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第243章 三秋桂酒

方福才親自來接的,足以看出太後殿下對大将軍的看重。

馬車駛入翠嶼,路上方福才總挂着笑,是個會伺候人的,上車攙扶下車彎腰,比大滿和小滿兩個還要周到許多。

馮蘊瞥一眼小滿:“學着點。”

小滿看着女郎唇角的笑,心下有些不塌實,“仆女可比不了方公公,夫人羞煞我也。”

她是乖巧的。

出了門,便不叫女郎了,叫夫人。

彰顯馮蘊的地位,也是讓人知曉她們有靠山。

畢竟是齊人,去見晉國的太後,她和大滿都有些懼怕,需要把将軍擡出來保平安。

大滿慎重很多,從馮蘊在翠嶼走下馬車那一刻起,便很小心地關注周遭的人,她和小滿一樣緊張。

馮蘊坦淡很多。

廣袖寬衣,柔軟狐氅,款款入殿,便大方地拜下。

“臣婦見過太後殿下。”

她沒有擡頭。

但可以察覺到李桑若和滿堂文武的視線落在身上。

廳内許久都沒有聲音。

李桑若不出聲,她便保持着揖拜的姿勢紋絲不動,就連臉上淺淺的笑容都沒有改變半分。

馮家家學是很嚴苛的,阿母那時對她也多有約束,馮蘊的禮儀不會讓李桑若拿住半分錯處……

太後久久不叫平身。

花廳裏寂靜一片。

直到裴獗的聲音響起。

“我讓你來,你說身子不适,太後來叫,你便應了。”

一句話給足了李桑若面子,又點醒了衆人,他這位夫人“身子不适”,再這麽“拜下去”,便是李桑若有意爲難了。

不輕不重的話,暗藏的全是夫妻恩愛。

李桑若胸口的酸澀,快把她逼得窒息了。

嫉妒最是令人瘋狂和無序…

這一刻,她腦子裏閃過許多怨毒的想法……

碎屍萬段,五馬分屍,煎炸火烹,她恨不能用世上最狠最惡的方式讓這個馮十二娘死在她的手裏,但最想看到的,還是裴獗對她的厭棄……

“瞧瞧,這是什麽美人,把哀家都看呆了。”李桑若目光微斂,臉上的笑容深了幾分,“夫人請入席吧。”

“謝太後。”

宮人都識相得很,将馮蘊的桌席安置在裴獗的後面。

離他不太遠,但也不方便說話,除非不要儀态了。

“可好些了?”裴獗回頭,果然不要儀态。

馮蘊沒想到他在外面還是有話說的。

她微垂清眸,面頰泛粉,用一種欲說還休的眼神嗔他一眼,嗯聲作答。

“将軍挂念,妾好多了。”

這柔軟綿長的小聲音。

裴獗揚了揚眉,不再言語。

短短兩句話的交談而已,兩人什麽都沒有說,又好像什麽都說了——裴大将軍側身扭頭時,脖子上的痕迹,那将軍夫人故意用豎領掩着,卻仍然露出端倪的紅印,還有那似嗔似怪的一眼,全是糾纏不清的暧昧情愫。

将軍夫人哪裏不适,更是一字沒提,卻讓在場的人,都看明白了。

大将軍跟新婚夫人黏糊得很啦。

花廳裏很安靜,除了偶爾的杯盞碰撞的聲音,聽不到其他。

李桑若心底冰冷,垂眼端杯,掩飾情緒。

馮蘊佯裝不知旁人的審視,坐得端莊。

兩輩子加起來,她和李桑若算是多年不見了。

李桑若眉眼神态沒有多大的變化,目光卻好似添了些風霜,沒有上輩子相見那樣笃定從容,二十多歲的年紀,享受着晉國至高無上的權力,得到的也是最好的保養,可看着很是憔悴……

馮蘊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甚至覺得李桑若臉上呈現出一種病氣。

一身錦繡衣裳和靡靡濃妝的掩蓋下,是瞧不透的焦灼……

馮蘊熟悉這種情緒。

上輩子的她,正是如此。

李桑若目光掃了過來:“馮夫人出自許州馮氏?”

馮蘊颔首:“正是。”

李桑若笑道:“素聞許州馮氏家學淵源深厚,學問廣博,想必馮夫人也是通曉詩書,極有才情了?”

