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第312章 合則爲日

小皇帝病危,中京局勢不明朗,得勝班師、年末述職,送殘疾的父親回家……

這一趟裴獗是怎麽都要走的。

前路未蔔也是真的。

這次出京議和,朝事由丞相李宗訓代理,興和小皇帝的病情,李宗訓肯定最先知情,他不會坐視不管。

說不定中京已布好了局……

馮蘊雙眼半阖,思忖着中京變故,臉上沒有一點表情,裴獗絞着頭發的大手微微一緊,拉疼了她,這才嘶的一聲,回頭。

“輕點。”

裴獗看着她,沒吱聲。

安靜的,一直到頭發絞得半幹,他才低低叫她的名字。

“蘊娘。”

“嗯?”

“想一同回京?”

“沒有。”馮蘊的臉頰幾乎貼在他的胸前,呼吸裏全是他的味道,耐不住手癢,情不自禁戳一下,聲音溫柔得好像蕩着一層漣漪。

“我要辦的事情還多,不想去。”

裴獗微微一怔。

很顯然,他在意外。

馮蘊笑了一下,“我的莊子才剛上路,萬事靠我,回中京做什麽?丢下長門的一群人,去做将軍府的後宅家雀?”

她聲音不帶嘲弄,裴獗卻聽出了不屑。

“你走了,我正好自在。”

馮蘊淡淡地笑着說,想到上輩子。

得知要跟裴獗班師還朝的那天,她夜裏都緊張得睡不着覺。

晉國都城中京,對她來說是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地方,大将軍府也隻是一個未知的未來。要面對的人,面對的事,讓她無端恐懼、焦慮。

後來事實證明,中京跟她犯沖,一過去便麻煩不斷。

這輩子她提前見到了裴家人,沒有上輩子的恐懼和焦慮,但她要的變成了大海,給她一片池塘,也不會歡喜……

更何況,眼下的中京就是一個權力争鬥的漩渦,裴獗跟李宗訓之間,針尖對麥芒,險象環生,她還沒有活夠呢,留在安渡郡,可進可退,實在再好不過……

裴獗眸色漆黑。

本該爲她的體諒松一口氣,卻因她沒有絲毫猶豫就選擇留下,而莫名凝重。

馮蘊看他沉默,拉住他的手,将頭伏在他的膝蓋上。

“等你回來,肯定不會再下雪了。”

窗戶關得很嚴,但冷風還是從未知的縫隙裏吹拂過來。

夜涼如水,纏枝香爐裏,幽香袅袅,淡淡撲入鼻端。

燭台上,燈芯輕爆,細微的噼啪聲,帶着雪夜的靜谧,充斥在二人中間。

裴獗許久沒有說話,手指順過馮蘊垂落的長發,順着肩膀滑下去。

馮蘊沐浴後穿着寬松的蠶絲寝衣,甘石色襯得她本就白淨的肌膚吹彈可破,如海棠橫春,光彩照人。

半醉未消殘酒,這般靠着他,馮蘊漸漸出神……

上輩子裴獗将她送去安渡時,跟李宗訓的關系可有如今這樣緊張?

她思索半晌,卻想不起來。

情情愛愛的東西,最易勞神損腦,而且她那時成天在後宅,接觸的人不多,對天下局勢和大晉風雲,無從知曉。

但有一點她是知道的。

上輩子的裴獗因爲功勞太大,有意在朝中掩藏鋒芒,行事謙遜謹慎,身邊也沒有她這樣的狐狸精千方百計地離間……

所以,李氏父女應當不會感覺到小皇帝的地位受到威脅,不會刻意針對他,他當然不會造反,也就不存在像現在這般,爲了保護她的安全,才讓她去安渡……

那時候,單純隻是膩了她吧?

被抛棄的舊事,就像一根刺,紮在肉裏,時隔一世,想起來還是會有些疼痛。

馮蘊慢慢直起身,笑容不達眼底。

“既然要早起,就别耽誤了,洗洗睡吧。”

裴獗嗯聲,卻沒有去淨房,而是從身上掏出一個物什,将她拉近,默默地挂在她的脖子上。

“我很快回來接你。”

那是一塊用紅繩編織串起的月牙金器,繩長剛好及到鎖骨下方,還挺好看。

馮蘊這才明白,裴獗以爲她情緒不好,是因爲沒能去中京悶悶不樂,特意送上禮物安撫。

“還是大王會疼人。”她眨個眼,低頭看着那月牙金器,“這是什麽?有名字嗎?”

