陣令人揪心的咳嗽聲，先傳到了耳朵裏。
周豐羽沒有吭聲，默默的朝着咳嗽聲傳來的房子走去。
等走近一段距離之後，才看清，這是一間石頭和木材混合建造的平房。
或許，它當年落成的時候，還很是氣派
可是如今，它就和屋子裏咳嗽的老人一樣，垂垂老矣。
“爺爺，我回來了！”
陶冬沖着屋裏喊道。
話音落下，裏面就傳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
“诶……咳咳咳咳。”
僅僅是發出一個音節，屋裏的老人就支撐不住的咳嗽。
周豐羽聽着，心都提起來了，忍不住問陶冬說道：
“陶冬，你爺爺是肺不舒服麽？”
陶冬聞言，點了點頭，随即又搖了搖頭：
“是、也不是吧？從我記事起，爺爺就時不時的咳嗽。”
“本來也不太嚴重，就是前幾天下了一場雷暴雨，爺爺着涼之後又複發了，喝了草藥也不見好。”
“不過叔叔你不用擔心，爺爺說了，他心裏有數，等咳出痰來也就好了。”
周豐羽頓時心中很不好受。
這話他能聽出來，是爺爺安慰孩子說的。
農村就是這樣，小病靠拖，大病直接放棄……
而直播間的觀衆們，看着明顯年久失修的房子，聽着陶冬天真的話語，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他們中間，還有經驗豐富的醫生，一聽這個咳嗽聲，就知道，恐怕已經拖成肺炎了。
“雖然沒有做檢查，可是聽聲音，爺爺需要盡快就醫。”
“我在住院部工作好幾年了，這種咳嗽聲，在我們住院部，每天都有，好心疼爺爺，被病痛折磨，無法得到有效的救治，好心疼陶冬，這種家庭環境中，還能出落得這麽的懂事。”
“同樣的心疼，而且，之前看陶冬的信中字裏行間透露出來的信息來看，估計爺爺不隻是這一種病。”
“農村的老人大多都有各種各樣的疾病，而且大部分是年輕的時候重勞動落下的，可能爺爺也有。”
“這樣的話，那可太心疼了！就是不知道陶冬爺爺還有什麽病……這也不好問，挺沒禮貌的。”
“……”
在觀衆們的議論聲中，陶冬已經撒着歡兒的跑進屋子裏，快樂的說道：
“爺爺！我還帶了攝影師叔叔回家，他可以給我們拍照片哦！”
說話間，還能隐隐聽到陶冬給爺爺倒水的聲音。
不知道爲什麽，這一刻，周豐羽突然有些不敢踏進屋子裏。
他害怕自己進去之後，會有什麽東西在自己的面前碎掉。
可是，卻又不得不跟上陶冬的步伐。
進到屋子裏之後，一個形容枯槁的老頭看着他，楞了一下，然後對陶冬說道：
“小冬，你去燒水，給客人沖碗糖水過來，小心點啊。”
“嗯嗯，好的。”
陶冬懂事的搬來一條凳子，用衣袖擦了擦。
直到闆凳斑駁的漆面，重新亮了一點，才遞給了周豐羽。
“叔叔，這就是我爺爺，您這邊坐一下，我很快回來。”
待周豐羽坐下之後，他哒哒哒的跑去廚房，按照爺爺的要求，沖白糖水。
這是香樟村最高的待客禮節，他招待過很多客人，已經駕輕就熟了。
屋子裏的攝影師叔叔是爲自己和爺爺拍照片來的，可不能怠慢。
而爺爺側耳聽着廚房裏的動靜，确定陶冬聽不到之後，對周豐羽開口說道：
“您貴姓？”
“您不用客氣，叫我小周就好，我這次貿然過來，是想爲您還有陶冬，拍一張照片。”
周豐羽拘謹的坐在陶冬搬來的凳子上，隻覺得自己雖然初心是好的，但是确實太貿然了。
主要是，之前實在是不知道，陽光開朗，志向遠大的陶冬，家中竟然是這番光景。
爺爺聽完周豐羽的解釋之後，竟然也不咳嗽了，而是從床上艱難的支撐起身體。
然後……開始整理自己的服裝和頭發。
周豐羽連忙上前搭了一把手，這時候，他才注意到。
爺爺雖然身體不好，身上的衣物也因爲卧床的緣故，皺皺巴巴的，可是卻是幹幹淨淨的，還散發着一點皂香。
陶冬應該随時都有給爺爺換洗衣物，否則，一個長期卧床的病人是不會這麽幹淨的。
而且，周豐羽這時候也發現了，屋子裏雖然家具破敗、陳設簡陋，卻處處透着整潔。
除了藥味兒，竟然沒有一絲異味。
這讓周豐羽心中對陶冬多了幾分敬佩。
此刻，爺爺将身上衣服的皺褶一點點抹平，頭發也梳了又梳，精神頭看着是比之前好上了一點。
