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正常人的認知裏,虛拟技術的可接受程度比起于鬼怪,更合理一些。
但這還是得看人的。
有的人是唯物主義者,就算把鬼擺在他們面前,他們都不相信,覺得是不是因爲什麽虛拟投影、光的折射、海市蜃樓……之類的現象。
但有的人就算身邊一個鬼都沒有,卻還是會疑神疑鬼,整天燒香拜佛、禱告祈福。
而阿布寬呢?他屬于正常人,兩者都有。
雖然之前聽于文秀解釋,這個是屬于虛拟技術的時候,他是有些相信的。
畢竟鬼這種東西,如果真的存在,不管是人類過去的曆史還是未來發展方向,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改寫。
這種看不見、摸不着,但卻又是從人産生的存在,能夠颠覆現有的一切。
所以阿布寬更希望,是用虛拟技術來解釋的。
但現在……
“我身體有點不舒服,暫停!”
“暫停一下!”
“有人嗎?我需要暫停一下!”
阿布寬扭曲的臉龐上滿是驚恐,大聲嘶吼着,早已沒有了作爲一個演藝圈的大前輩,一個算是社會高層的人物該有的風度。
“砰砰砰!”
他用腳猛踹着屋門,嘴裏不住的喊叫着。
而樓梯上,那緩慢爬行的伽椰子卻宛如沒有聽到他的喊叫聲一樣,一點點的靠近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阿布寬覺得,連屋内的溫度都随着她的靠近而一點點的變得陰寒、刺骨!
虛拟技術?
這是虛拟技術?
“請停下來,我需要休息!”
阿布寬的聲音都有些沙啞了。
他的聲音清晰的透過鏡頭的耳麥,傳進劇組每一個人的耳中。
但梅狸貓劇組這邊的人,沒有盧正義的指令,他們都是面無表情的等待着。
他們都很清楚,那隻是幻象。
而和國這邊的演員呢,一個個面面相觑,帶着驚恐、帶着慌亂,但卻沒有一個人出聲。
一個個僵着身體站在那裏,就跟一個個木頭人一樣。
‘不愧是在唐國都非常有名氣的演員,這演技,沒得挑。’
而作爲梅狸貓劇組裏,唯一一個算是‘好人’的王曉旭,卻是造成阿布寬如此無措的罪魁禍首。
他就站在走廊裏,站在劉保甯的身旁,一邊操縱着自己構建出來的伽椰子幻象,讓她按照劇本,一點點靠近顯得狂躁、不安的阿布寬,一邊不住的點頭。
王曉旭隻覺得這演員的演技挺好。
他聽不懂和語,不知道人家嘴裏喊着什麽。
但他看過劇本,知道這個時候面對作爲怨靈的伽椰子,小林明介這個時候應該表現出的絕望、無力。
按照王曉旭原本的設想,絕望、無力應該怎麽表現出來呢?
