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傳信是當天晚上的飛機離開連城的,他也不可能一直待在異度空間的劇組裏。
在大概知道該怎麽拍攝恐怖片後,他還需要對劇本的分鏡進行思考和創作。
這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就盧正義預計,他可能得在年後才能有一個相對完善的劇本,并且正式開機。
“盧導,您覺得我先前的表現怎麽樣?”
而一直等到晚上,電梯内,作爲男主角,周子允終于借着上樓的時機,有了單獨跟導演相處一下的機會。
從白天拍攝結束後,他就一直有想要詢問自己拍攝時的表現如何。
但奈何,盧正義的身邊總是有其他人在場,他就沒敢過去詢問。
如今電梯内,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便隻有那隻蹲在盧導肩膀上的黑貓。
本來還在思考着明天拍攝的盧正義被這麽乍一問,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好一會兒,他才點點頭,“還可以吧。”
說着,他奇怪的把目光看向周子允,“今天的戲份,你覺得嘗試起來很勉強嗎?就我的個人經驗而言,你這場戲的戲份對于一個演員來說,應當不是那麽辛苦和困難的吧。”
“麻煩的地方應該在于後頭,羅占在治療過程中也跟着女主人翁一樣,開始慢慢能看到鬼吧。”
“還是說,你對于這場戲有其他不同的想法。”
周子允趕緊擺擺手,回道:
“不,不是這樣的。”
“主要是我很長時間沒有拍戲了,所以不知道自己的表現怎麽樣。”
“下午拍攝結束的時候,我本來打算去看一看拍攝的效果怎麽樣,但是您那邊的人有點多。”
人有點多?
盧正義看着他緊張的樣子,再一想到之前張煜有跟他提起過,劇組這一次的幾個主演除了黃芸莉比較外向之外,其他人都顯得很腼腆、内向、不愛跟劇組的其他人交談的事情。
“伱是怕自己突然發病,影響到其他人?”
他出聲問着。
周子允的精神疾病并不是體現在社交這方面,作爲一個每天都會因爲各種各樣的工作,認識新面孔的演員,也不至于說怕生。
那他不願意與其他人接觸的原因就隻有這一點了。
“情緒一旦上來的話,我自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的,事後也經常不記得自己做過些什麽。”周子允站在旁邊,回道,“得了這個病以後,我已經不止一次傷害身邊的人了,惹了很多麻煩。”
“但如果想過來看一看自己拍攝的效果,還是可以過來的。”盧正義能理解他的情況,“還記得當初通知你試鏡成功時,我跟你說過的話嗎?就算你出現了突發狀況,在這個劇組裏,我是能夠處理得了的。”
“劇組裏的其他人見識過的事情,也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在這個劇組裏,你沒有必要因爲自己病人的身份,而變得畏手畏腳的。”
周子允默默點着頭。
而電梯随着‘叮’的一聲響,已經停在了五樓。
盧正義邁步走出電梯,說道:“那明天上工以後,你來找我,我給你看看咱們今天拍攝的内容。”
“麻煩了,盧導。”
周子允按着電梯門,不讓它關上,“其實……進劇組裏以後,我發現我的病情好像好了不少。”
盧正義停在門口,有些疑惑。
“進到劇組已經一個多月了,但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我還沒有發病過。”周子允試探性的問着,“好像是因爲……您的關系,我能問一下,那一天在會議室裏,咱們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那是他久違的一次,那麽短暫就從那種痛苦、恍惚的狀态中清醒過來。
關于當時的記憶,周子允想不起來。
但直到現在,他在面對盧正義的時候,都會不自覺的顯得緊張、驚慌……甚至是,恐懼。
是的,恐懼。
他沒有記憶,但面對盧正義的時候,更多的是發自内心的恐懼,以至于有時候甚至連主動上前說話都要遲疑很長一段時間。
或許也是因爲這個,他在劇組裏一直難以融入。
難道說,自己被打了嗎?
不,沒有。
周子允很确定自己當時沒有被打,全身上下連塊淤青都沒有。
那麽在自己陷入混亂的那幾分鍾時間裏,發生了什麽呢?
