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第389章 無微不至

濮陽縱硬着頭皮出來,朝裴獗行禮。

“見過大王。”

裴獗看他一眼。

“郡王講學如何?”

度日如年……

這是濮陽縱過得最慢的一天,可當着裴獗的面,他有什麽委屈埋怨也不敢說,臉頰僵硬地笑着,連連拱手。

“尚可,尚可。稚童們好學,先生們也無微不至,在這青山綠水間,誦讀進學,有良田桑竹相伴,美不勝哉……”

裴獗好似半分沒有聽出他的言不由衷,淡淡道:“本想替郡王向大大長公主求情。既如此,郡王就留下來,安心講學吧。”

濮陽縱啊的一聲,嘴巴張開,眼睛瞪大,半晌忘了合上。

他眼睜睜看着裴獗牽着馬匹從莊子大門走進去,馮蘊就坐在馬上,還似笑非笑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當即覺得腦子發暈,差點昏厥過去。

早知裴獗有那樣的心思,他就不該要臉,勉強說那些客套話……

什麽見鬼的青山綠水,良田桑竹?

全是咬人的蚊子,吵鬧的孩童。

“你快要急死他了。”馮蘊餘光掃着濮陽縱搓手頓腳,想上來說情又不敢的樣子,忍俊不禁。

“大王方才的話,是認真的嗎?”

裴獗:“自是。”

呸!馮蘊才不相信他。

她輕輕笑着,“這次大長公主倒是讓我刮目相看。真舍得把兒子送到我莊子裏來吃苦。就論這胸懷,就不是常人可及。”

裴獗沒有多言。

在他看來,這隻是大長公主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不得不爲。

與其讓人暗地裏算計她的兒子,不如主動把孩子交到長門,明明白白地“任君處置”。

馮蘊看着他冷漠的臉,懶洋洋地笑。

“哪個當娘的不心疼孩子?有天大的錯處,娘也是護短的。真舍得對兒子下手的人,都是狠人。這事要是換我……”

她倏地定住。

裴獗側目看過來。

“換你如何?”

馮蘊心裏劃過刹那的疼痛,臉上卻沒有流露出半分異樣,似笑非笑地搖頭。

“換我,做不到。舍不得孩子吃苦受罪……”

裴獗深深看她一眼,将馬缰繩交給迎上來的葉闖。

葉闖沒有聽到主子的吩咐,心裏亂糟糟的,替敖七感覺到緊張。

“大王。”他鼓起勇氣,拱手道:“敖将軍已睡下。”

裴獗嗯聲,“看住他。”

葉闖心裏微微一凜,應聲是,又拿眼去看馮蘊。

這麽大的事,馮蘊臉上雲淡風輕,絲毫沒有擔心。

葉闖越發佩服了。

大王可是親眼看到敖七将她摟在懷裏啊。換了别的婦人,都該哭泣傾訴要以死明志了,她呢?

喚了一聲裴狗。

絕。

葉闖牽着踏雪下去。

馮蘊帶着裴獗去膳堂用飯。

今晚的長門莊十分熱鬧。

一是裴獗和敖七回來了,又多了個丹陽郡王,氛圍好似都與往日不同。

二是莊子外的大壩上,在打稻子。

十幾個人并排着脫粒,連枷飛舞,高聲談笑。不知名的飛蛾蚊子圍着莊門的火光,發出嗡嗡的聲音。

鄉村的夏夜,有一種格外甯靜的氣息。

馮蘊沒有用飯,早早回去沐浴。

屋子裏,環兒正在用驅蚊香煙熏,小滿在旁邊叉着腰指揮,看到馮蘊過來,她垂着眸子,略帶笑意地壓低嗓音。

“仆女讓人把房裏都清掃了一遍,榻上用物也都一應換過了……”

其實平常她們也是這樣做的,可小滿的語氣因爲裴獗回來,莫名就帶了點古怪。

馮蘊瞥她一眼。

“小妮子會作怪,回頭得找個兒郎把你打發了。”

小滿羞得臉頰通紅,“娘子!”

馮蘊抿嘴而樂,讓她備水沐浴。

這天晚上,裴獗回來得比馮蘊以爲的要晚上許多,她倚在榻上看書都看得犯困了,裴獗才打簾子進來。

他沒有吭聲。

解開外袍,就着一身中衣,要去淨房。

馮蘊擡眼一望,“大王看敖七去了?”

裴獗側頭,“他走了。”

“什麽?”馮蘊吃驚地坐直起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葉闖不是說他睡下了嗎?大晚上的,怎麽突然走了?”

她的關切就寫在臉上。

頓一下,沒看到裴獗說話,又揚眉。

“你罵他了?”

