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第241章 自愧不如

隔壁院落裏。

襟衫長裙的仆女閑得無事,在庭院花木間捉迷藏,花簪亂顫間,一個個體态嬌美,時不時說笑兩句,你追我趕,很有一番靜好甯安之景。

哪個世家郎君擁有這樣多美人,都該是幸事,隻怕要成日留連花叢了……

她們卻是被主子攆出來的。

淳于焰無聲無息地獨坐裏間,雙眼微阖,睫毛亂顫,竭力屏息着淩亂的呼吸,在無比旖旎的噪音裏,壓抑不住的頭皮發麻,漸漸迷失。

他想他是有些瘋了。

瘋到絕望。

熄滅的、黑暗的,無望得沒有一絲光的人生,再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事了……

一個人在昏暗的光影裏,淩亂的衣袍襯得他絕美的面容如煦景繁花,風流至極。可這樣一張臉,沒有倚紅偎翠,竟是枯坐夜燈中,茫茫無望,隻有遺愁。

銅鏡倒映着公子的無雙俊色,斂去厲光,面色潮紅,眼如飲冰。

撕開了尊嚴和體面,沒有了面具僞裝。

他像一隻毒入脊髓的豔鬼。

“馮十二。”

淳于焰咬牙,陷入混亂的臆想和癫狂裏。

漆黑沉寂的眸子微微阖緊,蓋住漣漪,在源源不斷的快意裏,咬牙切齒。

“好想殺了你。”

嗓子帶着凝滞的啞澀。

身子汗得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的……

靡亂的聲音,帶着可怕的影響力,讓他在掙紮沉淪中生出一股奇怪的錯亂感,那女郎撲入懷裏,纏着他,咬着他,聲聲喚着他。他用力将人抱緊,讓她逼到盡頭……

“殺了你!”

呼!

絕境般的喘息和顫抖後,平息下來,腦子比平常更爲清醒。

他看到銅鏡裏的自己,坐在冰冷的木榻上。

懷裏空空,沒有她。

外面的風聲變得更大了,隔壁也沒有了那嗚嗚咽咽的聲音,寂靜得仿佛方才所聞全是幻覺……

淳于焰屈起手指,輕撫心髒。

那裏仍在劇烈的跳動,沒有從餘韻中回複。

陡然而生的恥辱感,卻令他無比恐懼。

上輩子是真的做了大孽,老天才會這般懲罰他吧?

枯坐片刻,他輕輕出聲。

“桑幼。”

桑幼的身影出現在屏風外,隔着燭火隐隐約約。

“世子喚仆何事?”

淳于焰道:“備水。”

桑幼應諾。

他聽見了主子破碎的聲音。

但他不敢問,很快消失在屏風外。

淳于焰面色沉靜地扶桌起身,門外便傳來急促的腳步。

屈定人還沒到,聲音先到了。

“世子,世子可在?”

這些謀士在貴人跟前是很得臉的。

殷幼沒有攔他,跟在後面幫他叩門,笑着問:“屈先生,可有什麽好事?”

屈定的聲音裏是藏不住的欣喜。

“自是。等見了世子再說……”

淳于焰微微沉眉,側目看着那張面具,拿起來戴好,又整理了一下衣襟,端坐沉聲。

“進來。”

門嘎呀一聲響,銅燈被風吹得忽閃忽閃。

屈定走近,看着燭火下那張不會有表情的面具,微微一揖。

“世子,仆查到消息了。”

淳于焰端起早已涼透的茶盞,“說吧。”

屈定走到他的身側,這才低頭,與他耳語。

淳于焰的眼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出劇烈的驚詫,慢慢轉頭看着屈定,見他再次點頭,窒了窒,脊背的汗意被冷風一吹,渾身發冷。

許久才發出涼涼的一笑。

“果然是個瘋子!”

他想過許多馮蘊中毒的真相……

唯獨沒有想過,兇手竟是她自己。

“敢對自己下此烈藥,不怕斷子絕孫,夠狠辣,夠歹毒……”

屈定歎息,“仆眼下隻能查到這麽多。那藥是馮十二娘配的無誤,但藥方不知她從何而來。仆讓相熟的大夫看過,此藥甚是奇巧,也極爲猛烈,虎狼之藥啊……”

他看淳于焰一眼,感慨。

“馮十二娘,當真是沒有給自己留後路。”

淳于焰冷笑。

那種奇怪的冷意,就那樣不設防地鑽入他的骨頭縫裏。

好似帶着方才幻夢裏的餘溫。

他咬牙:“好狠的女子。”

爲了陷害别人,可以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

馮十二說他變态?

比起她,淳于焰自愧不如。

屈定問:“眼下當如何是好?”

淳于焰不動聲色地睨他,“答應先生的賞賜,必不會少。”

屈定尬笑:“仆也不是爲了這個,隻是憂心世子……”

“好聽的話不用說。”淳于焰沉默片刻,突然輕聲笑了起來,好像心情大好,“不知裴妄之得知此事,會不會氣死?”

