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檢驗煤球的使用率,馮蘊其實早已經發到村裏試用了。
但有一點,村裏人拿了煤球,都不能私自售賣,須得作坊裏統一定價,銷售。
賀府的事情傳開,連同煤球的消息也如天女散花一般,一傳十,十傳百,剛剛開始量産,就陸續有客商前來安渡。
近的有安渡本郡商販。
遠的有玉浦、萬甯、石觀等地來人。
更有不少人專程跑到長門的煤球工坊,觀看煤球的使用。
爲了讓人直觀感受,煤球工坊的爐火長期未滅,效用一目了然。
這些商販走南闖北,嗅覺靈敏。
煤球的出現不是一個簡單的商品,而是改變了燃料方式,影響國計民生。
商販們不肯放過這等商機,紛紛到長門求見馮蘊。
其中有兩撥人,最是心眼子多。
一部分人看到商機,委婉地表示,想和長門簽深度契約,在當地享獨售這權。
還有一些人,甘願自損利益,以求獲得訂購先機和大量的煤球供應。
馮蘊從不親自接待這些人。
隻讓阿樓去應付。
煤球工坊訂好的價格,買得多,有優惠,但馮蘊不給獨家代售就算了,對自願加價訂購,隻求優先和大量的客商,也一律拒絕。
阿樓曾問過她爲什麽。
橫豎都是賣,能得到更好的價格,何不順勢而爲?
馮蘊隻是淡淡一句。
“利民之物,豈能讓奸商壟斷?”
阿樓跟她這麽久,早明白自家娘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君子愛财,取之有道。
煤球一旦隻有獨家銷售之道,缺少競争,那就不再是老百姓用得起的商品了。
這不是娘子的本意。
長門掌握着核心的生産方式,爲何要讓中人把大錢賺去,自己僅賺點辛苦錢?
阿樓理解了其一,卻不理解其二。
個中玄機,馮蘊也不多解釋,隻是讓他每日所見客商,一言一行都要向她禀報,不得遺漏。
她十分慎重。
阿樓也不敢有半點疏忽。
連續幾天下來,他天天換上幹淨利索的衣裳,坐在堂上陪客商吃茶說話,生意沒有做成一單,大總管當得越來越有派頭了……
但可以預見,煤球一定會供不應求,不愁銷路……
馮蘊也沒有閑着。
文慧婚後第三天,就回玉堂春料理生意去了,趁着盤點賬目的工夫,她坐上馬車去玉堂春。
文慧風風火火,忙裏忙外。
馮蘊看到她這般就笑着打趣。
“剛成婚,怎麽也不多歇上一陣子再回來?”
“閑不住。”文慧臉頰紅潤,眼裏有光,看這模樣,馮蘊就知道小兩口定是新婚燕爾,蜜裏調油。
她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看來過得不錯?”
文慧羞怯地低下頭去。
馮蘊也不逗她,表情嚴肅了些。
“你不侍奉公婆,新婚幾天就出門做事,刺史府也沒人說你?”
文慧一聽就笑了,神神秘秘地道:
“托了娘子的福分,我那婆婆被公公派人送回娘家去了,我看是生了嫌隙……”
馮蘊問:“那你夫君也安心?”
文慧停頓了一下,搖頭。
“這次的事,賀郎對婆母很是寒心,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什麽,更無阻止……”
馮蘊問:“那楊三娘子,還未交代嗎?”
文慧抿着嘴唇,看着馮蘊搖頭。
“如今關在刺史府大獄裏,按律法辦,每日賀郎回來我都相問,聽他之意,這三娘子嘴巴嚴得很,咬死說孩子就是他的。還反咬一口,說賀家爲全聲譽,殺人滅口……”
她歎息一聲。
“沒承想,她竟是個硬氣的。”
馮蘊呵呵一笑。
“那是沒有動刑。”
好吃好喝的,誰都硬氣。
要是落到裴獗手上,不死都要掉層皮,還有幾個硬氣得起來?
她沒有多說,又問了些别的。
文慧知道她今日過來,就是想要探聽情況,悄悄掀開布簾,往外看一眼,這才道:
“妾聽人說,宣平侯一病不起,嘴裏來來去去隻會呼一聲‘冤枉’,眼睛直勾勾的,中邪一般,很是吓人,侯府請了好多大夫去看,都沒有起色……”
頓了頓,她壓低嗓子。
“好像是快不行了?”
