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跑,你們這群瓜娃子,都别跑!”
“回來!”
“驚擾了大仙,是要遭罪的!”
李傳信呆愣愣的站在一處火堆旁,而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耳邊,一個普通話不太标準的老漢正竭力的喊着,似乎是在把什麽人叫回來。
但他的喊叫聲卻沒有一個人聽得進去,一道又一道模糊的身影從李傳信的身旁跑出,朝着黑暗内鑽進去。
李傳信茫然的看着這一切,他隻能看着,身體無法動彈。
下一刻,又是一陣恍惚。
一抹紅色的光亮從黑暗中飄出,它越來越近,直至最後完全亮出了真正的模樣。
一隻黃鼠狼正兩腳着地,手持着紅色的燈籠在前方引路,它那張那嬌小的鼬臉上,有着極爲人性化的表情。
在它後頭,一個紅色的轎子從黑暗中慢悠悠被擡出來。
而擡着轎子的身影看起來極爲模糊,李傳信看不清楚,他此時此刻竟是沒有半分的恐懼,茫然而又不受控制的緊盯着那擡轎子的人,想要看清到底是誰。
“談談吧,你應該就在旁邊吧?”
但在這時,李傳信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女聲。
一個很熟悉但是怎麽都想不起聲音主人的女聲。
随着這個女聲的出現,李傳信的眼前突然開闊起來,他看清楚了那擡轎子的人是誰。
又或者說,他看清楚了其中一人是誰。
那個穿着工裝,不是很帥氣,留着些許胡茬子的男人,分明就是自己!
李傳信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
原本呆愣愣站在旁邊,隻能作爲過客的人,重新拿到了對于身體的掌控權。
那對面那個是我,那我又是誰!
“嘿!”
海城,一棟單身公寓内,趴在桌子上睡覺的李傳信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喊了一聲。
他無措的看着周圍,臨近傍晚,冬季天黑得早,現在除了自己面前還在播放着一部恐怖電影的筆記本還在傳遞着微弱的光芒外,屋裏頭沒有更多的光源。
幾乎沒有猶豫,李傳信站起身,幾個箭步來到牆邊打開了燈光。
當那暖色調的大燈從天花闆上照下時,他那莫名有些驚慌的内心稍微穩定了一些。
“我是不是……有點魔怔了。”
李傳信喃喃的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恍惚的看着筆記本上還在播放的恐怖片。
爲了更好的創作出一部恐怖片,他已經觀看、研究了太多的片子。
從盧正義那邊回來後,他幾乎沒有停止過對于如何拍攝筆仙這部片子的思考,爲此還觀看了大量的相關素材。
‘不過,自己剛才的夢境跟筆仙也有關系嗎?’
李傳信心裏想着,想要去回憶剛才夢到的夢境。
可他卻無奈的發現,自己對于夢境的記憶正在不斷的消失。
夢就是這樣的,醒來之後僅能保留很短暫的記憶,再過一段時間或者是繼續再睡一會兒,可能直接就忘記了。
但隻要往後又做了類似的事情,就又會恍然的記起曾經做過的夢,出現一種好像經曆過的錯覺。
而就在這時,桌子邊的手機傳來了震動聲。
沒再去多回憶剛才的夢境,李傳信拿起手機。
“怎麽了,于老師。”
李傳信當先開口問着,“你來海城了,吃飯?我這……”
他的神情有些爲難的看着桌子上的本子,“行,那就現在去吃吧。”
但拒絕的話到嘴邊,卻又莫名的應下了。
一直等到挂斷電話,李傳信看着手機上的通話記錄,撓了撓頭。
當初一起拍攝時,他就發現自己很難拒絕于文秀的要求,幾乎她說什麽,自己都會應下。
不管是拍攝時的一些要求,還是拍攝後私底下的約飯,他都沒有拒絕過于文秀。
大概是因爲人家長得漂亮吧?