裴獗垂着眸子,半分情緒不顯。

“酒醒了,自己走的。”

不知是不是在猶豫,他臨去淨房前,才從外衫裏搜出一張紙遞給馮蘊。

然後,大步去了淨房沐浴。

馮蘊展開信紙。

是敖七的字迹沒錯。

這麽久過去,敖七變了很多,但他的字,一如既往的寫得醜,沒有半點長進。

信不是寫給她一個人的。

稱呼是“阿舅,舅母”,話裏滿是對酒後言行的愧意,最後表示:

“軍情緊要,我要連夜前往赤甲軍營,請舅母代爲轉告陛下,這次沒能帶他去捉魚,下次過來,必不食言。”

“還有鳌崽,來不及告别,萬請保重。”

平平常常的一封信。

平平淡淡地交待。

字裏行間跳躍的卻滿是克制的情感。

馮蘊幽歎一聲,坐在木案前,用鎮紙将信壓在下頭,拿起案上的書,卻讀不進去半個字。

稍頓片刻,她走出門來。

小滿正和環兒在廊下說話,看到她愣了一下。

“娘子?”

馮蘊徑直走出去,就看到葉闖從院子那頭大步過來。

她問:“敖七何時走的?”

葉闖抿了抿嘴唇,指向大門,“剛走片刻。”

馮蘊沒有說話,叫上鳌崽,越過葉闖的身子大步出去。

天上繁星點點,月光如銀傾瀉。

下弦殘月,如眉似弓。

村道彎彎曲曲延伸向無盡的黑夜,少年衣襟袂袂,駿馬揚蹄,銀月下,竟顯凄涼。

馮蘊蹲身拍了拍鳌崽。

“去送送你哥。”

鳌崽聽懂了她的話,身子幾個起躍沖出去,朝敖七遠去的方向奔跑……

敖七像是感應到什麽,慢慢勒住馬轉身。

鳌崽身影矯健,快得如同一道閃電,又似一道光,從燈火明亮的莊子朝敖七疾馳狂奔。

敖七欣喜地揚眉,一躍下馬,蹲下身,張開雙臂。

鳌崽跑得很快,收勢不住,将他撲倒在地。

敖七将鳌崽摟抱住,笑着滾作一團。

鳌崽很興奮,在他身上嗅了嗅,拿大腦袋頂他,好像在問他要去哪裏。

敖七抱着它,跟它說話,說着說着就紅了眼。

總是在告别。

一次次地告别。

“崽,别忘了我。”敖七說。

對鳌崽說,對心底的人說。

“你一定不要忘記我。哥哥回來,給你抓魚。”

月光下一人一獸的影子融爲一團,馮蘊看得不太分明,站立片刻,便慢慢轉身回去了。

敖七從鳌崽的脖子邊擡頭,看着燈火下漸行漸遠的影子,雙臂将鳌崽摟緊。

-

裴獗出來沒有再看那封信,也沒有問馮蘊出去做什麽,兩個人如常的相處,馮蘊甚至還安靜地躺在榻上看了一會兒書。

裴獗沒有吵她。

不像往日那般糾纏不休,高大的身子正正經經地躺下去,一如既往的端正睡姿,雙手合在腰腹,阖上眼。

馮蘊打個哈欠,越過他的身子去吹滅燈光。

身下的人跟一具屍體似的,沒有動靜。

馮蘊低低一哼,正要從他身上下去,那隻有力的胳膊橫了過來,用力攬住她的腰,動靜大得木榻發出極大的響聲,吓了馮蘊一跳。

黑暗裏,她好似能看到男人雙眼裏散發的幽光,如同野獸一樣。

呼吸極重。

胸膛熾烈。

可停頓片刻,他慢慢将馮蘊放下來,拉好帳子。

“睡吧。”

今夜馮蘊确實沒有什麽心情,腦子裏反反複複出現的,都是敖七打馬離去的背影……

去并州。

去大營。

這次去石觀。

一次次……

她默默躺在寂靜的黑夜裏。

沒有人出聲。

-

次日馮蘊帶着仆從去了一趟小界丘,安置侯準的幾百号人。

土匪進山的消息,在花溪盛傳了幾日,很快就消失在人們的嘴裏。

農忙農忙,太忙了。

忙着糊口的時候,嚼舌根的人都少了許多。

馮蘊莊子裏的水田多,待稻子全部收完,已是十天以後。

太陽熱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村裏下田早的人家,也開始陸續收割稻谷,整個村子都彌漫着稻香味,一片農忙景象。

任汝德便是這時回來的。

在濮陽縱來到村子講學的第三天,他就向馮蘊告假離去了。

這次回來,沒去茶寮,沒去村學,而是興沖沖直奔長門找馮蘊。

“娘子,任某給你帶好消息來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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