“那一天發生了什麽嗎?嗯……當然,你可是當事人,理應有知情權。”盧正義稍作遲疑,“既然你要問的話,那先出來吧,總占着電梯可不太好。”
總不能兩人在這裏聊天,然後一直讓電梯停在這一層。
“要喝茶嗎?”
将人帶到房間裏,盧正義先是煮了熱水,接着又從行李箱中拿出了小袋子裝着的茶葉,“這裏邊是鳳凰單從,潮城有名的青茶。”
而在他的肩膀上,阿勇利落的跳下床,自顧自的朝房間裏走。
他喜歡喝奶茶,但并不喜歡喝這種苦兮兮的茶。
“麻煩了,盧導。”
周子允沒有拒絕,找了個椅子坐下。
畢竟是酒店,屋子的格局跟他的房間一樣,所以他并不陌生。
“在跟你解釋當天發生了什麽之前,我想問一下,你應該或多或少的對于自己的情況,有了一定的了解。”盧正義又從行李箱裏拿出來兩個玻璃杯和一個帶着濾網的茶壺,“身爲病人,也身爲飾演精神病醫生的羅占的演員,你應該清楚自己的狀況吧?”
“我清楚的。”
眼看着盧正義帶着熱水壺和茶壺過來,周子允趕緊站起身,雙手幫忙接過,放在桌子上,“與那些因爲長期飲酒過度、服用藥物導緻腦部出現損傷、中樞神經病變的器質性精神疾病不同。”
“我這個屬于功能性的精神疾病,不是因爲腦部、神經出現異常而産生的疾病,而是情感上的障礙,也可以說是‘心病。’”
“醫生除了給我開了緩解焦慮、鎮靜安神的藥物,還建議我有時間可以去旅遊……”
他簡單說明了一下醫生對于自己的建議。
顯然,作爲一個病人,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
就像是小時候,孩子欺騙大人說自己肚子疼,結果喊着喊着肚子真的疼起來了。
這不是孩子的腸胃之類的器官出現了問題,而是心理作用。
跟異度空間裏,羅占跟那些學生解釋‘鬼’的存在一樣,人的大腦如果獲取了錯誤的訊息,通過神經向肢體傳達了錯誤的反應,就有可能促使器官神經産生錯誤的回應。
“那既然是心病,肯定是有一個誘因的。”盧正義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這種茶不能像外邊的那些速沖茶一樣,一直用熱水泡着,灌入熱水後,要盡快把茶水倒出來才行。”
一邊說,他一邊把茶袋丢進茶壺裏,蓋上過濾網,又灌入熱水。
很快,濃郁的茶香從茶壺内傳出。
借着第一遍洗茶的熱茶水,他将兩個玻璃杯都燙熟。
“盧導看起來,很愛喝茶。”
周子允看着他的動作,這外出還自帶茶杯、茶壺,這可不容易。
很多人就算喝不慣咖啡,也都是直接用袋裝紅茶對付過去的。
“這你可看錯了,我對茶說不上喜歡,但也說不上讨厭。”
盧正義把沖好茶水的玻璃杯推過去,“是我太太喜歡喝茶。”
“這些茶壺都是我太太幫我收拾行李箱的時候,順手裝進去的,至于茶袋,也是她自己買小袋子填裝的,她很喜歡喝茶,但市面上那種高級紅茶又不合她的口味。”
“如果是我自己的話,我一般沒那麽講究的。沒結婚之前,我更喜歡喝白開水。”
周子允聽着這些話,倒是有些意外,“看得出來,您很愛你的太太。”
老實說,看着盧正義這五大三粗、兇神惡煞的漢子說出這些話,他有點出戲。
“剛才說到哪了,對了,誘因。”
盧正義笑着給自己的玻璃杯也沖上茶水,“既然是情感障礙導緻的精神疾病,那肯定是有一個心理誘因的。”
“但情感上的病因可比器質性的病因難找多了,後者隻需要通過精密的儀器進行檢查就可以得出結果,但前者卻需要病人自己去尋找答案。”
“因爲你當時出現狀況的時候,嘴裏一直說着周圍有很多的人正拿刀走過來,所以我猜測,你是不是曾經遭受過這方面的傷害,這才導緻現如今的狀況,而且我感覺你除了精神分裂之外,好像還有點被迫害妄想症那方面的情況。”
就像是當初拍攝雙瞳,特地找了觀山道人幫忙一樣。
爲了拍好這部片子,他可是做了不少這方面的功課。
