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
青牛觀中,
空蕩蕩的靜室内,清淨真人一個人坐在紅木桌旁,似是在發呆,又似是在等待些什麽。
好一會兒,門外才有‘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人走了?”
他頭也沒回的出聲問着。
“走了。”
一個枯瘦的老者從屋外走進來,“師兄,情況是我們猜測的那樣嗎?”
“他沒反駁,但也沒解釋。”
被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喚作師兄,外表完全是一個年輕人的清淨真人輕聲回道,“我先打個電話。”
一邊說着,他一邊從寬松的衣兜裏取出了手機。
而旁邊,枯瘦老者沒有打擾,在一旁找了個椅子坐下。
“大緻問清楚了。”
電話很快被接通,清淨真人開口便是這麽一句話,單刀直入的說着,“跟他往前透露出來的情況差不多,作爲前輩,他認爲修行存在,但修行法不存在,一切都是看福緣的。”
“既然緣由天定,那看來,往前的人也是福緣深厚走上了修行路。”
“他們總結了自己‘得道’的這個過程,傳下了自己的修行法,但這條路卻不是誰都能走得通的。”
而旁邊,枯瘦老人神情一頓。
這番話若是傳出去了,多少道觀、佛廟得轟然倒塌。
别說沒修上的人,就是已經走上修行路的人,多半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畢竟事情若是真由天定,那他們這群人還在這裏修什麽呢?還不如回家實在。
興許哪天,閑着沒事跑步,跑着跑着都能跑出一條路來。
而清淨真人說話雖然直接,但電話那邊,接電話的人似乎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那麽……福緣又是什麽?”
一個沙啞、顯得蒼老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往前也不是沒人意識到這件事情,明明是同樣的辦法,但能成功的人于現有的曆史中卻連一隻手掌都數得過來,且諸多古籍中都有強調福緣、運道的重要性。”
“可福緣到底是什麽,又如何積累,這最重要的一點,卻沒人能給出來一個答案,連猜測都不曾有過。”
“這福緣,總不能真是多做好事積累吧。”
雖然人們的認知普遍是,行善便能積德。
可這如何行善,長久以來卻沒有一個實際性的定義,而僅僅隻是諸多的‘解讀。’
“他也不清楚。”
清淨真人遺憾的回道,“但肯定不會是以我們人的角度去考慮好惡。”
好、壞是需要從立場考慮的。
他們以人的角度所作的好事,并不一定能爲天所認可。
可天又不像是人,天是無形的,他們又如何去揣測其含義?
天所認爲的善、德,人卻并不一定能接受。
“總而言之,盡可能跟盧正義保持友善的關系吧。”
接電話的人似乎社會地位不低,開口便是多少企業老闆、電視台領導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先前看資料的時候,有了解到他的電影好像是被下架了?我讓人交待一聲,把片子放出來怎麽樣?賣他一個人情。”
唐國社會,最講究的就是人情世故了。
“關于這一點,這倒是不用。”
清淨真人回道,“他走之前,似乎猜到了我們會有這方面的考慮,特意說了不要對他的事業過多的插手,他說對于恐怖片而言,被封禁是一項榮譽,而不是一件恥辱的事情。”
電話内安靜下來。
好一會兒,那蒼老沙啞的聲音才再一次響起。
“都活出第二世了,卻隻專注于拍電影,是個奇人。”老人感慨似的說着,“這要是放在我身上,我就算把整個世界翻個底朝天,也得找到更進一步的辦法,哪能浪費時間在這種小事身上。”
“活該你想了一輩子,也隻能做個普通人。”
清淨真人跟這老人說話,一如既往的直白,“林老狗,你沒多少時日能活了吧?”