他這麽想着,随手在旁邊拿起一件大衣,洗了把臉、刮了下胡子便出門了。
來到約好的飯館時,于文秀已經在包間裏坐着了,甚至都已經開吃了。
她的穿着于這個冬季,是相對單薄的。
這一下就讓李傳信這個穿着大棉襖,裏邊還帶個羊毛衫的漢子有些不好意思了。
“伱不冷嗎?”
私底下兩人也算是比較熟悉的,李傳信進了包間,大咧咧坐下後便問着,“不過我前段時間才聽你說,打算接個新戲嘛,怎麽?試鏡沒成功?不應該吧。”
“還好,可能我經常鍛煉吧。”于文秀随口回着,“試鏡成功了,但結束以後,那邊導演跟投資商叫我和其他幾個女演員一塊出去吃飯和唱歌,我沒去,結果試鏡就黃了。”
“可以,很任性,那可是個大IP改編的制作。”李傳信豎起大拇指,“于老師不愧是于老師,難怪當初敢在劇組裏直接硬扛我這個導演的拍攝意見。”
“我那是合理要求改劇本,再說,拍完你不也覺得改了之後拍攝效果好了很多嘛。”于文秀一邊夾着菜,一邊随口回着,“不過說起任性,倒也還好吧,我其實以前沒這麽任性的,後來不是有人撐腰了嘛。”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不對,應該說我一開始很愣頭青,然後一直沒戲拍。”
“後來改了,慢慢有在學着做些人情世故,結果遇上了盧導。”
“我這在行業裏混了幾年才明白的人情世故,放他身上半點用沒有,他跟我說老老實實拍戲就行了,我一想,好像也是,當個愣頭青其實也挺好的。”
雖然隻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但李傳信作爲圈内人,卻深知其中的不易,拿起桌上一瓶飲料,“敬你想做個好演員。”
“也敬你想做個好導演。”
于文秀也拿起一瓶椰汁。
不過就在兩人以飲料代酒時,桌子上的手機卻響了。
“喂,姐。”
于文秀拿起手機,“昂對,我直接走了。”
“沒辦法,他們那套我不喜歡。”
“沒事,不演就不演了呗,我?我現在在跟李導吃飯,對,李傳信導演,行行行,我後面再聯系你。”
簡單幾句話,她挂斷了電話。
李傳信疑惑的問着,“經紀人?”
“嗯。”
于文秀點點頭。
“你應該是光影傳媒旗下的吧?”李傳信想起先前古寨實錄的合作,“他們對藝人的管控,這麽松散的嗎?一部大制作的片子,你說不拍,他們就真的不拍了?”
“不是,我是跟盧導的梅狸貓劇組簽的合約。”于文秀搖搖頭,“但後頭,盧導和張總結婚後,合同加了幾條補充條款,光影才開始承接我的經紀運營工作,但我主要還是跟盧導那邊的。”
“原來是這樣。”
李傳信默默點頭,難怪這麽松散。
以上次跟盧正義導演的接觸,隻要能在工作能力和态度上讓他滿意,應該是不會像其他經紀公司一樣,時不時就對手底下的藝人進行敲打,美其名曰立規矩。
“不過上次抱歉了,沒提前通知你,就直接跑過去找盧導。”
李傳信又談起筆仙的事情,“主要我怕盧導拒絕,但我真的想試試。”
“沒事,盧導說隻要願意認真拍攝的導演,他都歡迎。”于文秀擺擺手,半點都沒有演員面對導演時,該有的那種膽怯,“不過你真的打算拍恐怖片嗎?這一類型的片子,可不是那麽容易拍攝的。”
“拍攝的難度我已經從盧導那裏見識過了,如果不把分鏡本和拍攝思路打磨好的話,我是不會開工的。”李傳信回道,“不過既然你把戲給推了,不如來我的劇組怎麽樣?如果有你參演的話,我感覺我的把握會更大。”
“我?”
