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觀位于川城的青牛山,與觀山道人所在的養心觀不同,是一座時不時會對外開放的道觀。
江城、川城、湖城……
這些地區的道觀很多,深受道教文化的熏陶。
現如今臨近過年,雖然還沒有正式到假期的日子,但一些學校是已經開始放寒假。
很多的學生,或者是已經提前放假的上班族,一般都趁着這個過年前的時間找個地方旅遊一下,不管目标是哪裏,隻需要遠離常駐的工作地點、學習環境,試着消除上學、上班的壓力和疲倦。
而在人流密集的山道上,一道魁梧的身影正健步如飛的從其他遊客身旁掠過,以極快的速度向山上行進。
‘也不知道除了護身符,這青牛觀裏有沒有什麽其他的好東西。’
幾分鍾的時間,盧正義來到了臨近山頂的一塊平地上,這裏便是遊客們的終點。
如霧氣般的香火煙氣撲面而來,早在半山腰時,他就能聞到若無若有的香氣,而直至來到山上,那味道更是一下子濃烈了幾倍。
不遠處的青牛觀前,三口巨大的香爐被置于門口,上邊用銅台架住的三根大香正冒着火星子,時不時便有香灰餘燼從其上落下,落到下方的爐子裏。
而這香爐邊還插着密密麻麻的小香,都是遊客們從旁購買或者是自帶上山的供品。
‘不愧是有名的道觀。’
盧正義一步步朝道觀門口過去,而旁邊的遊客都不由自主的繞開了他。
他這一次的行程并不打算長久,所以除了手裏頭這根裝着黑蛇的手杖,再沒有其他人跟着。
就連往常一直會跟着的阿勇都一樣。
不過還沒等盧正義走到門口處,繼而進入觀内。
旁邊的人群中便忽的走出來一個相貌平平,但卻莫名給人很幹淨的年輕男人,直直就朝着他的位置過來。
“你好,盧導演。”
剛一見面,這身穿紫色道袍的男人便緩聲開口,語氣很笃定,且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盧正義,似乎是在探尋他的情況。
他的做法很直接,并不掩飾自己的内心想法。
而周圍的其他人不僅僅對于盧正義恍若未聞,就連對這道長,似是都沒有瞧見。
“……清淨真人?”
盧正義遲疑着開口,對于眼前之人,同樣是一直打量着。
如今青牛觀的觀主叫做常清淨,是觀山道人的師伯,同時也是道教目前僅有的幾個高功真人之一。
雖說從面容、身姿上都顯得很年輕,可觀山道人如今都有四十了,對方作爲與他師傅同輩的師伯,在年齡上至少都得有九十。
說起來,那黃老太太的舊識應該就是這清淨真人。
“是我。”
清淨真人很簡短的回答,并沒有盧正義預想中的刻闆。
沒有作些什麽揖禮,也沒有手扶拂塵,更沒有高誦真經……
那些道士們在晚課時,時常要學習的繁瑣禮儀、規矩,他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即使是作爲道教祖庭之一的青牛觀的觀主。
“您确實很特别。”
接着,清淨真人忽的開口,“您……應該是活出了第二世的人吧?”
他的稱呼很直白的出現了變化,從‘你’,變成了‘您。’
……
比起于前院有着人來人往的香客,青牛觀的後院就像是裝了厚厚的隔音闆一樣,将嘈雜的聲音直接隔絕。
完全寂靜的内院,隻有山林間的鳥鳴聲,連那些時不時路過的道人們,都是輕手輕腳的,生怕驚擾了什麽。
而在一處靜室内,盧正義和清淨真人相對而坐。
中間隔着兩人的紅木桌上,空蕩蕩的,沒有擺放任何的物件。
清淨真人看着盧正義的目光,滿是探尋。
大抵是因爲有着觀山道人的這一層關系在,他對于自己已經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并沒有什麽
而盧正義直面着他,即使是被叫破了身份,神情也始終平淡。
至于蛇杖,他放在了外頭。
接下來的談話,顯然那條黑蛇并不适合在場。
“看起來,您似乎并不驚訝于我能得出這個結論。”
最終,清淨真人打破了這份安靜,“是因爲活出了第二世,所以有了絕對的底氣嗎?”
