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中京城防剛換了守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便疾馳而過。
天氣太冷,長街上幾乎不見人影,傳令兵橫穿銅駝街,往内城方向而去。
“報……”
“太後殿下禦駕回京……”
“雍懷王班師還朝……”
李宗訓正在官署,跟幾個官吏議事。
他們身上都穿着孝服,面色肅穆。
李宗訓坐在首位,他個子不高,但身材壯實,雖已年過半百,但頭發沒白,雙目有神,看上去很是硬朗。最爲突出的是那一臉的濃密胡須,襯得他面容兇悍,明明是文官,模樣卻堪比武将。
小皇帝駕崩,當務之急,便是重新選一個皇帝。
糾結黨羽,把自己屬實的人推上皇位,爲自己謀求最大的利益,是每一位臣子的心聲……
衆人互相揖禮,寒暄拍馬,客氣了片刻便直入主題。
“朝上人多嘴雜,不便談論。眼前都是自己人,仆便不避諱了。敢問丞相,屬意哪位皇子?”
李宗訓打量着那人,“劉公以爲,何人堪當大任?”
被點名的劉子谕是個正四品領兵刺史,面有勇武之氣,說話也直。
他道:“當今沒有子嗣,隻能在先帝的子嗣裏選……仆以爲,此人非秦王莫屬。”
秦王元尚乙,過完年才六歲,自小便疾病纏身,身子骨弱不堪言……
衆人不吭聲,都看着李宗訓的臉色。
半晌,才聽他道:“汝南王若何?”
衆人微微一驚。
汝南王元湧,是先帝熙豐的異母弟,生母原本隻是一個侍女,得幸後封爲容華,不受高祖皇帝所喜,在諸多皇子裏,他年紀最小,也最不受人看重,也因此最爲好命,在熙豐帝登基,對皇室宗族輪番的血洗中,苟活下來……
劉子谕聽出李宗訓話裏的微妙暗示,皺着眉問道:
“汝南王今年幾歲了?”
李宗訓道:“若非當今突然駕崩,汝南王過幾日就該舉行冠禮了……”
劉子谕看着他道:“會不會年長了些?”
衆人也跟着他,紛紛點頭。
相比二十歲的元湧,還是年僅五歲的元尚乙更好拿捏,一個年長到可以獨斷專行的皇帝,怎會有病殃殃自顧不暇的小皇帝令人舒心?
這個道理,他們相信李宗訓也明白。
所以,劉子谕才會毫不猶豫說出秦王的名字。
豈料,李宗訓哼了一聲,說道:
“秦王用不得了。”
衆人皆是意外,“出了何事?”
李宗訓看着他們,意有所指地道:“諸位可知,當今駕崩前幾日,秦王突然去了白馬寺?”
衆人點頭,“是有此事。”
劉子谕道:“聽說秦王去的那天,白馬寺突現祥瑞,彌勒坐像頭頂生出一隻石麒麟,麒麟口中含玉,玉上有通天二字。方丈認爲此玉通靈,乃天降祥瑞……”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下來,眼裏生出一抹驚詫的暗光。
“丞相認爲,祥瑞是假,有人借機爲秦王登基造勢?”
李宗訓尚未回答,他又自顧自搖頭。
“不對。秦王從小害病,有高僧說是被邪祟奪去了一魂一魄,需在寺廟苦修,從此便每隔三月去白馬寺住上一月,五年來從未間斷,看着也不像是刻意爲之。”
李宗訓手捏着茶盞,微微眯起眼。
“這白馬寺的方丈可不簡單,出家前也是一員猛将,說是殺孽太多,這才了去凡根,修行贖罪……”
衆人環顧左右,皆是驚訝。
“我等竟是不知?”
他們更想問的是,如此秘聞,李丞相如何得知?
一陣寒風吹拂進來,簾帷震動,外面有腳步聲匆忙響起。
“禀丞相,太後的車馬明日就要入京了。”
李宗訓猛地睜眼,“雍懷王呢?”
來人道:“雍懷王與太後同行,想必也要明日才到。”
李宗訓雙眼微微一眯,思忖片刻,才看向衆人,捋須而笑,“還以爲他們要過了年三十才能到,腳程竟是這麽快,也好,到家也能吃上一口年夜飯……”
衆人紛紛稱是,私下卻是腹诽。
李太後失子之痛,這個年夜飯怎麽吃得下去?