馮蘊低頭輕啜一口茶水,“是嗎?那可就要恭喜侯夫人了。”
文慧看她老神在在的樣子,笑了起來。
“老夫人今日過侯府去看望,舉薦了姚大夫。侯夫人原本有些顧慮,後來又被老夫人說服,答應下來。”
賀老夫人是代表賀家去看望宣平侯的。
畢竟是在賀家出的事,案子沒有水落石出,搞得人命關天,不得不做些樣子。
馮蘊笑了起來。
“你倒是機靈。”
文慧朝她擠了個眼睛。
“都是給娘子學的,恰好老夫人對我好,該爲娘子出力的時候,妾怎能含糊?”
馮蘊輕輕笑了起來。
她時常覺得跟女子更好相處。
她們也更懂得感恩。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說到駱月爲韋铮生了一個小兒子,還來信說,待坐完月子,要回娘家來小住。
文慧笑了起來。
“那可就熱鬧了。”
她們都把長門當成娘家。
馮蘊明明比她們歲數都小,卻仿佛是她們的大家長。
馮蘊從玉堂春回去的路上,就遇到宣平侯府派去接姚大夫的馬車。
兩車在村道上交彙。
馮蘊打簾子看了姚大夫一眼,主動讓到一側。
姚大夫問了聲安,朝她颔首而笑。
“多謝娘子。”
馮蘊道:“治病救人要緊,姚大夫快去吧。”
馬車遠去,馮蘊沒有放下簾子,而是遠遠的看着日光下的長門。
家徽泛着光,極是顯目,一面在風中招展的旗幟,如同挺拔的脊梁,在寂靜中蕩出一種雄渾的氣質。
回到莊子,葛廣去停馬車,馮蘊領着兩個仆女往書房走。
裴獗在南窗邊看她。
似乎心有靈犀,二人目光撞上,馮蘊神色一凝,加快了腳步。
裴獗慢慢放下書卷。
光線在簾帷處悠悠蕩蕩,馮蘊打簾子進去,果然看到男人坐在那裏,俊朗無匹的臉,一如既往的冷酷,可她卻輕易捕捉到一絲别樣的情緒。
她道:“大王在等我?”
裴獗雙眼漆黑,面沉如水。
“嗯。”
四目相對,馮蘊不說話,微笑看他。
他于是再補充一句,“有事相商。”
沉磁的聲音落入耳朵,馮蘊揚了揚眉,示意仆從退下,這才走到他的身邊,順着視線看向庭院裏盛放的花朵。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大王竟然要找我議事?”
裴獗撩她一眼。
馮蘊笑開,“什麽事,說吧?”
裴獗道:“李宗訓私下聯絡了不少商販,到處購買糧草,石墨……”
馮蘊一聽就笑了。
“大王消息果然靈敏。你是不是想告訴我,這些日子到長門來的商販,其中有不少是邺城的手筆……”
裴獗看她并沒有被人蒙在鼓裏,稍稍松口氣。
“謹慎便是。我不幹涉你賣煤球。”
馮蘊一怔。
想到那天的話,忍俊不禁。
“我也不是隻賣煤球,我什麽都賣的。比如……臉?”
裴獗冷着眼,盯着她看。
馮蘊淡淡一笑,“沒能從淳于焰那裏入手,就把主意打到我的頭上,這李宗訓也算是能屈能伸,我成全他,又如何?”
裴獗眉頭微蹙,“你要如何處理?”
“我早就幫他想好了。”馮蘊嘴角微勾,傾身過去,仰頭望着裴獗的臉。
“将軍與我唱個黑白臉如何?”
裴獗嗯聲,雙眼如染濃墨。
“我要如何黑,你要如何白?”
馮蘊噗的一聲,笑開。
果然不用說别的,他就自覺的認領了黑的一方。
馮蘊道:“大王想方設法攔截邺城的運輸通道,不僅是糧草、石墨,還有其他應需物資,一律卡他脖子,不到窒息不可松手……”
裴獗看着她,“你又如何?”
“我嗎?”馮蘊慢慢眯起眼,廣袖下的雙手,微微絞動着,聲音清洌。
“很快就會有人爲李宗訓提供一條可供秘密運輸的通道。到時候,大王行個方便就是。”
裴獗冷眉一挑,不應。
馮蘊似笑非笑地靠過去。
“不行嗎?夫主?”
她笑容滿面,雙眼坦然而明亮。
裴獗知道,她又在算計人。
好在,這次他不是被她算計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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