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隻是一點想法,但是剛才來到現場,看到盧導拍攝的這一段,我突然明白了該怎麽去拍恐怖片了。”
“就好像是您當初說的一樣,‘筆仙’這個劇本有一段的文字描述是‘晚上時,她一個人斜躺在床上,突然聽見身後傳來細微的呼吸聲,猛地轉過身後,發出尖銳的尖叫聲……’”
“這一段單從描述來看,場景是家裏,時間是深夜,人物是女主人翁,作爲一個導演,通過這些簡單的細節,基本的畫面感我還是能想象的出來的,眼前有一個相對清晰的片段。”
“但是問題來了,就我腦海中通過這些文字描述出來的畫面而言,它恐怖嗎?它能讓人生出驚悚感嗎?它能作爲一部恐怖片中的重要片段嗎?”
“我的心裏出現了這三個問題,答案很明顯,不能,這還不夠。”
雖是十二月,但這連城的學生就像是不怕冷一樣,隻要沒下雪,就一個個頂着寒風在操場上跑步、打籃球。
在這火熱氛圍的帶動下,旁邊看着的人竟也沒那麽冷了。
盧正義跟着張煜、白偉跟李傳信坐在石質觀衆台上,一人捧着一個盒飯,邊吃邊說着。
李傳信作爲導演,描述能力還是很強的。
而在場其他三人本身也都是從事這一行的,随着他的話語,多多少少便能在心中有那麽一個簡單的畫面。
先是房間,大概是一個擺放着各種小物件的房間裏,床上還有玩偶、抱枕之類的物件。
接着是時間,晚上的話,肯定是沒有開燈的。
但沒有開燈不代表房間裏沒有光源,窗外的月光、周圍建築的燈光順着窗戶探進屋内,帶來相對昏暗的光源。
然後是人物,一個年紀不大的女生正靠着右邊斜躺在床上。
爲了不壓到心髒,很多人都習慣靠右邊睡覺。
而故事背景又是一群學生玩筆仙,那麽這個女生的臉上可以有一顆青春痘,或者是一處痘印。
緊接着随着鏡頭中一個呼吸聲突然響起,女生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就朝後看,然後開始尖叫。
這……
“就算我從場景、道具、人物上用心,但按照這個描述能拍出來的畫面感在驚悚程度上還是比較低的。”李傳信又吃了一口菜,“比起于直接拍攝出引人恐懼的畫面,我覺得我更應該留白。”
這話一開口,盧正義和張煜面面相觑,接着笑了。
類似的對話,他們在之前的拍攝中讨論過。
隻不過不是用‘留白’這個詞彙去總結。
“什麽意思?”
在場唯獨白偉一臉懵逼。
“小偉,你覺得這個鏡頭如果是由你來執導的話,你會選擇怎麽拍?”張煜笑着問道,“就是說,伱認爲拍攝的鏡頭應該放在哪裏,這個分鏡腳本你應該怎麽寫才能符合題材的需求,營造出驚悚的氛圍感?”
而旁邊,李傳信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白偉,接着又看了一眼盧正義。
見他沒有出聲,便也沒有多開口打擾,等待着對方的回答。
“怎麽拍嗎……”
異度空間拍攝已經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裏,白偉跟着張煜還是學了一些基礎的,像是分鏡鏡頭之類的事情,他還是聽得懂的。
在簡單的思索過後,他不好意思的回道,“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把鏡頭放在主人翁的臉上,我的意思是說,嗯,近距離的特寫,對,一個超近距離的特寫,就好像盧導當初拍攝的咒怨的預告片一樣。”
“不,不對,應該把鏡頭放在主人翁的身後。”
“等等,我感覺還不夠,我們可以以一個長鏡頭入手,從主人翁還沒睡前開始拍攝,以背後的視角,跟随主人翁刷牙洗漱最後來到床上,全程跟在她的身後,直至最後她躺在床上,‘我’終于發出了喘息的聲音驚醒了她。”
白偉一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但随着講述,他腦子裏的畫面似乎越來越清晰了,開始提出了更多的想法。
作爲在劇組真正的‘老人’,從山村老屍起就一直跟随着盧正義拍攝,直至現如今的場記。
白偉雖然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技巧,但他的眼界和知識面是非常廣的。
就像現在的這個鏡頭,别的導演可能需要思考一段時間才能給出答案,但是他卻不同,隻要回憶平時盧正義是怎麽安排的,他模仿着這份鏡頭語言就可以完成一次簡單的拍攝。
甚至他還在這個過程中,延伸、添加自己的一些理解。
當然了,這隻是學習的階段,隻有等白偉慢慢有了屬于自己的風格,他才算是一個真正的導演。
而旁邊,李傳信眼前一亮,這個場記提出來的拍攝想法,一下子就讓剛才那個簡單的畫面多了幾分能讓人覺得驚悚的地方。
“哦,這就是留白!”