于文秀奇怪的看着他,“我看過你的劇本,幾個主人翁都是高中生,我都三十好幾了,你讓我去演高中生?”
“你這樣子也不像是三十幾啊。”
李傳信打量着于文秀,“話說,你的狀态好像比上次見面時更好了一些,特别是這個皮膚狀态,你應該沒化妝吧?這走出去,說是高中剛畢業的小姑娘都有人信呐。”
“那也不行。”
被誇皮膚好,于文秀還是很高興的,“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推一個合适的人選。”
說着,她把手機拿出來,“餘莉你應該知道吧?如果你有關注盧導的電影的話。”
“莉莉的演技和工作态度都很好,形象、年齡上也符合你的選角需求。”
“如果你能招攬到她的話,我覺得對你的拍攝是有幫助的,我把她微信推給你,你們自己談談吧。”
而本來,正用手機點開于文秀推過來的名片的李傳信猛地一頓。
‘談談吧?’
這句話怎麽這麽耳熟,他的腦子裏嗡嗡的,就好像有什麽東西被刺激到了一樣。
……
……
深夜,
作爲一個坐落在市中心的商住兩用酒店式公寓,每一間屋子的租金都是極爲昂貴的,且在面積上都做到了恰好适合單人居住。
在這不算寬敞的屋子裏,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物件。
滿滿當當的書架、繡着花紋的暗紅地毯、暖色厚實的窗簾、擺滿文檔的辦公桌以及各種各樣的電子産品……
東西雖然不少,但卻被屋主人用心的設計和擺放在合适的地方,以至于讓這房間裏沒有給人雜亂的感覺。
‘夢中情房’四個字,大抵就是用來形容這間由梅狸貓劇組特意收拾出來的屋子,這屋子裏每一處細節都能很好的反映一個聲望、經濟實力都不低的黃金單身漢的生活狀态。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的!”
“羅占,你清醒一點!”
“喂!”
但随着一道身影猛地闖進鏡頭中,這整潔有序的畫面瞬間破碎。
本該以一個從容、自信姿态出現的精神醫生,如今卻狼狽得像是一個失業了一年的上班族,他身上不再是那整齊的西裝三件套,敞開的西裝外套下,那件白色的襯衣上有着一大片的污漬,大抵是吃飯時候沾染上的。
而領帶,早就不知道丢到哪裏去了。
那一頭卷發更是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顯得有些油兮兮的。
他在撞進鏡頭裏後,兩三步便踩到了沙發上,手裏不停的抓着書本朝後頭扔去。
“走開!”
羅占不停的朝着空蕩蕩的遠處扔着書本,已經是一副心理防線崩潰的模樣。
而在他身後書架的隐藏固定攝影機位,以他背部的第三人稱視角記錄下這一幕。
“羅占,羅占!”
好一會兒,本該作爲病人的章昕也出現在鏡頭中。
她此時卻更像是一個醫生。
章昕幾步上前,抓緊了羅占的肩膀,讓他注視着自己,道: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的,這句話是你跟我說的。”
“在我一直堅信,我沒有得病,我所看到的幻覺才是真實的時候,是你把我從幻想中帶出來,還記得嗎?”
“你是心理醫生,你知道這種情況得怎麽解決的,清醒一點!”
羅占瞪大眼睛,直勾勾的注視着她,“我……”
可話音剛剛傳出,他的目光猛地移開,看向章昕的身後。
此時,始終隻有兩個人的鏡頭很突兀的出現一隻慘白的手掌。
這隻手掌在羅占身後的固定機位記錄下,從章昕後脖頸猛地竄出,接着用手背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那不算尖銳的手指指甲更是時不時在她的臉上滑動着。
而這一刻,别說是羅占,就連章昕都瞬間頓住了。
整個人呆滞的看着前邊,瞪大了眼睛。
“走開!”