“……這不好笑,老常頭。”
電話裏的老人不滿的嚷嚷着,“行行行,你們修行人了不起。”
“那既然恐怖片被封是一件很榮譽的事情,要不然我找人把他的片子都封了。”
“這屋裏頭的獎狀,不嫌少嘛。”
清淨真人:“……”
“林老狗,這不好笑。”
他面無表情的回道。
……
在青牛山一共待了兩天的時間,盧正義才背着一個雙肩包,從山道慢悠悠的下了山。
清淨真人對自己的态度很友好,就像是當初的黃老太太一樣。
他們本身就不是那種眼界狹小的人,而因爲自己的底氣,所以他們的态度也更加的随和了。
“啊,忘了問那棺材裏之前躺着什麽人了。”
但剛一到山下,盧正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本來還想借着上山的機會,問一問之前關着那黑蛇的棺材裏是躺着什麽人。
觀山道人那邊,他确實是套不出話了。
畢竟兩人相熟到現在,對方跟自己的對話幾乎都帶着警惕之心。
他本身就有着戒備的話,任由自己這張嘴說得天花亂墜,人家都能當耳旁風,或者是直接挂斷電話。
除非有黃老太太或者是周婕那樣能進行迷惑、精神控制的本事,要不然從他那邊肯定是得不出什麽消息了。
“算了,這不重要。”
不過很快,盧正義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爲這一趟的主要目的已經達成了。
他此行的目的,僅是因爲劇組裏接二連三出現危險的特殊員工,所以幫家人和劇組裏的員工們找些能夠驅邪避禍的護身之物。
雖然說,這世上的任何工作都存在一定的危險。
不管是大企業還是小企業、小工廠,每年都有一定的傷亡名額。
但作爲一個合格企業的負責人,老闆也需要定期爲員工安排體檢、檢查公司消防安全、提供婚假、産假……在一定程度上保證員工的生命安全,一個連基本保障的企業是不健康、不合格的。
畢竟大家上班是爲了賺錢然後更好的生活的,而不是玩命。
即使是梅狸貓劇組也一樣。
‘那麽接下來是去看看小樂,順便送點年貨。’
坐在以機場爲目的地的專車上,盧正義在購票系統裏尋找着最近前往江城的航班。
但一個電話卻打斷了他的思緒,是張雪茗的電話。
“異度空間出了點小狀況。”
剛一接起電話,張雪茗無奈的聲音便響起了,“是關于周老師的,相關的讨論帖我都私聊發給伱了,但我怕你太忙,沒注意看消息,所以先打了個電話給你。”
對于工作上的事情,她向來很直接。
周老師?
盧正義稍作思考,“周子允?”
他的心頭裏一沉,那老小子該不會是在發病的時候傷人了吧?
現在的娛樂圈裏,想要成爲一部好的作品,除了需要嚴格把控本身的質量外,主創團隊的每個人,又或者應該說,在職務上相對重要的人員,如導演、演員、編劇……這些個位子上坐着的人的品行也很重要。
一旦這些位子上的人跟稅務、私生活等等違法的事情鈎挂,那很可能會導緻一部片子的風評直接下跌,甚至于連上映都沒有機會。
往前,盧正義是不擔心這些的。
不管是張宇明還是餘莉、于文秀……他們都是安分守己的老實人,也不應該說老實人,大概是内心有一定的底線的人。
當然了,不管是黃芸莉還是周子允,盧正義新招進組裏的這兩個演員同樣是有一定的底線的。
但周子允的狀況又比較特殊。
他發病的時候,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該動手就直接動手,跟換了個人似的。
“對,當然是周子允。”
電話裏頭,張雪茗解釋着,語氣上沒有很急迫,更多的是無奈,“咱們的電影官宣開拍以後,其實一直都有人在讨論新出現的面孔,畢竟是幾乎都沒有聽說過的演員。”
“雖然大家對于你的能力還是信得過的,都清楚你不會在作品的質量上去糊弄觀衆,但還是免不了有些人去了解這一次的主演名單。”
“而關于周子允老師患病的事情,就被曝光了。”
一個精神病患者作爲主演,參演電影的拍攝。
這件事情可以平平淡淡的過去,但也可以炒得紅紅火火的。
但以盧正義現如今的地位,慢慢淡化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像類似事件的發生,他們算是早有預估,也已經有相關的預案。
“:異度空間主演名單曝光,周子允原是精神病患者!”
“:據瓜姐了解到的第一手資料,周子允的精神病似乎挺嚴重的,還曾經有過幾次打人的事情發生。”
“:雖然說,以前我很理解盧導演爲了拍攝而做出努力,但這一次我是真不理解了,爲了戲劇的真實性而去選擇一個精神病作爲主演,他難道不怕對方的病變得更加嚴重嗎?”
“:這已經算得上是草菅人命了吧?”
“:讓一個精神病人在劇組裏拍攝,先不管病人如何,劇組裏其他人的安全就有很大的影響!”
