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工程不用像議館那樣精細,有材料有人工有經驗,建起來很快。
鋪子在前,住宿在後,錯落在議館到鳴泉鎮的大道邊。簡單,但有特點,有馮蘊的新奇點子,有老匠人的經驗和手藝,看上去别緻而雅趣。
等和議開始,兩國使臣會帶大量禁軍随從,但議館離鳴泉鎮有一段距離,附近什麽也沒有,地全是她家的。
晌午時,錢三牛從安渡郡回來了。
帶着應容的信,廚子幫傭等人十餘人。
錢三牛滿是喜悅。
“應娘子說,頭一批冬衣做了約莫五千件,明早就能出貨,應娘子請示夫人,是這時派人送來,還是等布匹麻絮都做完,一并送來。”
平陽郡的冬衣暫時緩解了北雍軍的急需,可仍有短缺。
馮蘊想了想,吩咐錢三牛。
“讓應娘子這兩日就派部曲送過來。還有……”
她微微一笑,不知想到什麽,淡定地吩咐。
“讓南葵和柴纓一路過來,就說我有差事交待她們。”
錢三牛應下,在春酲院吃了個飯,見了邢大郎和葛氏兄弟幾個人,就領命去了。
小滿很是不解,“女郎讓南姐姐和柴姐姐過來做甚?”
馮蘊道:“這邊正需用人。”
當初在安渡郡,其實馮蘊就讓這些姬妾選擇過去留,結果是一個離開的人都沒有,還都住在長門裏。
長門的宗旨,幹活才有飯吃。
既然裴獗不用她們,馮蘊就勉爲其難幫他用了。
以前二十美姬同馮蘊一樣,隻是低賤的姬妾,馮蘊從安渡郡出來一趟,就混成了将軍夫人。
當家主母已經名副其實了。
次日黃昏,南葵和柴纓就跟着運送冬衣的隊伍一道到了信州。
随她們一起來的,還有姜吟。
三女到春酲院拜見馮蘊,就像見到了新主子,态度也比往常更爲恭敬,齊齊拜下,行大禮。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
馮蘊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目光從她們臉上掃過,“自家姐妹,這麽生疏作甚?”
南葵和柴纓快活得不得了。
“正該如此。夫人大婚,我們遠在安渡,來不及獻上賀禮,這次一并帶了過來。”
南葵準備的是一個鴛鴦同心結,手工編就而成,比集市上賣得大上許多,挂在房裏很是喜慶。
柴纓準備的是一條繡帕,繡的是并蒂蓮,綴的是喜紅色,用雲紋鎖邊,從針腳來看,很是費了些心思。
“恭喜夫人和将軍大婚。”
夫人在前,将軍在後。
這二位可說是馮蘊的擁了。
姜吟事先沒有準備,看她二人獻禮,一張俏臉漲得臉紅。
“妾愚鈍,竟是忘了這事,沒有爲夫人備禮。”
馮蘊看她一眼,“無妨,本也不是什麽正經事。”
怎麽就不是正經事了?
三女齊齊望來,馮蘊微笑着換了話題。
“這次讓你們來,是有事吩咐。先說好,怕不怕抛頭露面?”
南葵和柴纓齊齊搖頭。
“不怕。夫人吩咐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
在這樣的亂世裏,不得寵的姬妾和奴仆的地位沒有區别,是馮蘊的善待,才讓她們在長門莊子裏養着,不用幹髒活累活,比大多數人都過得清貴悠閑,她二人很是滿足。
如今文慧管着玉堂春,應容和孔雲娥在莊子裏幹起了制衣坊,在花溪村裏新請了不少村婦,一起在縫制冬衣,兩人都成了管事,都得了馮蘊的信重。
她們二人也很早就幫馮蘊派粥了,可事後,便再沒了别的差事,正閑得慌。
“這次和議我準備在鳴泉鎮開鋪子,由你們來負責。”
南葵和柴纓聽得雙眼發光,快活得不行。
就是姜吟……
她不好主動讨差事,隻說,“妾在莊子裏閑着也是吃白飯,便跟過來看看,有沒有搭得上手的。夫人有什麽活兒,隻管吩咐我便是。”
馮蘊事先沒有料到她會來。
因爲淳于焰的緣故,她不好安排差事。
合夥人的心上人,也不好當下人使喚。
但人已經來了,她也不攆。
“你先休息兩日,等需要人手再叫你。”
姜吟眼睛裏流露出失望,但很溫順,“妾聽夫人的安排。”
-
白天的陽光曬不到晚上,一到黃昏,天氣突變,北雍軍大營裏寒風凜冽,冷得像冰坨子似的,營房上的旌旗被吹得呼啦啦作響,擋風的氈門反射着寒光。
很冷,很冷。
漆黑的天空下,幾個巡邏的守衛剛換了哨下來,低着頭,呵着手。
“這鬼天氣,要是有口酒喝,暖暖身子也好。”
“不打仗了,回家過年,有的是你的酒喝,再挺幾日吧。”
“太冷了,這冬衣不知什麽時候才發得下來。”
“覃将軍說快了。太後殿下都要到信州了,不帶着冬衣來,怎麽向将軍交代?”