大概是癱軟在地、渾身冒着冷汗、臉色慘白,雖然腳上無力,但還是艱難的用雙手支撐着身體後退……之類之類的表現。
但現在看着眼前這個很是狂躁、急不可耐的想要逃離這裏的阿布寬,他悟了。
‘怪不得他是演員,而我隻能是特效師呢。’
王曉旭認真的觀察着,同時也在心裏分析着。
這種分析能夠幫助他更好的掌握這份幻象的能力。
以前,他都是依靠着觀看大量的影視作品來進行幻想、構建。
而現在,自己構建出來的幻象,已經有一個非常好的表面,一個模樣了。
但按照盧導的話,内在也應該試着去豐富,才能讓幻象更真實,做出更符合的表現。
而這就需要從自己接觸到的一些人去觀察、分析了。
‘就像是陳俊生老師表演的時候,遇到伽椰子,他第一時間不是想着逃跑,而是想着反抗。用着他所熟悉的武術,朝着伽椰子這個怨靈揮出拳頭。’
‘在觀衆的認知裏,陳俊生是一個武打巨星,武力值是非常厲害的。而盧導給陳老師的劇本是要求本色出演,所以片子裏的人設跟現實裏是一樣的。’
‘這種情況下,當陳老師的拳頭穿過了伽椰子,當普通武力根本沒有辦法對怨靈造成傷害時,那個時候,那種面對怨靈的絕望和無力感才會透過畫面,更爲真實的傳達給觀衆。’
‘而阿布寬老師要表達的這個意思應該是,嗯,對生命的渴望壓過了性格。從劇情上來看,小林明介一直是一個溫文爾雅的老師,非常有責任心,班裏的學生沒有來上課,還會安排家訪,所以深受伽椰子的喜愛。’
‘可是呢,在這個生死危機的狀況下,他抛下了所有的溫柔和責任,一心隻想要逃跑。遇到危險第一時間逃跑,是作爲人的本能。’
‘阿布寬老師正在透過鏡頭,闡述着他心中對于角色的理解。雖然表現得有些誇張,但從認真程度上,跟常老師和明哥都有得一拼,其實演藝圈裏的好演員,還是很多的。’
在阿布寬一聲又一聲的‘請停下’、‘不要’的話語中,根本聽不懂的王曉旭卻是生出敬佩之心。
他并不是娛樂圈的人,隻是上一部戲,也就是第一誡拍攝的時候參與過拍攝。
所以王曉旭見過的,片場中的演員并不多。
在他原本的心裏,常正偉跟張宇明對于演戲的那份認真和執着,他打破了他以往對于演員的一些不好的印象。
而現在,王曉旭心中的好演員又多了一個。
那就是……
“求求你,放了我!”
伴随着一聲慘嚎聲,王曉旭心中的好演員,倒下了。
當伽椰子從樓梯上爬下來,來到了阿布寬的面前,伸出那隻慘白、骨節分明的手掌朝着抓過去的那一刻。
在阿布寬眼睜睜看着那隻手觸碰到自己的臉龐,接着又猛地穿過的那一刻。
他渾身一顫,兩腿一軟,暈了。
“六,這演技太絕了,我這實拍現場看的觀衆,都挑不出半點毛病。”實在忍不住,王曉旭朝着暈倒的阿布寬,豎起大拇指,“那些銀幕前的觀衆肯定也能滿意。”
而站在他的旁邊,劉保甯那面無表情的臉龐變得古怪,茫然的看了一眼旁邊這個劇組裏新來的叔叔。
接着,她邁前幾步來到門邊,輕輕敲了敲,“白叔,這人被暈了,還演嗎?”
“嗯?”
王曉旭本來還一臉贊賞的神情,僵住了。
……
“阿布寬老師?阿布寬老師!”
迷迷糊糊中,阿布寬隻覺得有人一直喊着他。
恍惚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的身旁圍滿了人。
這是……
醒過來的那一刻,阿布寬的腦袋還有點懵。
但在回憶起,自己暈倒前發生的一切後,他那懵懂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驚恐、慌亂。
“鬼!”
“有鬼!”
阿布寬猛地坐起身,抓緊了離得最近的盧正義的手臂,目光激動的四處張望着。
現在,他還是在那間屋子裏。
隻不過比起于剛才隻有自己跟那個小孩,還有那個鬼。
現在屋裏全是人。
還有些人在分發便當,大概是到了午休的時間。
“阿布寬老師,您先看看周圍。”盧正義輕聲說着,語氣裏滿是無奈,“你先瞧瞧那邊的那個人,拍個戲而已,沒必要自己把自己吓到暈倒吧。”
說着,他示意了一下遠處的一個方向。
好歹是拍了這麽長的戲,一些簡單的和語,他還是學會了。
同樣是作爲比較特殊的人,于文秀能做到的事情,他其實也可以。
所以現在,他不需要時時刻刻帶着一個翻譯在旁邊了。
阿布寬神情恍惚的朝遠處看去。
昏迷前,給自己帶來極爲深刻的印象的伽椰子正帶着一個小女孩坐在遠處,旁邊呢,還有神田恭子一衆和國的演員。
“那,那是?”
