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你不做導演的話,來我們公司營銷組也是個人才。”
張雪茗沉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給出了這麽一個評價。
以前,她覺着盧正義可能是因爲跟那些東西有關,所以才選擇了恐怖片。
畢竟如果一部恐怖片的制作中能加入點真正的靈異,那效果肯定是極好的。
但現在她的想法發生了改變,人家可能真的很熱愛這一行。
張雪茗能明白盧正義話語裏的意思。
比如自己,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很端正、嚴肅,好像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能夠從容面對。
像那些觀衆看山村老屍時,都被吓得臉色慘白,不敢一個人待着。
而當初自己在光影的内部放映廳裏直接看成片,卻沒有感到多麽的害怕,甚至還能去跟盧正義讨價還價。
但那是在上班了幾年之後,慢慢才具備的心理。
曾經,自己也是怕過的。
她在進入光影傳媒上班前,當然也有經常去閱覽各種各樣的影片,以便豐富自己對于行業市場的了解。
那個時候,她接觸的片子中肯定也包括了恐怖片。
說實話,當然怕過了,而且很怕。
有段時間,自己總是神神叨叨的,不敢一個人處于黑暗之中,總是得把房間的燈都開着,才能有足夠的安全感。
但自從離開學校,開始上班,一年、兩年、三年……
等張雪茗回頭往後邊看的時候,那些曾經很怕、無法接受的恐怖,卻再也沒有當初的那份心理了。
甚至于有時候看恐怖片,還能分出去精力去研究人家劇組的服化道和劇情、鏡頭處理,分析這部片子在市場上所具備的賣點。
印象。
就好像當初,唐國人對于國内恐怖片的印象。
張雪茗在觀看每一部恐怖片之前也會有一個印象,這是假的,虛幻的。
而隻要帶着這個印象去看片子,以一個成年人的自我控制力,就算一時被吓到也能很快恢複,在結束後笑着跟别人打趣這個情節,直到……咒這個片子。
那幾天,她先看完那段遊神視頻,再結合盧正義劇組的一些過往進行無端猜測,最後再看咒的成片。
張雪茗直接找回了曾經的恐懼。
不僅僅每天都要曬一段時間的太陽,而且幾乎沒有離開過光源。
就好像隻要周圍陷入黑暗,就會有什麽東西躲在裏邊,偷偷摸摸的看着自己一般。
“陰間導演。”
想到這裏,張雪茗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
“什麽?”
坐在對面,盧正義一副沒有聽清楚的樣子。
“沒有,我就是想問一下,你的下一部片子考慮得怎麽樣了。”張雪茗微笑的岔開了話題,“按照你以往的習慣,老片子剪輯完,等待審核和上映的時候,伱都已經開始籌備新戲了。”
“怎麽這一次,這麽久都沒有消息。”
“難道是想休息一段時間?”
自認識盧正義起,他幾乎是在連軸轉工作的。
這種對于工作的熱情和堅持,張雪茗很欣賞。
當然了,自己也一樣。
提到這個,盧正義的神情有些無奈,回道:
“主要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們劇組的一個特效演員離開了,想要再找一個的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也不能說,找不到合适的特效演員就一直停着,不拍,畢竟我現在也是養着一大群人的,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
“所以我還是有在準備的,算是有目标了。”
特效演員?
張雪茗捕捉到他話語裏的重點,她聽過特技演員、特型演員,但真沒聽過特效演員。
這是個什麽新詞彙。
一邊演戲一邊給自己加特效嗎?
等等……
張雪茗好像明白了什麽。
“什麽目标?”
她遲疑着回道,“之前你讓我幫你留意一下,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已經吩咐一些人去做了,但目前還沒有消息。”
“沒有他們,或者是她們的幫助,你們劇組接下來的拍攝效果,還能夠保證嗎?”
“當然能保證了。”盧正義毫不猶豫回道,“她不會是我聘用的唯一一個特效演員,大概……也不會是唯一一個被我送走的。對于他們來說,我們可能是這一段人生路的終點,但對于我們來說,生活還得繼續。”
送走?
張雪茗若有所思。
“我們劇組裏還是有些能人的。”
盧正義如往常一般,透露了一點消息給她,“既然缺少了那麽一個元素,那就來拍一部沒有鬼的片子。”
“按照目前的情況,我們的片子粉絲受衆群體大概已經了解我們真真假假的套路了,那不如,我們再強調一下,這個世上是沒有鬼的。”
“先說好,從質量上而言,我感覺這個劇本是要比往前我拍的幾部片子要好得多,你們光影要是想跟我合作的話,可是得好好考慮一下合作的條件。”
……
……
“看完雙瞳大半夜睡不着,蹲一個真相。”
“那個真仙觀的新聞也太哈人了,是巧合吧?”