緊接着,還沒等章昕有所反應。
羅占猛地大喊着起身,從旁邊繞過了對方,朝着門口逃竄而去。
旁邊的廣角鏡頭下,便隻剩下章昕呆愣愣的站在那裏。
“周老師,周老師可以了,别跑了!”
随着‘咔’的一聲,這一段的拍攝結束,替代白偉負責場控工作的劉明智趕緊小跑着追出去,邊追還邊喊着,“該出戲了,周老師!”
而房間裏,小薇捧着一束花,走上去拍了拍還站在原地發愣的黃芸莉,“發什麽呆呢,殺青了,黃老師,恭喜。”
雖然梅狸貓劇組已經很久沒有殺青時送花、送蛋糕的環節,基本都是結束拍攝後一起吃一頓飯。
但畢竟黃芸莉是第一次正式合作,後頭也可能會被吸納進劇組裏,所以他們還是在她殺青的時候,安排了這麽一個環節。
同樣的,劇組給其他的主演也都有準備。
“啊?”
黃芸莉茫然的轉過頭,看着拿着鮮花站在旁邊的薇姐,好一會兒才伸出手接過,“謝,謝謝。”
但緊接着,她又緊張的把目光看向周圍,“剛才那是思琪的手?她不是跟着張副導他們去學校拍攝了嘛。”
“你說呢。”
小薇笑着回道,“走吧,卸妝去了。”
而黃芸莉站在後頭,滿臉都是疑惑。
什麽叫做‘我說呢’,我能說什麽?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剛才那隻慘白的手突然從自己身後伸出來那一刻,黃芸莉是真的被吓到了。
同時,她也相信自己面前的周子允也同樣被吓到了。
那隻手突然伸出來的片段,他們的劇本裏和一開始試拍時是沒有的。
毫無疑問,又是盧導剛剛即興加進去的。
但這叫溫情?這叫溫馨?
黃芸莉算是明白,爲什麽盧正義會被叫做‘陰間導演’了。
當初拍攝第一誡,她沒有能全程跟着劇組拍攝,作爲配角,她隻是中途參與了一小段。
而如今拍攝異度空間,她作爲主演是第一次從頭跟到尾的。
在這個過程中,黃芸莉已經分不出來自己有幾次在拍攝過程中被那種神出鬼沒的‘虛拟技術’吓到了,但沒辦法,有着前車之鑒的蔡思琪,她就算被吓到了,也隻能強迫自己演下去。
否則,她怕自己的角色也被盧導換了。
不過……那真的隻是用投影的方式的虛拟影像嗎?
黃芸莉沉着心,一步步跟着小薇到旁邊的化妝間裏卸妝。
她甚至都忘了去監控室,看剛才殺青前拍攝的那一幕。
而對于拍攝現場裏每個人的反應,盧正義在監控室看得一清二楚。
“看起來,她已經懷疑了。”
盧正義一邊幫躺在腿上的阿勇順毛,一邊笑着開口,“又或者是,已經确認了。”
“喵。”
阿勇懶洋洋的喊了一聲。
“黃老師現在殺青了,确實得跟她提一下合同的事情了,不過這件事情還得等王助理回來以後,讓他去談。”盧正義回道,“以後王耀來負責這方面的事情,但他現在負責跟借場地的校方溝通去了。”
說着,他頓了頓,“也不知道蔡思琪那邊拍的怎麽樣了,那小姑娘這段時間在劇組裏看了這麽久,應該有從周子允和黃芸莉身上學到一些什麽吧,也該有個什麽目标的了。”
“要不然被動的等着别人幫忙做決定,肯定是不行的,白白浪費那份天賦了。”
“不過說起來,阿勇,你有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情?如果你有什麽想做的事情,其實不用一直跟着我的,我也會盡力幫你完成你想完成的事情。”
他用手指點了點阿勇的貓頭。
從認識這隻小玄貓以後,盧正義幾乎是時時刻刻把他帶在身邊的。
像是很多跟其他人不能說的話,他卻偶爾會跟阿勇提起。
而阿勇呢?
