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第266章 郁氣更盛

這個時代,政局混亂,思想卻相對活躍,學術思辨之風讓算學發展迅速,《九章算術注》《海島算經》等著作更是驚豔世人。

但是,無論是家學還是私人開館,無論是飽學之士,還是普通先生,更多還是四書五經,算術高才極少。

會做文章不一定有高深的算術知識。

偏偏齊國的燕不息便是一個。

他精通各類運算,是南北有名的算學大師,當初蕭呈和溫行溯都是他座下弟子,所以,此題一出,齊方使臣會心一笑,勝券在握,晉方則是相對無言,覺得大勢已去。

這分明就是單方面壓倒性的。

就像裴獗之于齊方的黑熊将軍。

比試定在明日卯時。

齊方要清除棋盤,布置壁壘,但在開試前,算學試題還是保密狀态……

一群晉使臉帶憂色,集在翠嶼廳裏,等太後出來,共商對策。

李太後卻遲遲未到。

幾個人等了片刻,竊竊私語。

“第三局赢面極小,得早些拿出個章程來。”

“君以爲,我方一定會輸嗎?”

“燕不息出馬,幾無勝率。”

“輸掉信州,顔面盡失,老夫丢不起這人……”

“回中京,你我當如何向同僚交代,又如何向大晉百姓,子孫後代交代?”

“輸了又如何?大不了不認賬。”

“不可。再興戰事,勞民傷财,且無信無義,願賭不服輸,被天下人恥笑矣……”

衆人讨論着,等得越發焦灼。

淨房的恭桶前,她捂着胸口,吐得昏天黑地。

唐少恭在門外問寺人。

“臣公們都等急了,太後何在?”

陳禧耷拉着眼皮,給了唐少恭一個無奈的眼神,躬着身子道:

“先生稍候……”

唐少恭面容冷漠地盯着那緊閉的房門,稍稍拔高聲音。

“第三局關乎大晉國運,殿下萬誤讓臣公久候……”

李桑若本就難受,胃裏翻江倒海一般,整個人吐得要死過去似的,乍然聽到這不帶感情的催促,雙眼更是紅得仿若滴血一般。

這個唐少恭就是父親派來控制她的吧。

她就是一顆棋。

一顆供父親驅使的棋,沒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想到這裏,李桑若氣從心來,猛地拉開房門,直勾勾地看着唐少恭。

“找哀家何用?我大晉竟然找不出一個算學精湛的能人來嗎?還有你,不是有出将入相之才,自稱當代鴻儒?你會點什麽?”

她面色青白,衣裳淩亂,不顧儀态的破口大罵。

衆仆吓得低下頭,噤若寒蟬。

唐少恭卻面不改色,不生氣,也不反駁,隻淡淡地道:

“太後不如到堂上當着使臣的面,就如此說?”

李桑若當即便洩了氣。

怔怔地看着他,又一聲冷笑。

“我在罵你,羞辱你,你爲何不生氣?”

唐少恭聽到這話,慢慢看她一眼,“仆如何敢生太後的氣?”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卻足可以提醒李桑若注意身份。

一個人的身份決定了什麽時候該生氣,什麽時候不該生氣,哪怕貴爲太後,也不可放肆。

李桑若心下凄惶,慢吞吞合上門。

“侍候哀家更衣。”

是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自覺。

她知道父親喜歡什麽樣的太後。

哪怕是裝,她也得裝出父親需要的樣子來……

-

這夜信州城大雪,天格外的冷。

裴獗入夜沒有回春酲館,馮蘊吩咐大滿小滿,早早閉了院門,把爐火燒旺,躺在木榻上,靠着鳌崽翻書。

不多時,品書過來了。

站在檐下,對馮蘊彙報。

“翠嶼派人來,把大郎君叫去了。”

明日最後一試,晉國那群人這會兒隻怕忙亂壞了,大晚上叫溫行溯去,不用多說什麽,馮蘊也能猜得出來。

溫行溯和蕭呈,當初曾拜在燕不息門下,都是他的弟子。

晉使這是垂死掙紮,想從溫行溯這裏下手。

馮蘊遲疑一下,打開窗,看着飛雪的院落,交代品書。

“要是大郎君子時沒回,你來知會我。”

品書過來,正是因爲擔心大郎君的安危。

此刻看十二娘出現在窗裏的臉,白得勝雪,從容淡然,又稍稍落下心來。

“小人明白。”品書朝她深深揖個禮,鬥篷拉高蓋在頭頂,匆匆離去。

馮蘊在窗邊站了片刻。

是真冷啊。

小滿走過來,“女郎可别站久了,一會兒受了涼,又得喝湯藥了。”

她年紀小小卻很是嘴碎,幾乎每天都在念叨馮蘊,生怕她有一點不好。

馮蘊笑着彎腰,摟了摟鳌崽。

“關上吧。”

大滿在給她鋪床,突然問道:

“将軍夜裏過來嗎?”