“開始了開始了,按照盧正義這尿性,這一波肯定又是宣傳啊。”
“盲猜有反轉。”
“有人組團去一趟川城嗎?”
“片子還不錯,導演人不行!”
……
四月二号,也即是雙瞳上映後的第一天。
微博上,在‘真仙觀’這個詞條内,實時刷新的評論一條一條冒出,又很快被淹沒在數據海洋中。
想要在這裏找到什麽有用的分析貼,幾乎是不可能的。
在這種熱度下,大家幾乎是各發各的帖,很少有人去别人的帖子下讨論。
反而,其他的一些社交平台上,逐漸冒出了一些有用的長帖、讨論帖。
如豆網、貼吧……
淩晨三點,
港城某處公屋内,
一個穿着睡衣的青年人正躺在床上,編輯着内容。
【(讨論帖)雙瞳這部電影裏的内容到底是真是假。】
一樓:(盧導本體照片鎮樓)
發完帖子,青年人把僅有2%電量的手機插上充電器,準備睡覺。
他打算明天再去看帖子的回複情況。
畢竟明天是工作日,他還得上班的。
把燈關上,青年人打了個哈欠,翻身蓋上被子。
但剛一閉眼,他的腦子裏就忍不住浮現出各種各樣的問題。
‘謝亞理到底成仙了沒有?’
‘那真仙觀到底是不是真的?’
‘要是真有這麽一回事,我還上個屁的班。’
想着想着,青年人忍不住再一翻身,拿起還在充電的手機,打開了屏幕。
而此時,他剛剛發出的帖子已經有了兩個回複。
二樓:“有一說一,盧導已經不是第一次搞這種操作了,之前一直說那個黃璇的事情是真的,結果他們又私底下和解了。可是隻有起訴,沒真的走上法庭,誰知道是真的假的。”
三樓:“按照盧正義以往的尿性,已經大概率是宣傳了。”
青年人想着,給這兩樓分别發了個“确實”,表示贊同他們的說法,就準備息屏睡覺了。
可這剛一回複,下邊又是多出來幾樓。
四樓:“宣個屁,他十一月末開機,按道理十月份、九月份可能就在開始準備了,可是那真仙觀是十一月份才出土的,這時間就對不上,好吧!”
五樓:“确實,總不能那地宮是盧正義提前準備的吧?”
六樓:“其實也不是不可能。”
七樓:“……或許,樓上真的是一個天才也說不定。”
八樓:“拜托,你們都能相信成仙了,怎麽就不能相信盧導能提前建一個地宮出來?”
九樓:“你要是問我,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仙,我一定會說不,因爲這太荒謬了。可要是你問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仙,還是盧導能爲了一部電影建了個地宮,那我一定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仙。”
黑暗中,微亮的屏幕熒光照在青年人的臉龐上,他漸漸開始思考。
十樓:“有點道理,有沒有人組團一起去川城?”
