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第259章 裝傻充愣

木質的房門虛掩着。

從門縫裏透出來的光,落在唐少恭臉頰,光影被門闩一擋,變成一個蛇頭模樣,延伸到他的嘴角,如毒蛇吐着的信子。

冬日嚴寒,馮蘊脊背微微冷了冷,不自覺沉下嘴角。

“有勞先生。”

她側到一邊,“我在這裏等将軍。”

唐少恭微微欠身,行事規矩,找不出半分錯。

相對沉默。

馮蘊這時才有機會仔細看唐少恭的臉。

唐少恭也看着她,面無表情。

風來,半掩的門就這樣打開了,将光影裏的兩人拉入視線。

裴獗端坐在桌案後,沒有動。

面色冷肅,雙眼冰冷,燈火搖曳中,身影如山般高大偉岸,那握住辟雍劍的手,好似很用力,手背上青筋乍現,俊臉繃出緊張的氣氛。

李桑若卻十分明豔,她立在裴獗的木案前,似乎在說着什麽,聽到門開的聲音,扭頭看到馮蘊,輕撫一下額角鬓邊的發絲,聲音清晰而舒緩。

“尊夫人來了,大将軍還是不要爲難哀家的好。”

說罷大袖一甩,擡高下巴,施施然走過來。

唐少恭伸長手臂,示意馮蘊退後,爲太後讓路。

馮蘊心裏冷冷一笑,默默再往後退了幾步。

李桑若走出來,到她身邊停下,轉過頭來看向她。

“馮氏。”

馮蘊擡頭平視她一眼,欠身行禮。

“臣婦見過太後殿下。”

李桑若聲音幽幽的:“你如今可是很得意?”

馮蘊遲疑:“太後殿下所言,臣婦不懂。”

哼!李桑若眯起眼冷哼,“将軍本是大丈夫,你卻想把他系于你裙角,存的是什麽心?”

馮蘊眼神清澈,表情都沒有變化。

“恕臣婦愚鈍,不解太後之言。”

裝傻很有一套。李桑若看着她那雙慵懶妩媚的眼睛,無端憤恨,聲音卻壓得極低,“你根本就配不上他,還妄想控制他?”

馮蘊莞爾,垂下眸帶點羞澀。

“是臣婦高攀了将軍。太後放心,臣婦定會好生服侍,不負将軍愛重之恩。”

讓她放心?

這賤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李桑若讓她氣得要死,手指卷了又卷,恨不得當場在她臉上摳出兩個大窟窿,可唐少恭目光逼人,裴獗雙眼更是寒芒似的盯着她。

她不敢。

冷笑兩聲,咬緊牙槽,憤而離去。

“恭送太後。”馮蘊福身,看着李桑若脊背僵硬一下,這才緩緩轉頭,看着從裏面走出來的裴獗,當着唐少恭的面,輕聲問他。

“将軍,我們回信州用膳,還是在店裏用了再回?”

她問着全然無關的事,就好像沒有和李桑若有半聲龃龉,從唐少恭身側走過去時,還微微一笑,全然沒心沒肺的模樣。

裴獗看她,“随你。”

馮蘊抿唇一笑,“那就在這邊吃吧,叫上小七、大兄,還有姐夫。”

裴獗:“嗯。”

兩個人邊說邊走,徑直往大門而去。

唐少恭看着那相攜相伴的背影,沉默許久才去找李桑若。

李桑若在廂房更衣,準備回翠嶼,侍候的小黃門是方福才的徒弟,叫陳禧,行事拘謹了一點,嘴也沒有那麽乖巧,不知說什麽惹到她生氣了,正跪在地上求饒。

唐少恭微微皺眉。

“你們下去吧。”

等陳禧和兩個仆女下去,廂房沒有旁人了,這才道:

“殿下的性子當收斂一些。”

李桑若的嗤聲壓在喉頭,恨極。

以前在李家教訓她便罷了,她現在貴爲臨朝太後,還要聽一個父親的食客教訓,豈有此理。

“少恭叔是指責我,不該留下裴獗說話?”