倒是李宗訓這個做外祖的,從頭到尾也無非痛心失去一顆最好用的棋子罷了。
丞相府裏養着私兵,建制和開支隸屬禁軍,卻不歸朝廷管束,首領武官叫李深,是李宗訓的親信,衆人說話的時候,他就站在門外,一動不動。
等衆人離開,李深這才近前,對李宗訓耳語。
“屬下查明,裴獗快馬返京,去向不明。”
李宗訓冷笑一聲,負手走到牆上懸挂的一張“稚子戲魚圖”前,駐足片刻,微微沉聲道:
“派人盯着白馬寺,裴獗回京,定會去見秦王和端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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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九。
馮蘊是被院子裏的掃雪聲吵醒的。
又是一整夜的雪,到天亮才稍稍停下。
她穿衣起身,去看了看爲溫行溯準備的卧房,調了香點上,這才回來吃飯。
邢丙和葛廣在門外說話,馮蘊剛坐下來拿起湯勺,就看到了孫家小郎。
瘦瘦小小的少年,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外。
葛廣笑問:“孫小郎可是找裏正娘子有事?”
孫小郎重重點頭,臉頰有一抹紅暈。
馮蘊放下湯勺:“進來吧。”
孫小郎走到堂屋中間,恭恭敬敬地朝馮蘊行了一禮,擡起頭時,兩隻眼睛紅腫得兔子似的,布滿了紅血絲,顯然是一宿沒有合眼,手上拿了個小布包,不知裝的是什麽,小心翼翼地捧上來。
“裏正娘子,我爹讓我把這個拿來給你……”
馮蘊一聽,連忙推辭。
“你們家剛出了事,年後還要修房造屋,正是要用錢的時候,不要跟我客氣,拿回去吧。”
孫小郎臉頰紅撲撲的,語氣哽咽。
“從前京裏來的那個韋将軍,欺負我們,是裏正娘子出手,救了小人的命,現在又從老天爺手上,救了我們一家四口,我爹說,給裏正娘子什麽都是應當的,哪怕我們全家人的性命,也是娘子的。但若真給娘子什麽酬勞謝禮,娘子是肯定不會收的。所以,我爹說,把這個稀罕物拿過來,給娘子掌掌眼,說不定能發現什麽門道……”
馮蘊聽到它說“稀罕物”,心思微微一動。
見狀,孫小郎趕緊把包裹的青布打開。
裏頭裝的是黑漆漆的一團,質地堅硬,像不規則的樹皮,在燈火下,閃着細微的光澤……
馮蘊眼睛一沉,“哪裏來的?”
孫小郎道:“是我爹在山上打獵的時候,在一個山洞裏摳出來的。他當時是想挖點泥土做個野竈,沒料到挖出這個,我爹說,看着不像是尋常物,便撿回來一塊放在家裏,等娘子回來再給娘子過目……”
見馮蘊不吭聲,孫小郎揪着衣角,有點緊張。
“這個……有用嗎?”
馮蘊沉吟了一下。
“有。”
她沒有親眼見過石墨,隻是在阿母留下的書裏看到過對它的描述,一時半會不敢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就算不是石墨,也是别的礦物,肯定會有作用的。
她道:“東西我先收下,等過完年,讓孫大叔帶我上山去看看,是哪裏摳出來的。”
孫小郎看她鄭重其事地将東西包回青布裏,再放入抽屜,很是珍惜的樣子,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又彎腰朝她揖禮兩下,這才告辭退下。
晌午後,馮蘊在屋子裏擺好榻幾,找了一個賞雪的位置,溫好酒,備上酒菜,等溫行溯一行人趕到莊子,笑盈盈将人迎上來,又側頭吩咐阿樓,嘴角攏笑。
“去隔溪的雲莊,請世子過來。就說請他團年。”
姐妹們的要求我看到了,今日實在是頭痛,我的貓貓又有點不舒服,蔫蔫的,不吃不喝,沒精氣神……剛剛才預約到醫生,要帶它去醫院看看,要是明天貓貓好轉,明天就三更哈……
謝謝大家,新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