白偉說着說着,明白了剛才李傳信說的意思。
“恐怖片跟一般的片子不同,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展現在觀衆的面前。”
“我們要隐藏住對于‘主人翁’來說恐怖的鏡頭,留給觀衆足夠的幻想時間。”
“讓他們自己通過往前大腦所收集的訊息,拼湊出屬于觀衆自己驚悚的畫面。”
比起于導演拍出來的畫面,有什麽比自己腦補出來的畫面更恐怖的呢?
就像剛才那一段,如果是按照他的思路去拍攝,觀衆便隻會面對一個盯着鏡頭驚聲尖叫的主人翁。
在這個階段,隻要前邊的劇情拍攝沒有出問題,已經漸漸營造出一種能讓人停頓下來思考、回憶過往恐懼的氛圍,那麽那種情緒便會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觀衆會自行在腦海中腦補出自己所見過的‘鬼。’
“大概就是這樣了。”
盧正義點點頭,認可了白偉剛才所說的拍攝手法,畢竟這種方法便是他自己曾經用過的,“當然了,這并不是唯一的方法,希望往後李導也能找到更多營造恐怖氛圍的拍攝手法,讓我來學習。”
他的語氣很誠懇。
李傳信稍微愣神,他能感覺到,對方的這句話并不是客套。
“其實先前那部夜裏驚魂開拍時,我是非常期待的。”盧正義看着他,“國内的恐怖片市場還很年輕,就上一年,國内産出恐怖片的導演除了我之外,就隻有夜裏驚魂。”
“當時如果不是夜裏驚魂後續開始走偏,不僅僅在質量上不适合稱之爲一部恐怖片,就連營銷手法都變得下作,讓這場較量成爲惡性競争,我其實是有打算在片子上映後,幫忙做宣傳的。”
“因爲我明白這個市場不可能隻有我們一個劇組在産出,國内需要有更多的導演出現去試着拍恐怖片,大家相互進行良性競争之下,才能碰撞出更好的點子。”
“李導既然能說出剛才的那些話,相信也是對恐怖片上了心的,深知這個類别的片子并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完成。”
“它不是單有一個好的本子,不是單有一個拍攝手法,不是單有特效……就能做好,想要讓一個思想還不夠成熟、充滿想象力的孩子産生害怕,太容易了。但想要拍出讓一個在工作、生活壓力下都算得上是麻木、壓抑的成年人害怕的恐怖片,太難太難。”
這個世界的恐怖片因爲分級制度的完善,在拍攝制作限制上比起前世,好了太多太多。
但也因此,在難度上也提升了。
恐怖片最基本的觀影年齡直接定在了成年,甚至随着審核員對片子的内容進行觀看,這個限制年齡還會逐步的增加。
雖然還是會有小孩子會去找資源觀看,但更多是看的盜版或者是等到片子從影院下線,用父母的身份證在在線視頻平台上進行觀看,這樣一來,對于影片的數據判斷影響便降低了。
而讓成年人産生恐懼,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與其花費精力去鑽研,拍個小衆的恐怖片,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更多的導演更願意去拍些劇情片、愛情片。
錢賺得不夠多、片子太難拍出讓人滿意的、有更好的選擇……這些原因,都是這個世界的影視行業有足夠完善的分級制度,但在盧正義來之前,恐怖片的質量還是沒有上來的緣故。
“……受教了。”
對于盧正義會說出這麽一番話,李傳信意外的同時,又有些慚愧。
他看得出來,人家是真喜歡拍恐怖片,這才選擇這一類别。
而李傳信自己呢?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因爲看重了現下恐怖片市場的火熱,又沒有導演有能力進場,想要把握這份時機,這才選擇加入進來。
比起于喜歡,他更傾向于金錢、名望。
盧正義看着他臉上的不自然,大概能猜出他心裏在想些什麽,但并不感到輕蔑。
畢竟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思維。
像他這樣,能真正爲了所謂的‘夢想’、‘興趣’去做一件事情的人,又有多少呢?