“你要喜歡,可以取一個。”

她很喜歡取名字,給各種各樣的物什取名,樂此不疲。

裴獗眼裏帶着寵溺,放低了身段來哄。

馮蘊收到厚禮,也還以笑顔。

“容我想想……”

她拿着金器端詳,咬一口,看它做工精緻,越看越喜歡。

“就叫它月見吧?”

裴獗看她喜悅,嘴角微勾,嗯聲,伸手抱她入懷,緊緊地束着。

“保管好,可保平安無虞。”

馮蘊低頭,笑着撫了撫那彎彎的月尖,“這麽管用嗎?哪位聖師開過光的?”

裴獗:“我父親。”

馮蘊抿嘴笑了一下,仰起頭,含笑看他。

“好。大王此去,也要多多保重。”

裴獗嗯聲,掌心輕撫在她的後背,呼吸間胸膛震蕩,好似有千言萬語要說,然而,馮蘊豎着耳朵看他半晌,一個字都沒有。

她暗自歎一口氣,推開他回身撩起紗簾,斜躺榻上,身子随意地向後,靠上軟枕。

“良宵苦短,早些歇了吧。”

裴獗看着她眼裏的笑,輕捏一下她的臉頰,淡淡地道:

“我盡快回來,不會曠你太久。”

這話說得,好像她離不得似的……

馮蘊白他一眼,打個哈欠。

“橫豎過年是趕不及回來的,随大王安排便是。”

現在的馮蘊,已經可以坦然地面對任何人,任何一次離别。

懶得猜疑。

裴獗卻好像沒有她那樣輕松,沐浴出來,他将人摟在被窩裏,說了好一會兒話,從中京局勢談到山河社稷,從皇帝病危談到大婚六禮,表情仍然嚴肅冷峻,但今夜的話,明顯比平常都要多。

馮蘊讓他說困了,手下是俊朗健碩的陽剛之美,竟然也哈欠不停。

“大王今日心情不錯,看來是要回京了,丢下糟糠妻,自得其樂,興奮莫名啊。”

裴獗低頭沉聲:“蘊娘再說一次?”

馮蘊:“在一起這麽久,大王想是對我也有些膩了。此番回京,名正言順跟李太後眉來眼去,又是大功之臣,回京少不得會有見風使舵的,獻上美人。我不在,大王不是正好消受……”

裴獗悶聲,掀開衾被蓋過來,兩三下将她寝衣除去,按入懷裏,“看來爲夫伺候得不好,讓蘊娘生出這些心思……”

他聲音裏有難抑的沙啞,好似已極力的忍耐了許久,沒有半絲猶豫,便将她腰身攬住,滾燙的身體貼上來,輕車熟路。

他明白她所有的敏感,力度不輕不重卻恰到好處讓她發狂……

馮蘊喘着氣拍他。

“是妾妄言,妾不該妄言……”

裴獗壓着她的手腕,低頭輾轉,呼吸落在她的耳邊,帶一點咬牙切齒,燭火落在睫毛,襯得他的視線淩厲而深邃。

“臨行前,喂飽了你,省得生事!”

高挺的鼻梁抵上她的,像馮蘊平常逗弄鳌崽那般,輕輕蹭兩下,微微變換一個角度,盯着她,喉結滾動……

兩人做過那麽多次,一個眼神,便知其意。

“将軍……”她呼吸一緊,那麽沉那麽硬地抵上來,她情不自禁地縮緊身子,喚熟悉的稱謂。

“叫我什麽?”他低低問。

“裴狗。”馮蘊知道他想聽什麽,偏不說。

裴獗眼眸幽黑,狠狠地吻下來,火熱的,從輕到重,落在她的唇上,頸上,鎖骨上,呼吸滾燙而急促,如同一團燃燒到極緻的烈焰濃漿,寸寸掠過,帶出一片酥麻。

“狗男人……”

馮蘊嘴裏嗚嗚有聲,連解釋方才隻是玩笑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鎮壓下去,無奈地擡高雙臂,攀上他的身體,熱烈回應。

簾帳深深。

起初,馮蘊聽到隔壁院裏有絲竹袅袅,知道淳于焰還沒有入睡,緊張地咬着下唇,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裴獗好似渾然不覺,死死按入霸道地搓磨,又重又狠,情切時她如同跌落陷阱的小獸,終是喉頭失控,聲音嗚咽般忘情而出……

亢奮的不僅僅是欲,還是離别的情緒,噬咬人心。

等一切歸于沉寂,隔壁半點聲音都無。

馮蘊累得癱在被窩裏,懷疑方才隻是幻聽。

除了風聲,還是隻有風聲。

裴獗抱着她擦洗一番回來,低頭看着她迷離的眼睛,輕啄在額頭。

“蘊娘先睡,我找溫将軍說幾句話。”