雖然也願意跟着他。
但截止目前,盧正義都沒瞧見他對什麽東西特别感興趣。
哦,還是有一個興趣愛好的,看電視。
阿勇很喜歡看電視,不管是動畫片還是狗血的連續劇,他都很喜歡看,但除此之外,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最多是在盧正義有需要的時候,在鏡頭裏客串一下。
如果是一隻普通的小貓的話,這樣也挺正常的。
但是阿勇是一隻有靈性的玄貓,他有着不輸于,甚至可以說超越人類的智慧。
他真的想一直跟着自己嗎?
自己會不會耽誤了他去做想做的事情呢?
而阿勇聽着這些話,收斂了剛才懶洋洋的樣子。
他認真的想了有一會兒,搖搖貓頭,“喵。”
很明顯,他并沒有想做的事情。
跟着盧正義拍攝,他每天偶爾能近距離看看那些電視劇、電影是怎麽拍攝的,完事了還有人時不時上貢送小零食,在片場裏也是想睡就能睡,沒人管着他。
這樣的生活,他其實挺滿意的。
至于更多的欲望,阿勇暫時是沒有的。
盧正義看着這幾乎無欲無求的佛系小貓,撓撓頭,“你就不想找找小母貓什麽的?”
再一次提到這個話題,但比起于前幾次旁邊都有其他人,如今監控室内僅有他們兩個,阿勇稍微正色起來,“喵。”
“……行吧,那我就不管你了。”
盧正義無奈的回着,确實,阿勇作爲靈物,是非常特殊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都不算是一隻貓了。
而隻是披着貓皮的,更高等的生物,這種情況下,他确實不太有那方面的欲望。
不過說起來,之前見着的那位黃老太太似乎就截然相反了。
畢竟人家百子千孫多得是,看着也不像是一隻低欲望的靈物。
“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那位黃老太太嗎?”盧正義問着,“我找個機會帶你去見見她怎麽樣?興許作爲真正的‘同類’,你能從她身上得到不少經驗也說不定。”
“而且咱們不是一直都不清楚,你身上除了力氣大點、速度快點之外,還有什麽其他的特征嗎?”
“到時候,咱們順便讓她幫忙瞧瞧,那位的歲數可是不小嘞,見識多廣的,沒準能看出來。”
那位黃老太太按照觀山道人所說,至少也是活了兩百年的存在。
跟阿勇這種初出茅廬的靈物,大概會有更多的經驗也說不定。
“喵。”
阿勇沒拒絕,他也想見見自己的‘同類。’
盧正義算着時間,現在是一月初,明天或者後天自己這邊的戲份就能殺青。
如果老張那邊也順利的話,到時候應該能在一月中旬正式殺青。
那到時候,應該能在除夕前空出時間過去一趟。
黃老太太所在的山脈處于東城與連城的邊緣,自己自駕開車過去,大概兩天的往返時間。
“看起來得早做準備了。”
盧正義剛想拿出手機。
但想了一會兒,他像是想起什麽,拿起桌上的耳麥,“周老師還沒追回來呢?”
“周,周老師他好像又發作了。”劉明智氣喘籲籲的聲音響起,“他剛才坐電梯下樓,我還以爲他要跑出去了,結果他又把電梯按到天台了,我……”
“看起來不吃藥,精神上确實不夠穩定。”
盧正義站起身,而大腿上的阿勇直接跳下,站在了桌子上,“你回來吧,我過去。”
說着,他連椅子上的大衣都沒拿,就起身離開了。
自那一日,盧正義給了一點建議之後,周子允就停了醫生開具的安神藥物。
他之前剛進劇組的時候,能保持一個月都不發作。
但後來不用藥,時不時就會出現瘋癫的情況。
不過隻要盧正義一到,周子允立刻就會清醒過來或者是暈過去就是了,算是特效藥了。
他離開房間時,劇組的其他人正在收拾屋子。
雖然劉明智是在劇組的公屏耳麥說起的,但劇組的其他人都沒有太過于擔心。
畢竟盧導說了,他要過去。
而當盧正義從樓梯上到大廈的天台時,周子允正站在邊緣處,努力爬上圍欄。
“不是吧周老師,這戲份還沒到這一段呢。”
盧正義無奈的走過去,“這一段是明天拍攝的,趕快下來吧,怪冷的。”
他的話當然不是指自己冷,而是對方冷。
這連城有名的酒店式公寓的天台,裝修也是很精緻的。
不僅僅綠化帶做得很好,而且還有個秋千。
當然了,也是因爲有個秋千的緣故,這天台的四面八方都架起了高高的圍欄,避免有人作大死,蕩着蕩着就給自己蕩樓下去了。
“盧,盧導,你其實不是普通人吧?”