他再一次忍不住,蓋了一樓。
十樓樓内回複:“神經病,那可是考古現場,你就算過去了,也進不去。”
十一樓:“離得近點,有什麽消息總是快一點知道呗。”
十二樓、十三樓……一樓又一樓,青年人的脖子漸漸有些僵硬了。
叮——
而不知道什麽時候,手機的電量充滿了。
青年人臉上浮現出喜色,拔掉充電器,翻了個身繼續回複。
正沉浸在雙瞳世界裏的他絲毫沒有察覺,外面的天,漸漸亮了。
……
【理性蒸發貼(含大量劇透)】
“樓主之前看過咒,也寫過關于咒的分析貼。”
“像是謝亞理和她的姐姐,前世有可能是這個真仙觀修行的人的淺顯分析,我就不談了,大家看過片子的,多少都能瞧得出來。”
“而按照盧導演以往的拍攝習慣,這部片子應該含雜着大量的暗線,比如說主角黃火土。火土,即爲“竈”,黃火土其實是個竈王爺;竈神掌管家族禍福,監察人間善惡,有那麽點兒上傳下達的意思,作爲一個管外事的探員,就很意味深長了。”
“從劇情上來看,那個道長說了,宋時那個成仙的人叫做黃裳,他姓黃,黃火土也是黃,這兩者之間或許有什麽關聯。”
“我覺着,大概率黃火土前世是有身份的,或許早都已經位列仙班,但因爲自己留下的承負(既是成仙之法),所以下界想要看看謝亞理是否能夠重走他的路。”
“當然了,也可以分析爲竈神這個神位隻有一個人能坐上去,謝亞理準備走這條路,取代他的神位,所以他下界了。”
“不過這裏又引出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謝亞理有沒有成仙。”
“按照樓主一個晚上翻找各種道家的資料了解到的情況,我覺着是沒有的,就像是佛家的因果之說,道家也有一個承負之說,大緻意思是承擔和負責,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謝亞理的行爲是積善的嗎?顯然,并不是。”
“雖然從劇情的理解上來說,她除去了那五種惡人,是好事,可實際上呢?在這個過程中,她犯下的惡比她所積的善是要多得多的。”
“而劇情最後,謝亞理在褪去凡體的那一刻表現出來的困惑、迷茫,大抵也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路走錯了。”
“總的來說,對于雙瞳這個片子,我還是非常喜歡的。這種神神道道的感覺,紮實的劇本,真實的拍攝手法,都讓我很着迷。其實看這部片子的時候,我有想起國外的七宗罪,不過我這裏說這部片子,不是拉踩、比較的意思。”
“我發現盧導似乎很喜歡選擇這些用本土文化結合懸疑來制作恐怖的劇本,這種片子拍出來,比起于七宗罪明顯更符合我們自己的感觀,就好像西方對于吸血鬼、狼人之類的很恐懼,可片子放到我們這裏的話,它們就變成了魔幻片,完全沒有能夠造成恐懼心理。”
“如果國内其他導演能從盧導走出來的這條路線,嘗試着發展和創作一下,或許,我們國内的恐怖片市場能重新活躍起來也說不定。”
“至于說真仙觀、五獄成仙是真是假,其實我們能看見,那說明肯定是假的,這是一部虛構出來的電影,要不然我們是看不見的,熬了一個晚上,我隻寫出了這些東西,後續可能還會有所補充,也希望各位能留下自己的感想……”
……
除了那種蓋樓的讨論帖,還有一些大V發着長帖分析。
常言道,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網友們的熱情讨論,還是探讨出了不少有用的内容。
甚至于,原本由觀山道人錄制的解釋視頻還沒有發出,就已經有比較善于探索的網友們開始以承負之說解釋起結局。
現在網絡的搜索功能還是很發達的。
像是早年間,一個人如果需要了解什麽東西,就需要到書店去買相關的書籍,這裏翻翻、那裏找找,很不方便。
而現在,人們隻需要在搜索引擎上打出相關的關鍵詞就能了解到一部分的内容。
隻要願意去搜,基本都能找到答案。
“他們都不用睡覺的嗎?都讨論一個晚上了。”
在光影傳媒待了一個晚上,盧正義伸着懶腰站起身。
很遺憾,他并沒有見到張雪茗帶着團隊在網絡上馳騁的模樣。
因爲一個晚上的時間,網絡上關于雙瞳的讨論度根本就沒有下來過,甚至于一大早,還有更多的人加入到讨論之中。
這種情況下,根本不需要光影的人做推手,維持熱度。
他們隻需要對這些發言進行觀察,了解一下風向即可。
“你盧小導演親自策劃的營銷,還是厲害的。”
張雪茗也很疲憊,靠在辦公椅上,扭動着脖子,“我以前也不是沒有見過這種徹夜通宵讨論的項目,但多數都是僵屍号、水軍、陰兵,一個晚上直接把大量差評壓下去的情況。”
“像你這種一個晚上看下來,感覺全是真人在讨論的情況,很少。”
“基本不是什麽遊戲冠軍之夜,就是連載多年的動漫、小說突然完結還是有了階段性突破。像這樣一部恐怖片,一年前我想都不敢想,考慮一下來我們光影上班吧,盧導,副總的位子直接給你坐都沒有問題。”
她閉着眼睛回着,小小的開了個玩笑。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就好像一個特别冷門、基本上沒有人關注、甚至于很嫌棄的專業遇上了什麽‘室溫超導’,一夜之間全世界都在大規模動工,冷門專業直接一躍龍門變大熱門一樣。
雙瞳截止目前,他們都還沒有下什麽猛料。
最多就是拿着那個黃璇做了點預熱,其他的方面,都還沒有開始真正的營銷,結果讨論度就這麽高了,幾乎是網友們自發的讨論。
這份熱度一而再,再而三這麽沖着,看起來恐怖片這個市場是真的被盧正義給做起來了,盤活了。
“要一起下去吃早餐嗎?”