于是，周豐羽開口說道：
“這樣看起來精神多了，等一下和陶冬合影，我一定給伱們拍好。”
聞言，陶冬爺爺側耳聽了一下陶冬那邊的動靜，開口說道：
“小周，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先給我拍張遺照吧，留到我葬禮上用。”
明明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可是周豐羽突然就感到肩膀上擔上了千鈞重擔一樣，開始手足無措了起來。
直播間的觀衆們一開始也是以爲爺爺整理儀容，是爲了拍全家福，此刻聽到爺爺真正的要求，心中一下子難受了起來。
“我原本以爲，爺爺整理衣服，是爲了拍照片好看點，沒想到是因爲這個！”
“看來，爺爺的身體應該已經很差了，不然不會想到這些的！爺爺要是沒了，小陶冬應該怎麽辦？不敢想！”
“我想我爺爺了，他臨走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憔悴……爺爺，我如今二十五了，有工作了，也娶上媳婦了，您在天之靈，看到了嗎？”
“謝謝林老師的時光機實驗，我簡直不敢想象，如果沒有時光機，以後的陶冬應該用什麽信念往下一直走。”
“淚目，希望小陶冬每天回家，都有爺爺的等待。”
“……”
畫面中。
周豐羽手腳微微發抖，嘴唇微微開阖：
“我、這……”
可是，不等他組織好詞語，爺爺就笑了：
“拜托了，别讓陶冬知道，你也不用安慰我，人總有生老病死，難免的。”
這時候陶冬進來了，爺爺連忙用眼神示意周豐羽别繼續說這個話題了。
而陶冬将糖水端給周豐羽之後，看到爺爺起身了，連忙伸手去扶：
“爺爺，再過幾年我就能出去打工了，到時候，我和爸爸一起給你攢做手術的錢！”
“不就是十五萬嗎？一定可以的！你等孫子長大，好不好？”
爺爺摸摸陶冬的頭，慈和的點頭：
“好好好，爺爺努力長命百歲，等小冬長大，娶媳婦。”
周豐羽别開臉，掩飾般的低頭喝水。
可是甜甜的水中，他嘗出來的，是滿嘴的苦澀。
直播間裏，成千上萬的觀衆們，全都沉默了。
在疾病的面前，生命顯得那麽的脆弱。
他們不想殘忍的在直播間議論——
爺爺，可能看不到那天了。
而周豐羽在咽下嘴裏的糖水之後，滿心苦澀中，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
除了給爺爺拍遺照之外，他還能做的更多。
那就是，可以再給爺爺拍攝一段錄像！
這樣，每當陶冬想爺爺的時候，看着錄像中爺爺的一舉一動，總比一張定格的照片要好！
想到這裏，周豐羽退回了鏡頭之外，拿出手機給導演打了一個電話。
……
屏幕前。
陶力看着父親的這個樣子，淚水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上次離開家的時候，父親病情還沒有這樣嚴重，後來也有斷斷續續的通訊。
可是，每一次，父親告訴自己的，都是身體還算好，叫他安心，好好在外打拼。
他也知道父親是寬慰自己，于是每次都會再問一問陶冬。
可是，小小的陶冬，哪裏識别得了爺爺的謊言？
就這樣，他得到的，還是一樣的答複。
再加上工地上忙起來，沒日沒夜的。
于是，他忽略了，父親的身體怎麽可能像他說的一樣，一天比一天好？
爸爸也想爲自己的孩子撐起一片天啊！
“嗚嗚嗚，兒子不孝啊！”
陶力朝着家的方向，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
生養之恩還沒來得及報，家中稚子也未曾好好撫育。
這一刻，陶力的悔恨之心，到達了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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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