艱難的爬上圍欄後,周子允坐在上頭,大聲的朝着下方喊着,“劇組裏那些虛拟技術,根本就不是投影的對吧?我早就從那些鏡頭裏看出來了,也不知道那些和國人是怎麽想的,怎麽會相信這種鬼話,明明仔細檢查一下就能知道了。”
“下來吧,周老師。”
盧正義來到圍欄下邊,朝他招招手,“你這也沒犯病吧,要不然就該暈了。”
“聊,聊聊天吧,盧導。”
周子允坐在圍欄上,也不知道是因爲太高而被吓得,還是被冷風凍的,說話直哆嗦,“你到底是人是鬼?”
“當然是人了。”
既然他想聊,盧正義就陪他聊,作爲自己的男主演,他這點權利還是願意給的。
“那,那些虛拟技術是怎麽回事?”周子允繼續問着,“那些拍攝設備和鏡頭我都看過了,型号我上網一搜就能搜得到,看着也不像是改裝過的。”
“人總是更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嘛。”
盧正義随口說着,“那些和國人不是不敢去檢查,而是不想去檢查,所以他們認爲是虛拟技術。”
這話幾乎是在默認一些什麽。
而圍欄上,周子允在呆滞了好一會兒之後,突然笑了。
他很艱難的又從高高的圍欄上從下邊望去,幾十層樓高的大廈,這一摔下去,多少也得是塊人餅。
“盧導!”
周子允突然喊着,“你說過,在這個劇組裏你會保證我的安全,對嗎!”
他這麽說,盧正義大概能明白這老小子想幹嘛了。
“你如果選擇跳下去,我真不一定能救得了你。”他無奈的說道,“咱們要不然還是換一個辦法,磨煉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吧,而且咱們還在工作,你的戲份還沒拍完呢。”
“我知道!我這樣有點道德綁架的意思!”周子允竭力的喊着,“但我沒有辦法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不想哪天醒過來的時候,光着膀子站在大馬路上,被一群人指指點點!”
“我受不了的!我是演員啊,是公衆人物!”
“我以前就算是大晚上出門,都得穿得整整齊齊、體體面面的,我真的受不了!”
呼嘯的冷風下,他的嘶吼聲卻是那麽清晰。
不過這麽撕心裂肺的聲音,卻沒有引來更多的人。
不管是下面的大馬路,還是大廈的人,似乎沒有一個人留意到這邊的情況,都是不由自主的忽視了。
“要麽死!”
周子允臉色猙獰的看着他,“要麽痊愈!跟個廢人一樣活着,我甯願去死!”
他的語氣很堅決,臉上漲得通紅。
也不知道是激動的,還是被凍的。
他似乎是将這段時間,莫名其妙患上了精神病的怨氣、怒氣全都發洩出來,借着這股情緒,宣洩着自己的内心。
而下方,盧正義呆愣愣的看着他。
好一會兒,他猛地吸了一口冷氣。
“好好好!”