“那可未必。穿在身上的衣裳,才暖得到自己……要不是将軍去平陽,隻怕半件衣裳都沒有。”
幾個人邊走邊往營房走。
在哨位站一個時辰,身子凍得要僵了似的。
而他們身上還穿着冬衣,上哨時才換上來的,而别的兄弟沒有冬衣禦寒,又沒有足夠的火炭,隻會更冷。
“馭——”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從營房門外傳來。
幾個人下意識回頭,看到幾個漢子趕着好幾輛牛車,大聲喊道:
“夫人讓我們來送冬衣的,北雍軍的兄弟,開開門啊。”
哨崗上的士兵面面相觑。
沒有聽說夫人要送冬衣來啊?
雖然是和議期間,但他們不認識外面的人,不敢掉以輕心,隔着栅欄門回應。
“哪裏來的冬衣?”
“夫人做的。”
士兵遲疑一下。
“等着,我去禀報。”
天快黑了,裴獗還沒有離營。
赫連骞、石隐幾位将軍,全集在裴獗這裏來訴苦,字裏行間全是對朝廷的種種不滿。
裴獗一言不發地聽着。
桌面上,擺放着信使送來的公函。
上面寫着太後殿下将于兩日後抵達安渡郡,讓裴獗前往接駕……
空氣裏十分低壓。
赫連骞嗓門大,罵府庫司的聲音傳出老遠,沒有人阻止。
直到傳來大聲禀報。
“禀大将軍,有幾個漢子趕着牛車拉貨過來,說是夫人讓送的冬衣,守衛不敢放行,請将軍示下……”
裴獗微微一怔。
不等幾位将軍反應,高大的身形已大步出去。
大家夥對視一眼,跟在後面去看個究竟。
這次冬衣是邢丙親自帶人送過來的,在營房門吹着冷風,正呵手走來走去,遠遠就看到一行人過來了。
打頭的人,正是裴獗。
“大将軍。是俺,是俺邢丙。”
邢丙恭聲行禮。
不待裴獗問,先給自家女郎邀功。
“夫人令我等在長門趕制冬衣,現将做好五千件送來,剩下的布匹麻絮應當還能做一萬件左右,應娘子說,這些都已裁剪備用,大抵還須六七日,可全部縫好……”
五千件?
赫連骞等人面露驚喜。
“快,快開門。”
裴獗沒有動,看着邢丙問。
“夫人哪來這麽多布匹麻絮做冬衣?”
邢丙道:“買的。跟雲川世子買的。”
他看裴獗面色凝重,又樂呵呵地道:“聽說夫人将大将軍的聘禮都抵給世子了,這才換得這些,夫人又讓應娘子在長門辦起了成衣坊,在村子裏招了好多婦人,夜以繼日的趕工……”
短短幾句話,是無數的人力、物力。
是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無數人的辛苦勞作。
一萬五千件冬衣,在短時間内就趕制了出來,那是馮蘊對将軍對北雍軍将士最大的善意。
“夫人大善!”
赫連骞帶頭拱手,在寒風中揖禮。
衆人齊聲應喝。
裴獗卻一聲不吭地走向馬廄,隻丢下一句。
“讓覃大金,分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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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蘊沒有耽誤時間,等南葵和柴纓一到,就帶着她們去鳴泉鎮。
這兩天陸續有夥計過來,鋪子正在緊鑼密鼓的布置,片刻工夫都等不起。
路上,南葵不時打簾子往外打量。
天慚慚黑了,到處是樹木的影子,被寒風吹得東倒西歪。
她有些緊張,挨緊馮蘊問:
“夫人因何覺得我和纓娘能堪大任?”
馮蘊看她們一眼。
“你們怎麽想的?。”
鳴泉鎮的事情,原本是可以讓别人來做的,馮蘊不缺她們二人相幫。
來信州前,有姬妾就在她們二人面前說風涼話,說夫人叫她們來,無非是看中了她們的美貌,與在玉堂春做女伎有何區别?
南葵面對馮蘊的視線,搖搖頭。
“我不知夫人爲何看中,但我知道,夫人是想提拔我們,是爲我們好。”
馮蘊輕笑一下。
“理由隻有一個。你們是女子。和文慧,應容一樣,都是姿容嬌美,性子好,有能爲的女子。我不舍得你們埋沒。”
柴纓和南葵齊齊看着她。
女子如何才能不埋沒?
夫人沒有說出來,她們似懂非懂。
“多謝夫人成全……”
馮蘊笑了笑,沒有回應。
旁人或許覺得她所做的事情,如同笑話,又或是包藏禍心,可她願意等着,這些人笑不出來的那天……
馬車徐徐往前走,她阖着眼養神。
突然馬蹄聲聲,駕車的葛廣隻看到一人一騎從眼前晃過,橫刀立馬在路中間一站,馬兒就主動停了下來,嘶的一聲,像在招呼主人。
車是裴獗的車。
馬也是裴獗的馬。
馮蘊打簾子往外看,突然出現的男人面容凝重,身量極高,硬梆梆坐在馬上一言不發的樣子,很是吓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