她語氣輕緩,極力壓抑,但尾調已顯薄怒。

唐少恭面容不改,好似聽不出她的異樣,那眉眼闆正得無一絲變化。

“仆不敢指責殿下。隻是恭勸殿下,這個節骨眼上,最好不要意氣用事,以免壞了丞相大計。”

“丞相丞相,你就會拿我父親來壓我……”

李桑若心裏憋着火,很想質問他,到底是丞相大,還是太後大,到底該聽丞相的,還是該聽太後的。

但她還是不敢。

身份、頭銜都是擺設,真正有用的隻有實力。

臨朝三年,她很清楚自己的價值是什麽。

“少恭叔教訓得是,我隻是氣不過他堂而皇之帶婦人來議館,明知我不高興,非得将那賤人帶出來招搖過市,這不是生生打我的臉,又是什麽?”

唐少恭皺眉,“他帶的不是旁人,是他的夫人。”

李桑若方才還想隐忍,一聽這話徹底炸了。

她不耐煩地看着唐少恭,語氣幽涼。

“少恭叔到底在向着誰說話?爲何處處與我作對?”

唐少恭沉默片刻。

慢慢地站直,在李桑若跟前行了一禮。

“仆所言所行皆爲殿下着想,要是殿下嫌仆礙事,仆今日就回中京,向丞相請辭……”

李桑若差點氣暈過去。

這是在要挾她嗎?

李丞相是一個多疑到連妻子都懷疑的人,偏偏對唐少恭信之入骨。

唐少恭這些年爲李宗訓出謀劃策,也着實出了大力。他還統領着李家的部曲,這些部曲的人數,對外說是數百人,可究竟有多少,大抵隻有他和李宗訓二人知情。

唐少恭知道的李氏秘密,遠多于李桑若。

在李宗訓面前,唐少恭比她都得臉。

她服軟了。

“方才我出言不遜,少恭叔萬莫責怪,更莫要在父親面前提及。父親最是信重少恭叔,誰都能辭,唯少恭叔不可。”

她作揖。

唐少恭臉上仍是那副不冷不熱的表情。

“殿下謹記,丞相說的籠絡大将軍,是籠絡,不是威逼、脅迫。殿下步步緊逼,隻會适得其反。”

李桑若笑道:“依少恭叔所言,我方才不是不該留下他,而是不該質問他,是也不是?”

唐少恭默認。

然後淡淡掃來一眼。

“殿下得多跟馮十二娘學學,男人,就吃她那一套。”

李桑若再次被噎住,恨得喉頭發癢。

跟那個賤人學?谄媚男人的那些手段,她堂堂太後,如何學得來?

-

長門食堂的廚子是玉堂春來的,做了幾道好菜。

馮蘊将溫行溯和敖家父子都一道請了過來,尋個僻靜的屋子,邊吃邊說話。

敖政憂心國事,打頭便問裴獗:

“方才殿下留你,可是商議明日試題一事?”

裴獗淡淡道:“不曾。”

敖政捋着胡須,“方才和阮溥、羅鼎幾個商議了一下,今夜再去翠嶼碰個頭,妄之可要同去?”

裴獗道:“我一介武夫,就不參與了。”

敖政覺得他話裏有話,臉色也不太好看,狐疑地問:

“妄之可是不喜蕭三的提議?方才我也想過,蕭呈或有私心,但是太後……”

他警惕地四下望了一下,以箸沾酒在桌上寫了個“蠢”字,然後苦笑歎氣,搖搖頭。

“婦人臨朝,難成大事。”

敖七得知真相也有些憤憤,“我朝分明占據優勢,打了勝仗,就可以站着說話,逼齊國就範。愣要講究什麽邦交友誼,三題爲試就罷了,還輸者可提要求……萬一提的要求很過分呢,又當如何?”

敖政看着他,“萬一輸家是我方呢?”

敖七讓他堵得說不出話。

這就是雙方使臣都沒有反對李桑若提議的原因。

試題未出,勝負難料,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輸的那一方。

有李桑若這句話,無論談出什麽結果,也不受诟病……

馮蘊這時才明白裴獗的顧忌是什麽。

以李桑若的爲人,當然不會無緣無故提那一嘴。

方才在議廳裏,裴獗顯然是因此跟她産生了争執。

回信州的路上,她看裴獗要騎馬,挽住他胳膊搖了搖頭,便淺淺笑着,将他一并拽上了馬車。

“将軍陪我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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