盧正義手指指着周子允,“你在上面等會兒。”
一邊說,他一邊拿出手機,“喂,衛康,現在你趕緊帶着人把攝影機和燈光擡上來。”
“咱們今天殺青,把這個戲份過了。”
“周老師現在狀态太好了,我實在不想錯過他現在這個狀态了。”
盧正義打電話吩咐的聲音不大,這天台的風兒有大,周子允坐在那欄杆上,根本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麽話。
但最開始那一句,他是聽清楚了。
等會?
“盧導,你别打電話求援!”
周子允反過來,手指指着盧正義,“今天就算是人來了,在下面鋪了救生氣墊,我爬都會爬到救生氣墊的範圍外去跳!”
“就今天了,我不可能在給這個病一點兒時間了!”
“我今天就放話在這裏了,你們聽着,要麽陪我的身體一起死,要麽就乖乖給我痊愈!”
盧正義挂了電話,茫然的聽着他吼了半天。
“什麽跟什麽?”
他擺擺手回着,“就這大廈這麽高,救生氣墊救得了你?你等着就是了。”
周子允疑惑的坐在圍欄上,好一會兒,他明白了盧導是什麽意思。
因爲他看見,劇組的其他人正大包小包的扛着攝影機和燈光跑上天台,之後就娴熟的架着機位和燈光。
但那幾個補光的大燈打在他身上的時候,周子允覺得盧正義有些冷漠、有些無情。
“不是,什麽意思?”
别說上頭的周子允,就連下邊跟着劇組其他人一起上樓的黃芸莉都有些茫然,“現在這是要拍攝最後一段?那安全措施呢?在這麽高的地方拍戲,總不能什麽安全措施都不準備吧?”
她說着,就像朝圍欄邊走去,瞧瞧清楚。
黃芸莉明明記得之前盧正義說過,最後這一段的拍攝要延後到明天,到時候把安全措施準備到位再拍攝。
“别過來!”
但她一靠近,上頭的周子允就打算站起身。
那圓柱形的鐵欄杆,又那是能站得穩的,這一下他差點就直接掉下去了。
他搖搖晃晃好一會兒才穩住了身形,重新坐下了。
可這動作,卻把黃芸莉吓了一跳。
“回來回來。”
小薇趕緊把她拉回去,“你這已經殺青了,别進鏡頭啊。”
“可是……”
黃芸莉還打算說些什麽。
但猛地,她發現自己身邊的薇姐說話好像有點……興奮?
她恍惚的轉過身朝四周圍看去,旁邊,其他正做着準備的人同樣也有些興奮。
他們在興奮什麽?
當然是興奮能久違的見到盧正義動手。
劇組的其他人一直以來都清楚,盧導不是一個普通人,但具體有多不普通,他們很少能見識到。
畢竟如今是和平時代,很少會出現一些需要一個修行人去表現的時候。
上一次集體目睹,還是盧導在台城跟那些乩童對峙的時候。
那一次他們沒有看明白。
而現在,他們終于能再一次看到了。
“行了,周老師,準備開始了。”
盧正義眼看着機位架好,朝着上方還顯得有些呆滞的周子允比了個'OK'的手勢。
“……好好好!”
周子允面對這一幕,老實說,心情很複雜。
不過那一身在等待時,差點被冷風吹滅的火氣,再一次上湧了。
“怎麽演來着?什麽台詞啊,忘了,早忘了!”
“治病?我一個心理醫生都得病了,我怎麽知道怎麽治!”
“控制自己?我怎麽控制自己!”
周子允重新坐在圍欄上,直指着衛康手裏舉着的鏡頭大罵着,“現在那鬼就站在那裏,我怎麽治?我跟她說,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跟你分手?”
“放屁!要有用的話,我早就治好了!她能聽我的,我哪裏需要坐在這裏!”
“這段時間,我他媽真的是受夠了!我那麽一體面的一個人,我一個精神醫生,我每天要提前半個小時起床,打理我的發型,把我的皮鞋擦亮我才願意出門,現在我是什麽鬼樣子?啊!”