“這樣嗎?”周子允稍微有些失望,“像這樣的幻覺,我之前也曾出現過,也跟醫生了解過,但好像我的病跟這個沒什麽關系,而且我确實是沒有遭受過這方面的傷害。”
這麽多年,他也不是每次發病都是獨自一人。
而在周圍還有其他人的情況下,即使是他自己在事後遺忘了那段記憶,可周圍的其他人是還記得的。
像是看到有人拿刀過來的幻覺,他并不是第一次。
但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幻覺。
從産生的幻覺上去尋找答案,似乎不是一個好的辦法。
“那我說說,我當時的解決辦法吧。”
盧正義繼續說着,“因爲當時你除了看得見幻覺之外,同樣也能看見我。”
“這也代表着,雖然我看不見那些幻覺,但我在你的視野裏是跟那些幻覺處于同一個鏡頭中。”
“所以我一拳打過去,接着你就醒了。”
周子允:“……”
他的臉上有些茫然,似乎沒聽懂是什麽意思。
好一會兒,周子允才有了反應,“就這麽簡單?”
這樣一來,那豈不是下一次自己發病的時候,自己也朝那些幻覺揮拳,把他們打倒,自己的病就能好?
“這可不簡單,如果你自己想要嘗試的話,你怎麽分辨你打的到底是真實存在的人,還是精神病症所引發的幻覺?”盧正義猜得出來他的想法,“在你的視野裏,你拿着刀捅死了幻覺。但在現實裏,你的刀卻捅在了一個陌生人的身上。”
這話一開口,周子允本來還有些躍躍欲試的想法停下了。
确實,要是真這麽嘗試的話,自己的病大概更重了。
“我的做法與其說,是我用拳頭打敗了你的幻覺。”
盧正義解釋着,“更應該說,你對我的恐懼打敗了你因爲病症所産生的幻覺。”
重點不是拳頭,而是周子允心中對于自己的恐懼大于引發病症的誘因。
周子允顯然無法理解這個答案。“……所以我該怎麽做?”
“你這是在詢問我怎麽治療嗎?”
盧正義的表情有些微妙,“周老師,你還記得我是幹什麽的嗎?”
“……盧導,我在劇組裏已經待了一個月了。”周子允遲疑着回道,“這一個月以來,我跟您的接觸雖然很少,但隻在旁邊看着,您都給我一種很特别的感覺,所以不管您是不是醫生,我都想要聽一下,您對于這種情況有什麽建議。”
他的語氣很誠懇。
“這樣嗎……”
盧正義頗爲無奈,“先說好,我并不是醫生,我隻是根據這麽一個事情,給你一些想法。”
“如果實在找不到引發你病症的誘因的話,那不妨試着讓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變得更強大看看。”
“就好像有的人從小就體弱多病,經常感冒,有些人會選擇每六個月去注射一次蓉生靜丙,提高身體的免疫力和抵抗力。但有的人會選擇通過鍛煉身體來提高自身的抵抗力。”
“前者的方法可能更科學,而後者的方法并不一定能有效果。但如果有效果的話,通過強大自己來解決麻煩,肯定是要優于借助外力來解決麻煩。”
“至于如何強大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這我就給不了你什麽建議了。”
畢竟他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一次次吃苦,吃出來的。
盧正義可以去嘗試,但他無法把這樣的經驗去傳授給别人。
他可以承受得了,别人不一定行。
而周子允對于盧正義的話語,沉默了有一段時間後,這才猛地點點頭,“我明白了,盧導。”
一邊說着,他一邊站起身,“非常感謝您的建議。”
“盧導,如果在接下來這段時間裏,我把醫生開的藥物暫停,試着自己去調節自己的情緒,您會介意嗎?”
“這可能會導緻,我對劇組的拍攝造成影響。”
“想試就去試吧,我說過了,在這劇組裏你不會引起什麽大的影響的。”盧正義笑着擺擺手,“再者,咱們接下來要拍攝的劇情,也很需要一個病人不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