馮蘊思忖一下,“不會。”

明日見輸赢,依裴獗的性子,大抵不會輕易出讓信州。

所以,今夜或許很多人都在等待着,明日盟約簽訂,結束戰事,欣欣向榮……

可實際上,此時此刻風起雲湧,不論晉齊都會時刻備戰,随時準備烽火再起…

馮蘊再坐下來,書便看不進去了。

她沉默片刻,讓小滿将氅子拿來,披在肩膀上,一言不發地推門出去。

鳌崽默默跟在她身後,哧溜一下竄過去。

“哎……”小滿想攔,沒攔住。

随即告狀,“女郎,你看鳌崽!”

馮蘊回頭,跟鳌崽對視。

“随它吧。”

小滿語噎。

大滿也直起身來,看着一人一獸的背影……

“阿姐,女郎這樣可不行,她身子嬌貴着呢……”

“你跟上去吧,記得掌燈。”

“哦好。”

小滿掌着燈在後面,見馮蘊慢悠悠在園子裏走,沒有什麽目的的,就像隻是遛一遛鳌崽。

飛雪如絮,漫天飛舞。

女郎行走雪中,步伐輕盈,清雅婉約,衣裙輕輕地飄動着,像一個雪白世界裏的精靈。

“将軍夫人好雅興。”

一聲清冷的笑,從牆頭傳來。

馮蘊擡頭,微微眯起眼。

圍牆那頭是淳于焰。

他斜倚在木梯上,手握酒壇,慵懶惬意,一襲白衣華服獵獵翻飛,整個人仿佛融入了雪夜,看上去不怎麽真實。

“世子越界了。”她道。

淳于焰星眸微眯。

“我喝我的酒,可沒惹你分毫……”

馮蘊擡手,指了指他倚靠的圍牆。

“梯子快搭到我大兄家來了。”

淳于焰一噎。

郁氣更盛。

“馮十二,你眼瞎就算了,心也盲了不成?本世子對你如何,你心知肚明,非得讓我不自在,是嗎?”

馮蘊道:“我就事論事,跟生意人說話,不就應該這樣?”

哼!淳于焰唇角輕挽,突然朝她勾了勾手指頭。

“來。我給你說幾句悄悄話。”

馮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世子有話不妨直言。”

冷漠、疏離,劃清界限。

淳于焰冷冷地笑,“不就是讓晉方輸了一局嗎?我還給你還不行?”

久久不見馮蘊動靜,淳于焰的笑容慢慢僵硬。

“馮十二,你當真要與我絕交不成?”

馮蘊微微蹙眉,“我與世子本無交道。”

淳于焰氣恨得牙根癢。

“我再問你一句,當真不過來,不理我?哪怕會因此錯失什麽,也在所不惜?”

馮蘊頓了頓,揚唇淺笑,“世子想說什麽?”

淳于焰道:“齊方試題,難道你不想知道?”

這是他的殺手锏了。

馮十二最爲現實,每每跟她打交道都是談利益,隻要好處給得夠,她就會讓步……

淳于焰這麽想着,心下略略松緩,笃定地看着馮蘊,等着她笑盈盈的服軟,跟他重修舊好。

不料馮蘊理了理氅子,平靜地道:

“晉齊賭局與我何幹?”

聲音未落,她轉過身,從小滿手上拿過燈籠,大步回去。

“十二!馮十二!”

淳于焰始料不及,看着那風雪中越去越遠的背影,幾乎不敢相信。

“這是吃錯藥了不成?”

屈定在牆下仰頭看着,低低歎了一聲。

“世子可知,馮十二娘爲何如此?”

淳于焰正值困惑,回頭看一眼。

“你說。”

屈定道:“正因她看重世子啊。”

淳于焰冷冷一笑。

屈定又笑,“尋常人不講情分,便不會生氣。生氣皆因有情啊。”

淳于焰斜眼剜他,唇角微勾。

“老東西,就你會騙!”

半夜裏品書過來,語氣裏甚是擔憂。

“大郎君還沒有回來。女郎,可要想想辦法……”

馮蘊還沒有入睡,這會兒就坐在窗邊,跟鳌崽一起看書。

聞聲,她靜坐片刻,直起身來。

“替我更衣。”

小滿問:“女郎去找将軍嗎?”

馮蘊笑着道:“去翠嶼。”

淳于焰:原來她生氣是因爲愛我。

馮蘊:……

淳于焰:氣氛都到這兒了,不如就承認了吧?

馮蘊:你有什麽值得我愛的?

淳于焰:高,富,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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