他破口大罵着,唾沫星子都時不時從嘴裏噴出來。
而本來還有些激動的一群人,見着這樣的一個周子允,臉上的情緒慢慢收斂了。
特别是黃芸莉。
在場的人都不是那種剛剛入行的新人,或多或少都是有跟過兩三個劇組的經驗。
現在周子允站在上邊,到底是在演戲,還是借着演戲發洩情緒,誰都看得出來。
在劇組裏拍攝的時候,他有過幾次發瘋的經曆。
但這是他第一次清醒着的發瘋。
他在發洩自己對于命運的不滿,在發洩自己對于這份病痛的不甘。
不說精神病,就單說是老年癡呆、殘疾、胃癌、腸癌……之類,隻要讓人生活無法自理的病症,就沒有一個人能夠接受,心理崩潰是自然而然會發生的事情。
多少病人在分享自己的抗癌、治療經曆的時候,評論區裏會有'我如果将來得了這樣的病,我甯願死了也不願意在床上躺着'、‘我要是得病了,我肯定不會拖累家人’……這樣的話。
這種種情況下,那份精神壓力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
求生是人的本能,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坦然面對死亡。
是的,誰都不能。
“今天我就把話放到這裏了,你要真是鬼,你就把我推下去。”周子允顫抖着雙腿站起身,半蹲在鐵欄杆上,臉色猙獰的看着鏡頭,“但你要是幻覺,從今天起,我不會在怕你了!”
說着,他死死的瞪着眼睛。
于此同時,衛康舉着鏡頭,慢慢的靠近。
甚至于在來到圍欄下以後,他開始慢慢的爬上去,一步步的使得鏡頭愈來愈接近周子允。
就好像真的有一隻鬼正在對方的注視下,爬上圍欄一樣。
盧正義此時就在下方,沒有辦法透過監控器看到鏡頭拍攝出來的畫面,但以他這麽幾年的導演經驗,他覺得這個鏡頭應該是成功的。
而這個時候,鏡頭已經完全在衛康的把控下來到周子允的面前,他先是把鏡頭對準了下方的馬路,接着才慢慢移動到對方的臉上,做到真正的靠近。
在場的衆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特别是黃芸莉,根本不清楚狀況的情況下,她很難相信這個劇組會做出這樣的危險拍攝。
那可是兩條人命。
要是摔下去了……
“唔!”
本來要叫出聲的黃芸莉,很突兀的被身旁一隻手捂住了嘴。
她瞪大眼睛瞧過去,薇姐正用着嚴厲的目光警告着她。
“拍攝的時候别說話。”
随後,細微的提醒聲從耳邊響起。
明明是作爲殺青的演員在旁邊觀看,可此時此刻黃芸莉卻不住的顫抖着。
就在剛才,一雙煞白的手臂在衆目睽睽之下,很突兀從衛康的身上浮現,就好像從他的身上長出來的一樣!
緊接着,這雙手臂從他的位置在鏡頭的拍攝下,朝着周子允的胸膛推過去!
至此,異度空間殺青!
而剛才還鬥志昂揚的周子允現在卻是完全僵硬着身體,瞪着眼睛注視着按,不,應該是穿過胸膛上的鬼手!
是的,穿過去了!
這雙鬼手沒有半點實感,就這麽穿過去,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心髒掏出來一樣!
“送他一程。”
盧正義平靜的聲音在衛康的耳麥裏響起,“把他推下去。”
而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圍欄上的衛康沒有半點兒對這個行徑有所猶豫,很直接就伸出了空着的手掌,用力把還在發愣的周子允直接推下了樓。
“啊啊啊啊啊!”
周子允隻感覺一股推力從肩膀上傳出,而後整個人騰空而出,朝着樓下墜去!
他那本就在剛才吼得有些發幹、沙啞的嗓子居然再一次發出了喊叫聲!
于此同時,本來還在天台上的盧正義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在了衆人的視野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