“:六,爲了拍一個跟精神病有關題材的電影就找了個精神病演員,那要是拍什麽癌症、白血病之類的,盧正義難道會去特意找這類演員?這不是給人家傷口上撒鹽嘛!”
……
趁着還沒到機場,盧正義挂斷電話後,打開了微信。
置頂的對話框内,張雪茗已經接連發了幾條鏈接給他。
而在點開鏈接後,盧正義看到了一些讨論帖。
是的,僅僅隻有一些。
對網絡上的輿論進行監控的工作,向來是傳媒公司的主要事務。
而作爲公司的股東兼最大合作方的盧正義,他所拍攝的異度空間即使還沒有送審,僅僅隻是在後期制作的階段,光影卻也安排了一些人手對網絡上的訊息進行實時的監控。
這樣可以确保當網絡上出現對己方不利的事情時,他們不會在輿情發酵過後,才了解到實情,沒能及時反應。
現下,網絡上對于周子允的過往經曆雖然被扒出來了,且也有些營銷号跟風轉發,但不管是點贊數還是讨論數都隻是少數。
“我已經聯系了周老師那邊幫忙澄清。”
“相關的一些公關推文和新聞媒體,早前你把人招進劇組裏拍戲的時候,我大概就猜到會有這種情況,所以也已經準備好了。”
“但你需不需要到涼城那邊,看看周老師的身體狀況,畢竟……有些人還是挺過分的,已經直接跑到人家微博底下評論問他是不是有病。”
張雪茗沒再打電話,而是直接在微信上用文字消息回複。
而大緻了解了事情的經過,盧正義已經恢複了往常的從容。
“我這邊私聊跟他談談就好了。”
他用手指敲着屏幕,回複着她的消息。
隻要不是又有新的‘案底’,事情就不算麻煩。
關于以前的一些經曆,盧正義在向人家發出試鏡邀請時就已經做好了一些心理準備和調查。
周子允往前雖然有過發病打人的事情,但以他那個瘦弱的身闆,也沒傷着人,而且事後是已經得到了對方的諒解書。
至于說,演戲之後病症更嚴重的可能,這一點在通知試鏡通過時,他自己就主動提出來過。
但很明顯比起于窮,這點病不算什麽。
盧正義把對話框切回到主界面時,周子允在十幾分鍾前是已經有發了幾條消息給他,隻是剛才沒有留意。
道歉的、解釋的、說着要負責任的……各種各樣的話都有。
“比起于這件事情,你的情況怎麽樣?”
來到機場門口後,盧正義在專車司機期待的目光中簽了個名,合了個影,接着慢悠悠的下了車。
他一邊朝機場走,一邊回着消息。
“承蒙盧導的關心,我的情況最近好了很多,藥也停了有一段時間,精神狀況挺穩定的,已經有小半個月沒有發作過了。”
周子允那邊很快回複了消息,大抵是一直在手機旁守着。
“這麽說,當時的心理刺激還是挺有用的,确實增強了你的心理承受能力?”
盧正義頗爲意外的回着,小半個月,那豈不是殺青那場戲拍完之後,就一直沒有犯過病?
“我有跟醫生大概咨詢了一下。”
周子允解釋着,“醫生說運動确實對精神病患者有一定的輔助治療效果。”
“因爲我不可能将當時的情況全盤托出,所以給醫生的解釋是極限運動,進行了一些類似于蹦極、跳傘的活動。”
“但他不建議我過多的嘗試,避免我産生依賴,進而使得病情出現更大的變化,而且要是在體驗的過程中發作,很可能會引起事故的發生。”
依賴?
應該就是喜歡并且沉浸于自殺的感覺。
盧正義稍作思考,理解了這番話的含義。
确實,對于一個因爲病症,心理極度壓抑的人而言,隻要能夠緩解自己的情況,很多方法都願意嘗試。
如果是在有安全措施的情況下還好,可要是在發作且沒有安全措施的情況下,本能的想要利用這個尋找刺激的過程緩解痛苦,那這将是一個悲劇的過程。
“但我覺得除了這方面之外,更大的原因應該是我接觸到了一個更爲廣闊的世界。”周子允又繼續回複着消息,“王助理跟我解釋那份合同之後,我忽然意識到我的病,其實不算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