阿布寬的神态僵住。
“走吧,過去看看。”
盧正義開口提議道。
“不,不不不,我不過去。”
阿布寬的頭搖得飛快,“盧導,剛才那一段過了嗎?”
“我,我的戲拍完了吧?”
“我是不是可以走的?”
他猛地想起,既然自己演繹的小林明介已經死了。
那自己是不是已經殺青了,可以離開這裏了。
“你剛才那一段雖然說了一些不太合适的台詞,不過後期處理一下,那段表演确實很不錯,算伱殺青了吧。”盧正義點點頭,“但你還記得咱們之前簽的合同嗎?你需要在這裏一直待到所有劇情拍攝結束,劇組正式殺青,你才可以離開。”
“那,那我……”
阿布寬還想說些什麽。
但盧正義已經扶着他站起身了。
“聽我的,先過去看看。”
盧正義堅持着,“雖然說,圈子裏經常有些演員因爲入戲太深,影響了自己的現實生活。”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從劇情裏走出來。”
“畢竟這隻是一份工作而已,我也不想因爲這份工作,讓你在精神出現什麽問題。”
他一邊說着,一邊領着人朝李珍喜那邊走。
“不不不,我能不能不……”
阿布寬被強行拉着走,雖然有意反抗,但是前邊男人拉動時産生的力量,卻迫使着他不得不跟随。
“阿布寬前輩!”
“您沒事吧?”
“身體怎麽樣?”
而兩人剛剛走近,那些和國演員一個個站起身關心起來。
李珍喜也是一樣。
她撩開披散着的頭發,歉意的開口,“不好意思哈,阿布寬老師,剛才把您給吓到了。”
“剛才又不是你在演戲,而是你的虛拟形象。”
盧正義擺擺手,“我會幫你傳達的。”
說着,他就打算翻譯起來。
但是阿布寬卻不用翻譯,對于這些簡單的唐語,他還是會的。
聽着耳邊溫和的道歉聲,還有那嬌美的面容,他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你,你是真人?”
“對啊,阿布寬前輩。”
旁邊,神田恭子笑着幫忙回道,“之前我們都是誤會了,劇組是真的在用虛拟技術拍攝。”
一邊說着,她甚至還一邊拉起李珍喜的手臂,“您看,是活人,有溫度的。”
“這位演員老師叫做李珍喜,剛才盧導跟我們解釋了一下,之前一直不讓她跟我們見面,是怕我們在演繹過程中出戲。爲了拍攝時能有更好的表現。”
“但其實,我們之前是有見過的,在籌備拍攝的時候,我們到劇組休息的酒店裏,其實是有見過她的。”
一下子,阿布寬臉上那驚慌的樣子頓住了,變得有些複雜。
這一切真的是……這樣嗎?
“您以前在唐國參演拍攝的妖貓傳,我也看過呢。”
但接着,本來還被神田恭子拉着手的李珍喜突然伸出了手臂,吓了阿布寬一跳,直接後退了一步。
不過他發現人家僅僅隻是禮貌的伸出手,想要握手時,動作也停住了。
“李老師是說,她看過你演的妖貓傳。”
盧正義在旁邊充當翻譯,“這一次能跟您這樣的大前輩合作,她感到非常榮幸。”
阿布寬愣愣站在那裏,聽着這些話,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随後,李珍喜又把後頭的劉保甯拉到身前,說了一些什麽。
“這是李老師的女兒,劉保甯,她在劇中飾演伽椰子的女兒佐伯明奈。”盧正義繼續翻譯着,“她可是我很看好的小童星,将來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演員,是我劇組裏的常客。”
說話時,劉保甯用不娴熟的和語叫了一聲‘阿布寬伯伯。’
“啊,嗯嗯。”
阿布寬臉色茫然的點着頭,算是回應。
他的臉上有恍惚,有疑惑,有無法接受。
阿布寬無法接受自己之前被吓得昏倒,更無法接受眼前的兩人居然真的是人。
他現在的腦子就跟一團漿糊似的。
昏迷前,阿布寬還堅定着這個世界上有鬼,而且鬼就在自己面前,陪着自己演戲。
而現在呢?他看着正禮貌打招呼的母女倆,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腦子,就跟當機了似的。
信,不信?