多數人都如前世的自己一樣,隻能爲了生活,被迫的放棄一些過于理想化的想法,接受現實。
盧正義并不在乎其他人是不是因爲錢、名,這才來拍恐怖片。
隻要他們能拿出對得起觀衆付出的票價的影片質量,他們就應該得到該有的回報。
但像那種請幾個流量很大的演員、偶像裝模作樣的拍個片子的劇組,進到恐怖片市場裏吃這份紅利,把錢圈走,最後留下一地雞毛,敗壞他好不容易帶起來的市場,那肯定是不行的。
這不是基于什麽高尚品德的結果,隻是基于現在國内恐怖片市場龍頭的位置是盧正義在坐,所以這份規矩,其他導演想要入場就得遵守。
他不管國内電影圈現在是個什麽樣的規則,其他類别的片子有個什麽樣的要求。
但現在恐怖片市場的觀衆隻認自己,所以現在是自己說了算。
……
……
有了上午的一次試拍,下午的拍攝明顯順利了很多。
不僅僅是一排排座位上的學生群演,就連台上的周子允都自然很多。
但這個鏡頭其實沒有什麽演繹的難度,一場自信大方的演講對于一個演員來說并不難。
“盧導演,如果這一段拍攝不滿意的話,咱們還可以再約時間。”
臨近夜幕時,學校的副校長在王助理的引路下,和氣的來到拍攝現場,“再有一個月元旦,學校這邊放假沒有課,到時候選擇留校的學生也沒有事情做,我們可以再把場地借給你們一天的時間。”
“這個倒是不用麻煩了,範校長。”盧正義客氣的跟他握了握手,“貴校的學生都很棒,今天的拍攝很順利,這個鏡頭是可以的,非常感謝貴校對于我們劇組的支持。”
“這樣嗎……”
範校長顯得有些遺憾。
對于将學校作爲拍攝地點借出的事情,如果是初中、高中的話,校方可能還會多做考慮,但多數的大學都不會拒絕。
這不管是對于學校的招生,亦或者是校内學生的社會實踐活動都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盧導演,既然這邊拍攝結束了,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咱們一起吃個晚飯。”
緊接着,範校長又提出了一起吃飯的意思。
這能夠結識一位年輕有爲的大導演,相信多數人都不會拒絕。
“不好意思啊,範校長。”可盧正義趕緊回道,“咱們現在時間都已經十二月了,再過個一段時間都差不多要過年了,所以我們劇組目前的拍攝進度是比較趕的。”
說到這裏,他面露歉意。
接下來的話,不用多說,範校長都已經做到了副校長的這個職務,當然也都明了了。
“是了是了,都快過年了。”範校長很是理解的點點頭,“咱們唐國人對于過年還是很看重的,這要是大年三十不能在家裏,一家人團聚坐下來吃頓飯,這總是不夠圓滿的。”
說着,他主動道别,“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也該下班了。”
“盧導演,那你們就先忙着,我這邊呢,就先走了。”
“禮堂的話,你們如果時間太趕,可以先離開,明天會有人來收拾。”
盧正義笑着回道,“範校長說笑了,我們這借了場地,肯定得收拾幹淨了再走,要不然都不知道那些媒體知道了以後,要怎麽寫嘞。”
“唉,你們這些在鏡頭底下工作的,方方面面是得顧及到。”
範校長神情不變,回道,“那行,那我就先走了。”
盧正義很客氣的跟在後頭相送,一直送到禮堂門口,這才慢悠悠的走回來。
而後頭,下午待在片場裏觀摩的李傳信默默看着這一幕。
從第一眼見到盧正義,再到後頭一起吃飯,直至現在看着人家送走這範校長,他都給人一種遠超于年齡的成熟。
特别是剛才他跟範校長對話時,那種爲人處世的老練,讓他一下子就忘了人家隻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
年少成名還能保持着這樣的性子,李傳信自認爲如果是處在同樣的年齡,肯定是做不到的。
不過他轉念想起之前古寨實錄上映時,一起坐下來,商讨過合作宣傳的張雪茗,一時間倒是有些接受了。
夫妻倆還挺相似的。
這大概就是有錢人家,從小費心費錢費力才能培養出來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