盧正義伸完了懶腰,活動了筋骨,轉過身問道,“吃完我得趕緊回去了,阿勇還在家裏等我帶飯嘞。”
“對,早餐。”
張雪茗像是想起了什麽,坐起身,“我們公司群裏剛才已經有人在訂餐,可能都已經快到了。”
“我已經幫你點好了,都是肉菜。”
“你等下走的時候,順便帶上。”
說着,她頓了頓,“你跟我吃了這麽多次飯,你喜歡吃什麽,我還是了解的。”
“但你家的阿勇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你可能得自己給他買點東西。”
盧正義笑起來,“那就多謝小張總了。”
“謝什麽,我還得趕緊想着怎麽巴結你呢。”張雪茗擺擺手,“不過你那新劇本總得先給我看看吧,條件什麽的,咱們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都可以談。”
“還有你之前跟我說的,海外市場的事情,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雙瞳這部劇還是很有機會的。”
“我會找個機會在公司的大會上推一推的。”
盧正義倒是沒有想到,她會主動提起這件事情,感謝的舉起手掌。
看人家工作了一晚上,他也沒有再多打擾。
給阿勇買了早餐,回到家後,盧正義瞅了一下時間,給張煜打了個一通電話。
“老張,身體怎麽樣了?”
盧正義輕聲問着。
這張煜年紀本來就不小,而且還因爲各種應酬,留了各種各樣的毛病。
上一次上山去道觀裏拍戲的時候,就不大好。
後來因爲自己去江城那邊照顧梁樂,他又撐着身體過來監督剪輯的工作,終于是在電影上映前病倒了。
要不然的話,作爲副導演,張煜肯定也要到場的。
“咳……還好,按照觀山道長的方子喝了幾貼,好多了。”
張煜那邊的聲音沒有之前的中氣十足,這人病了,說話難免就有點壓着嗓子的樣子。
“……那接下來的新戲,你還願意參加嗎?”
盧正義遲疑着問道。
身體不舒服,那肯定得給人放放假的。
當然了,選擇權在于老張。
“新戲嗎?”
張煜那邊的聲音裏滿是感慨,“盧導,你還真是一刻都閑不下來。”
“可以給我點時間嗎?大概……幾天。”
“我想參加,但是我不一定能參加。”
他的語氣有些複雜。
作爲一個在這一行幹了大半輩子的人,他是希望自己能夠留下點什麽、拍出點什麽好作品。
以前呢,沒有遇見盧正義。
他就算想,那也隻能想着,有心無力。
當當執行導演,随波逐流。
但現在遇上盧正義了,能真的拍出點好東西了,這人又不行了,真是世事難料啊。
“可以。”
盧正義毫不猶豫回道,“一個星期吧,或者是……兩個星期。”
“其實也不是很急,雙瞳這邊剛好也在上映,其實我還是有事情可以做的。”
“你好好休息,劇組裏還是有不少人希望能休息一下的,所以你别給自己太大壓力,我就是問問你。”
他跟正常人肯定是不一樣的。
他可以不休息,連軸轉着工作,劇組裏其他人是不行的。
特别是張煜,他們拍完之後,其他人好歹還能趁着剪輯的時候,稍微休息休息。
老張幾乎是沒有多少休息時間的。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盧正義挂斷了電話。
“喵?”
旁邊,小忠勇跳到他身上,叫了一聲。
“沒事,不至于出事的。”
盧正義給他順着毛,“道長給他号過脈,雖然毛病不少,但還不至于突然就走了。”
“喵。”
小忠勇又叫了一聲。
“安靜嗎?确實有一點。”
盧正義擡起頭,看着略顯有些寂靜的家。
張煜病了,回了老家。
以往這個時間,他該是在這裏借住着,跟自己讨論新劇本的。
許楓方面也不可能一直住在這裏,現在剪輯方面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他在北都這裏是有自己的家。
梁……
“突然安靜下來,倒是有些不習慣了。”盧正義神情恍惚的揉了揉小忠勇的貓頭,“阿勇,我這裏待遇這麽好,包吃包住,還不用幹活,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走了。”
“喵!”
小忠勇堅決的叫了一聲,像是在保證什麽。
“算你有良心,不至于什麽都不管,拍拍屁股就走了。”
盧正義滿意的點點頭,“走吧,我們去把劇本寫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