顯然,對于自己剛一見面的幾句話,居然沒有讓對方的臉上出現更多的情緒波動,他感到很意外。
“有句話叫做,尊嚴隻在劍鋒之上,真理隻在大炮射程之内。”
盧正義輕聲回着,“把這句話當成是公式的話,适用于一切場景,就像我隻是一個每月賺着幾千塊錢的上班族,走進高檔餐廳,我會格外注重自己的禮儀和姿态,試圖融入那片氛圍。”
“可如果我腰纏萬貫、日進鬥金的話,那我就算是穿着拖鞋和背心走進高檔餐廳,那也能從容應對,絲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在那種場景下,财富就是劍鋒、真理。”
至于對方能得到自己‘活出第二世’這個結論,盧正義并不意外。
他是在人生的中途,明悟前世,而非從一開始。
這也使得盧正義往前十幾年的行爲模式,與之後有所差别,多了很多不該有的經驗和從容。
而他并沒有刻意的隐藏自己的行爲。
所以那些出現偏差的信息,清淨真人這些人得知他的情況,隻需要安排人手進行簡單的察訪便可以知曉。
關于這一點,張雪茗曾經也提到過幾次,但大抵是因爲‘修行人’的這個身份,所以她并沒有過多的在意和探究。
可同爲修行路上的人,清淨真人明顯有不一樣的看法。
人走上修行路,當然會在一些性格、行爲發生改變。
就像是于文秀,現在對于财富的概念越來越淡薄;像是周婕,四十多歲的人居然産生了建立組織、掌握世界的想法;像是許炳才,從一個聲名遠播的老中醫成爲了一個被廣府官方定義爲‘瑰寶’的名醫……
走上這條路,對于一個人的影響是非常大的。
但不管是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這些事情都是一個過程的。
而盧正義明顯缺少了一個過程。
對于一個從小學習這方面知識的道士,清淨真人對于這種‘轉世重修’的說法,并不感到陌生。
雖然在現代背景下顯得很玄乎,但可以接受并且定論。
特别是在對方拍下來了‘雙瞳’這樣的片子的情況下。
“老一輩的人說話,就是比較含蓄。”清淨真人始終緊盯着他,開口的言語也很直接,“不過沒有穿着正裝走進那種環境,開口就是‘錢錢錢’的話,會被人說是土豪、暴發戶之類的吧。”
從見面到簡單的認識,再到這個屋子裏,整個過程,他都顯得雷厲風行,沒有半句多餘客套的話。
“如果我手裏頭隻有幾十萬,而且還是僥幸得來的,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賺取更多,我或許會對這些稱呼感到惱怒、不滿。”
對于‘老一輩’這個稱呼,盧正義眉頭一挑,繼續回着,“可如果我有這些錢,且堅信自己有能力賺取更多,那我爲什麽還會去在意這些聲音呢?是非終日有,不聽自然無。”
“……”
清淨真人聽着,安靜了有一會兒,忽然開口,“所以您并不否認這個結論,對嗎?”
盧正義沒有開口,默默的看着他。
“……那請問前輩是否願意爲我解惑?”
清淨真人遲疑着,站起身長鞠一躬,“請問您……還是盧正義嗎?”
依舊是很直接的詢問。
人是有各種各樣的性子的,雖然都是出身于道教,觀山道人當初剛認識時,每次見面都是會客套的閑聊幾句,但他的師伯看起來又是個不一樣的人。
“我跟觀山道長的交情不錯,他幫了我不少忙,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你。”
盧正義這一次沒再沉默,“我是盧正義。”
頓了頓,“隻存在十幾年的我和以前的我,并不是一方将另一方吞掉,而是結合。”
“我們受着彼此的影響,産生了一個新的個體。”
“而在這個個體中占據更多的,是存在意識更深刻的那一方。”
清淨真人直起腰,神情上略微有些失落。
這個問題雖是問着對方,但與他自己卻也息息相關。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接受了這個事實。
因爲這與觀中古籍所記載的情況,極爲相似。
“再有一個問題,您覺得修行法是真實存在的嗎?”