-

大晉使團離京的這天,信州城再降大雪。

凜冽的寒風夾着雪片穿城而過,春酲館大門洞開,數輛馬車停在門外,侍衛們在搬運行李,忙碌、熱鬧。

溫行溯陪在馮蘊身側,沉默不語,眼眸深深。

昨日從觀瀾閣回來,他酒至微酣,半夜裏跟裴獗圍爐小酌,兩個男人說了許久的話,馮蘊一直沒能說服長兄的事情,被裴獗說服了。

溫行溯答應領鄧光留下那支橙鶴軍,戍衛信州。

同時,他還兼任北雍軍副将一職。

和溫行溯一同留下的,還有敖七、石隐、渝忠等人。

也就是說,北雍軍麾下最精銳的赤甲軍、藍定軍,紫電軍,以及正在組建的橙鶴軍,全都被裴獗留了下來,相當于将北雍軍大部分的主力,分布在信州、安渡和萬甯一線。

是戍守邊陲。

也是方便調度。

裴獗的用意,幾乎明擺在李宗訓面前。

最讓人驚訝的是,溫行溯一夜之間,成爲了北雍軍二号人物。

甯遠将軍從前便有儒将賢名,可仍然免不了有人說他是靠“裙帶關系”。

但雍懷王一言九鼎,将辟吏權用到極緻,裴老将軍對此也沒有異議,旁人就算有什麽想法,也無權說三道四。

尤其眼下局勢緊張,對晉國使臣來說,逃離信州,平安回京,才是最迫切的想法。

晉使開拔,信州城的街面上極是熱鬧,車馬禁軍所經之處,人山人海,站在兩側,踮腳而望,人人人人人人人人擠人,人疊人。

裴獗一馬當先,玄黑色的披風在雪風裏翻飛,左仲紀佑帶着侍衛營緊随其後,描金的“裴”字黑旗,如同展翅高飛的雄鷹,在風雪裏極是壯觀,隔着一條長街也可見威風……

馮蘊、溫行溯、敖七帶着侍從,送裴獗到信州碼頭。

該說的話,昨夜裏都已說盡。

臨行,兩人對視一眼,似乎也沒有什麽可說。

裴獗:“等我。”

馮蘊靜默片刻,看着他,露出一絲笑。

“決定好了嗎?”

裴獗:“決定了。”

兩個人打啞謎似的,四目相對,聲音平靜,沒有刻意避開任何人,但無論是誰站在他們身邊,即使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麽。

就好像隻是他們夫妻二人的私聊家事,無關其他。

江邊風大,裴獗的披風被鼓鼓吹起,他望着馮蘊,黑眸裏如同罩了一層朦胧的光暈。

“我走了。”

馮蘊輕輕點頭。

“我收拾收拾,也要回花溪。”

她已然嗅到了烽火狼煙的味道,此去中京,功高蓋主的雍懷王會面臨些什麽,不用想也知道。

無論結果如何,她都得做好準備。

“珍重。”

裴獗握緊她的手,指了指她的胸前。

馮蘊颔首而笑,“明白。”

号笛聲起,裴獗轉頭離去。

衆人揮動手臂,寂靜無聲地告别。

一直到樓船離岸,敖七轉頭看到馮蘊緊捂在掌心裏的月見,臉色一變,露出驚訝到極點的表情。

“阿舅把這個給你了?”

馮蘊側目:“這是什麽?”

敖七更驚訝了。

“你居然不知道?”

馮蘊眯了眯眼,一言不發地看着他,搖頭。

敖七拉她走到一側,示意她塞入領口,這才壓着嗓音道:“這是北雍軍兵符,又稱爲日月符。分時爲月,合則爲日。主将掌之,可令全軍。執月令者,衆将得見,當以命相護。”

簡而言之,這是半枚北雍軍兵符,雖然不能号令全軍爲其打一場生死大戰,卻可以讓北雍軍将領以性命相護。

馮蘊捂着胸前的月見吊墜,眼眶泛起濕意,長久不出聲,也出不了聲。

江面上寒風凜冽,樓船漸遠,她看不到裴獗的身影。

看不到他高大冷峻的身影站在甲闆上,腰系辟雍,披風獵獵,遠眺信州的模樣。

二更得晚,但字數多,相當于兩章啦~~

麽麽,明天上新卷,這本書也相當于過去了一半。

希望在新的一年,甲辰龍年,繼續得到姐妹們的支持。

ps:今天大年初五迎财神,疊加新人節buff,願所有看書的姐妹,财色兼收,好運躺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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