馮蘊微微擡眼,“太後過譽,臣婦隻初通文墨,習藝不精。”

她直視着李桑若,李桑若也看着她。

馮蘊柔順地笑,目光恭順。

上輩子的李桑若也說了這句話,但待她遠沒有今日這般客氣,誇完了她的才情,便要她當衆以歌舞樂衆。

把她當妓子。

這次馮蘊等着她下一句話,李桑若卻不敢說了。

對待沒有地位的侍妾,要求獻舞獻唱,太後都不算逾禮……

但對大将軍夫人,她再沒有分寸也不敢那般放肆。

“那再好不過了。”

李桑若說着,目光若有似無地瞥一眼裴獗。

“先帝忌辰快到了,哀家準備抄寫些經文供奉帝陵,夫人若是得空,這幾日便到翠嶼來,陪哀家抄經吧。”

裴獗眉頭皺了起來。

以爲她會拒絕,也本該拒絕。

不料馮蘊道:“殿下不嫌臣婦字迹粗劣,臣婦自當從命。”

李桑若嘴唇勾出笑容,那疼痛到幾乎要腐爛融化的肺腑,似注入了一抹暖泉,舒服了很多。

裴獗垂眸,舉盞而飲。

馮蘊隻看到他的後腦勺,默默盤算着,低頭拿筷子,小嘗了一下桌上的珍肴。

燒雞腌鵝,卷酥果餅,美器盛美食一番美景,不該錯過。

她進食十分好看,修長白皙的指節撫着青瓷白盞,動作優雅娴淡,如同一幅煙雨潋滟中的仕女圖,當真是“一眼斬書生”。

李桑若捏緊手指,喉頭仿佛有腥氣翻滾,惡心得看着食物就想嘔吐,勉強壓下去,瞬間感覺頭暈目眩。

她撐着桌面,徐徐起身。

“諸位愛卿慢用,不用拘束,哀家去去就來。”

孕吐着實難受。

她憤怒地想着小孽種在肚子裏鬧騰,臉色不免有些變化,笑容都變得難看了許多,借口更衣便離席。

“殿下留步!”

背後是馮蘊的聲音。

輕言軟語,喊得李桑若心悸,就像在說風涼話。

可李桑若回頭,看到的卻是一臉的擔憂。

“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李桑若勉強扯出一抹笑:“不曾。”

馮蘊道:“看來是臣婦多慮了,還以爲……”

她猶豫一下,莞爾輕笑,“臣婦失禮,請太後見諒。”

她故意的。

李桑若氣得要死。

可上湧的胃口堵在喉嚨口,她來不及說話,唔的一聲,做了個掩口的動作,勉強忍住沒有當場吐出來,但那表情神态,卻一覽無餘。

她要吐了!

她要吐了!

李桑若走得飛快。

衆臣面面相觑,片刻後,便又高談闊論起來。

就好似,什麽都不曾發生。

馮蘊細想李桑若方才的表情。

一個偶感風寒都能小題大做的臨朝太後,是什麽理由讓她明明身子不适,還要萬般掩飾呢?

這“病”隻怕是見不得人。

馮蘊微微伸出一隻腳,在裴獗背後蹭了下。

“大将軍。”

裴獗手握杯盞回頭,“夫人。”

語氣不善呐?馮蘊含情脈脈,唇邊勾出一抹弧度,仿若一隻貪吃的小狐狸。

“我想吃你桌上的三秋桂酒。”

“三秋桂酒”是桌案上擺酒的名稱,方才馮蘊從他們嘴裏聽到的這個名兒,覺得雅緻至極。

裴獗皺眉,“婦人飲什麽酒?”

馮蘊道:“要嘛。”

她臉頰潮紅,含嬌帶俏。

漫不經心地“嘛”字音似帶着細微的鈎子,要把人的骨頭酥去。

旁側那正跟同僚說話的尚書曹郎心一抖,看那婦人寬袖扇起微冷的風,仿佛帶着香飄過,突然就有些結巴了……

難怪大将軍寵着慣着,甯願得罪太後也要把此女留在身邊。

這般美色,哪個男兒受得住?

裴獗果然将那壺三秋桂酒遞了過去,冰冷的神色,好像對夫人不滿,語氣卻說不出的寵溺,“少飲些。”

“知道。”馮蘊道:“妾不會丢了将軍的臉。”

裴獗凝眸,惜字如金:“一口。”

馮蘊輕快地笑:“一口哪裏夠的?妾就貪這個,想吃多些。”

不知是不是夜燈斜映的關系,她玉瓷般細白的臉頰隐隐泛出一絲淺紅,明明正經的話,竟聽得裴獗氣血浮動。

這婦人!

他嘴角繃起,一臉冷硬地爲她倒了小半杯。

馮蘊小酌一口,品了品,噙着一絲笑。

“好酒。”

李桑若回來便看到她這副媚樣。

白潤的肌膚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绯紅,不勝酒力的托着腮,雙眼柔軟地看着裴獗,好似能滴出水。

素來冷漠的裴大将軍,略帶愠氣的黑眸正瞪着他的小夫人,那是丈夫看妻子的眼神,是埋怨更是無奈寵溺……

二人相對而視的模樣,撓得李桑若心口發脹。

更氣的是那些衣冠楚楚的臣子們,推杯讓盞間,眼神像被什麽東西粘住了似的,不時往她身上打量。(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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