他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麽選擇了。
……
“所以最後,你還是跟在國内對待觀衆一樣,繼續糊弄他們嗎?真真假假的。”
回到酒店時,梅狸貓劇組早就對今天發生的事情,展開了激烈的讨論。
而同樣在劇組群聊内的張雪茗,也知道了這件事情。
本來因爲事務繁忙,有段時間沒有視頻的她,特意打了一通電話過來,問了一下。
“那能怎麽辦呢?”
盧正義坐在房間的落地窗邊,拿着手機,看着視頻裏的妻子,無奈的回道,“人家隻是來工作的,也不能真把人吓出個好歹,那就隻能盡量的糊弄一下了。”
張雪茗目光微妙的看着他,好一會兒才問道,“那你當時不叫停?”
“咳……這不是當時的拍攝效果太好了嘛,不舍得。”盧正義輕咳了一聲,“再說,當時要是叫停了,那阿布寬還真不一定願意再演一遍,就他當時那狀态,我都以爲他是看見了旁邊站着的王曉旭,而不是伽椰子的幻象。”
“不過我也确實沒想到,居然有人會被吓暈過去就是了。”
“當時挑演員的時候,我還覺得他們幾個心理狀态挺好的,結果嘛,比較意外。”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忍不住吐槽道,“要知道在國内拍山村老屍的時候,常老師他們第一次見梁美娟,可都沒有被吓暈。”
“雖然當時他們都有些抗拒,但至少人還是清醒的,能夠陪着演下去。結果阿布寬直接暈了,我當時都看傻眼了,這什麽啊,面對一個幻象也能暈?”
“梁美娟當時可是個怨氣很重的鬼,周邊那怨氣、陰氣嗖嗖嗖直竄,那咱們劇組的演員沒一個被影響。這一個幻象而已,王曉旭本身也沒有怨氣,他這心理就實在有些脆弱了。”
張雪茗聽着他吐槽,臉上的笑意早就掩蓋不住了。
“不過有沒有可能是,介于真與假的這個過程,自我猜測、懷疑的過程讓他的心理壓力變得更大。”
張雪茗猜測着,“你當初是直接告訴你們劇組的人,這梁老師是個真鬼嘛,而且你還能夠……約束她。”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們沒有确切的告訴阿布寬劇組裏到底有沒有鬼,隻跟他說能夠保證他的安全。這種情況下,他一直都在有,跟沒有之間徘徊。”
“猜疑的心理讓他産生了更多的恐懼,直到直面伽椰子幻象的那一刻,他真正的做出了決定,并且不住的在腦子裏幻想着會被殺死的畫面,這才被吓暈了。”
盧正義聽着她的這番話,目光有些微妙。
“可以啊,小張總,你這跟我待久了,在恐怖氛圍的營造造詣上也有這麽深的理解了。”他輕聲回道,“比起于直接把答案告訴他們,用暗示的方式,讓他們介于真和假之間徘徊,自己去猜測、揣摩,然後自己吓自己。”
“自己給自己營造的心理壓力永遠是最大的,也是最恐怖的。”
“難道說,你真的是天才?”
關于這些理解,他可是分析了很多個國家的片子,最終得出來的結果。
其實恐怖、驚悚,并不分什麽唐式恐怖、和式恐怖、南朝式恐怖、西方恐怖……
産生差異的隻有文化,同樣的恐怖手法,在唐國用一些常見的文化,如鬼、僵屍、妖、紅布鞋、嫁衣之類的存在、物件表達出來,是唐式恐怖。
可若是換成穿着小西裝的人偶、吸血鬼、剪刀手、殺人犯、異教徒……之類的,便是西方恐怖。
而張雪茗倒是很輕易的,看出一些本質了。
“考慮一下,來幫我寫劇本怎麽樣?”
盧正義認真的看着視頻裏的張雪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