清淨真人又問着,人都沒有坐下,就那麽站着。
但說到這裏,他又稍作停頓,“我聽我師侄提起過,盧導演需要一些特殊的物品來保護您的員工。”
“關于這一點,我們可以提供一些幫助。”
“雖然作用很有限,但比起于我們繪制的護身符,品質上會更高一些。”
說着,他從兜裏取出來一個小小的紅色袋子,放在桌上。
第一個問題,盧正義是看在觀山道人的情分上給出答案。
那這第二個問題,便需要支付報酬了。
清淨真人雖然是個直性子的人,但活了這麽多年,他并不是不懂,隻是多數人都不需要他去理解那些彎彎繞繞。
“伱坐下說話吧。”
盧正義看着他站在旁邊,出聲提醒了一句後,伸手拿起桌上的紅色袋子。
從外表上來說,跟觀山道人給他們的護身符差不多。
但當他拆開袋子後,裏邊裝着的卻不是什麽黃紙,而是一枚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錢币。
盧正義遲疑着,把手指伸進紅袋内。
而當他的手指剛一觸碰到錢币,就能感覺到那種鐵鏽帶來的粗糙的磨砂感。
滿是鏽迹的表層上,兩邊印刻着一個文字。
但具體是什麽意思,又出自哪個朝代,盧正義這外行瞧不出來。
“唐國的曆史非常悠久,而在其中存在時間較久的一些朝代,就連交易的貨币都沾染上了些許靈性,能夠承載祖師降下的福澤,擁有驅邪避禍的品質。”
清淨真人坐下來後,輕聲解釋着,“這些物件的效用很有限,但應該足夠保證您手底下員工的安全了。”
“即使是外頭那條黑蛇,也得費些功夫才能将這枚銅币上承載的福祿耗盡。”
“可像他那樣的層次,在現在的時代并沒有多少。”
盧正義的臉上露出笑容,“是個好東西,但這也太客氣了。”
接着,他又面不改色的說着,“不過我手底下的員工可不少,将來可能會更多。”
“我們可以提供。”
清淨真人認真的回道,“說到底這隻是一件古物,隻是因爲被賜福了,才有了驅邪的效用。”
“再者,蒙塵的寶物太多了。”
“與其藏起來吃灰,還不如交給需要的人,盧導演和您手底下的員工都是唐國的群衆,我們自然是要盡可能保證你們的安全的。”
“那就謝謝觀主了。”
盧正義樂呵呵的,“修行法嗎?我覺得是沒有的。”
說着,他剛打算說些什麽,‘咚咚咚’的敲門聲從屋外響起。
清淨真人朝盧正義禮貌一笑後,朝門外朗聲喊道:“進來。”
“觀主。”
一個小心翼翼的身影從屋外走進屋内,手裏還捧着一個木制的掌盤,掌盤上放着已經沖泡好的茶水和一些糕點。
“于亮?”
盧正義意外的看着這個進屋的身影,“你小子,還真上山拜師學藝了?”
“嘿,盧導演,好久不見。”
于亮眼前一亮,笑着走過來,把掌盤放在桌子上,“我才剛上山不久嘞,先前有了觀山道長的推舉,但我父母不同意我出家當道士。”
“我花了好長時間讓他們知道,在這裏當道士是一件正規合法的事情,是個正經的職業。”
“而且後面也能傳宗接代的,這才說服家裏人放我上山。”
這話說得,山下就像是牢獄一樣。
而旁邊,清淨真人默默看着他們叙舊,不開口融入,也不出聲讓觀中學習的弟子注意規矩。
“像你這麽執着的人,不多見了。”
盧正義笑着點點頭,“以後要是授箓,我手底下的員工找你幫忙,你可得給點面子。”
“哎,我這才剛剛入門嘞。”
于亮雖然是這麽說,但明顯很是期待。
他本就是個對這方面極爲狂熱的人,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僅憑着一點網絡上的猜測,就直接追着盧正義他們劇組上了養心觀。
于亮也沒有多待,作爲剛入門的弟子,他每天要學習和工作的雜事不少。
這一次大抵也是因爲盧正義的關系,他才能作爲‘熟人’過來送茶。
“盧導演,你剛剛誇獎他執着。”
而等到于亮離開後,一直沒說話的清淨真人這才開口,“你說他有機會走上這條路嗎?”
“有些事情不是執着就能做到的。”
盧正義委婉的回道,“至于這條路到底适不适合他,那得看他的福緣了,我一個導演肯定是算不出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