屈定是鬧不清這主子的心思的,隻是聽他說這話的時候,隻覺得心裏有些發慌,直覺不是什麽好事……

屈定摸了摸鼻子,又想到另一件事。

“姜姬的事,仆也查明白了。”

淳于焰擡眼,“是她嗎?”

屈定看着他拱了拱手,“敢問世子,若姜姬便是蓮姬,世子當如何?”

這事十分微妙。

别看淳于焰表現得那樣急切,想弄清楚姜吟的身份,查了又查,可就屈定看來,這位世子并沒有想明白他要做什麽,怎麽做,才會拖了又拖……

不然,就憑他對馮十二娘死纏爛打的性子,姜吟還不早就弄回府來了?

果然。

淳于焰狹長的鳳眼微微流轉,許久才道:

“她雙親皆亡,無依無靠,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觀。”

屈定:……

就這樣嗎?

千尋萬尋就爲了找回來管她衣食無憂,以報當初的恩情?

-

裴獗的體力遠超正常人。

便是他收着,也弄得馮蘊有些迷糊。

人在貪欲和堕落的路上行走,就像踩台階,是一級一級踩下去的,直至沒有底線……

風駐雨歇。

裴獗扯掉布條,喘息着看馮蘊,目光赤紅一片。

得到了,又沒有全部得到,這個婦人總有辦法熬他的心,無法完整擁有她的感受,就如同心裏頭橫了一隻貓爪子,時不時出來抓撓一下,要他的命。

可又怨不得她……

他視線下移,看着釋放後仍不知餍足的東西,又摸了摸頸子上遍布的齒印,啞聲問:

“蘊娘可滿意了?”

“将軍趕緊去吧,别誤了時辰!”馮蘊臉都被壓出了痕迹,貼在枕頭上,睫毛微微扇動,眼圈鼻尖紅了一片,下腹沉沉的,大口呼吸着,臉頰和耳根熱得仿佛要燃燒起來。

裴獗抽身,去找火折子。

青花燈台上的燭火亮了起來,火光映得瓷器溫潤瑩瑩,也映得馮蘊的俏臉如山畔雨過,姿媚妖娆,長發濕漉漉地略顯淩亂,嬌軟無力躺在那裏,蜷着身子似是受不住冷……

裴獗又走回來,心思複雜地抱住她的腰蹭了蹭,“我很歡喜……”

“……”馮蘊略微後仰,看一眼他精壯的身子,拉下衣裙掩住自己,無力地發出一道模糊的罵聲。

“快走快走,看不了你一眼。”

裴獗:……

無情便是說她。

用完便嫌棄。

就好像他們隻是露水鴛鴦。

行歡時惬惬,事畢不認。

裴獗目光幽冷。

“等我回來……”

馮蘊撫着墜漲漲的肚子,累得滿臉抗拒。

“今晚别回來了。”

裴獗冷下臉,大手一撈,将她藏在裙裾下的腳握住,馮蘊渾身抖了一下,吓得卷起腳趾,警告地眯眼,“将軍别亂來啊!”

亂來?

得了便宜還賣乖。

裴獗握緊她的足踝将人拉近,低下頭圈上去,眼對眼看她片刻,吻了吻她濕汗的臉頰,一言不發地去了淨房。

馮蘊聽到水響,知道他在洗漱準備去見李桑若,但再聚不起力氣來說酸話了。

當然,其實也沒那麽酸。

甚至有點想笑……

于是她便真的笑出聲來。

-

裴獗出來,左仲和紀佑等人全都垂着頭。

“走吧。”他聲音有些啞。

但面色如常,仿佛無事發生。

左仲擡頭看他一眼。

“将軍可要回去換身衣裳?”

說來也是可笑得很,春酲館裏沒有大将軍的衣物,夫人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給将軍準備什麽,更沒有誠心實意留宿過他。

裴獗低頭看一眼,攏了攏身上的氅子。

“不用了。”

紀佑替将軍委屈,“明日屬下收拾收拾,幫将軍拿些衣物過來吧?”

這次裴獗沒有拒絕,大步走在前面。

紀佑和左仲對視一眼,再看将軍挺直的脊背,無從辨别他的情緒,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又說不上來。

他小聲問左仲,“将軍當真不回去換身衣裳嗎?”

有氅子遮掩,可到大殿脫下來不就看到衣袍的褶亂了嗎?

這樣去參加太後夜宴是不是不合禮數?

左仲也覺得不合适。

可……

他回頭看一眼暗夜裏的院落。

“夫人覺得合适,将軍便合适吧。”

紀佑似懂非懂,看着他突然嗤嗤地笑,擠眉弄眼。

“你說咱們夫人也真是本事,這都能行?”

左仲沉默。

要是去年六月,有人告訴他,大将軍會在急着出行前被女子纏住行歡好之事,他也不信。

色令智昏,古人誠不欺也。(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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