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第194章 現出原形

爲了行事方便,宋壽安将缇騎都支使到了外院,左仲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來,原是想先暗查再說,聽到裏頭那斷斷續續,夾雜着喘息又好似痛苦的呻吟,不敢再耽誤片刻。

“動手。”

左仲朝左右示意一下。

又叮囑,“不可鬧出動靜……”

眼下他不敢确認裏面的人是不是馮蘊,須得顧及些影響。

可是聲音未落,外院突然傳來喧嚣。

“何人擅闖流風苑,是不要命了嗎?”

左仲怔了怔,有點意外。

他們行事如此小心,不會被人發現才對?

但事以至此,他也不再藏了,走出去低低道:

“北雍軍臨檢,主家出來說話。”

幾名缇騎循聲圍過來,火把高舉,人聲鼎沸,氣勢洶洶的樣子好像沒有因爲他自報家門而有絲毫的猶豫。

左仲靜默着慢慢握緊腰刀,聽着樹葉被寒風吹得瘋狂搖動的沙沙聲,脊背有細微的冷汗。

他本意是不想招來這麽多人的。

事與願違了。

缇騎司應是怕醜事敗露,上來便拔刀怒罵。

“大膽匪徒,膽敢冒充北雍軍,兄弟們,上!”

雙方都不肯承認對方的身份,都把對方歸爲匪徒,眼裏卻都閃動着同樣的殺氣,二話不說上前就動手。

哐!哐!铮!铮!

打鬥聲、嘈雜聲,如同一鍋燒開的沸水……

宋壽安房裏的火光,就是這時升騰而起的。

一簇光照亮了漆黑的蒼穹,帶着無與倫比的力量,不過轉瞬就沖出房頂,濃煙從窗戶灌出來,火舌舔舐着帳幔,速度快得人始料未及。

“走水啦!”

“快救火啊……”

尖呼聲裏,不論是夜闖流風苑的侍衛營,還是發現侍衛營擅闖的缇騎司,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停下厮殺便齊齊撲向房門,準備救火救人。

今夜風大,滾滾濃煙裏,火焰封住門窗,綿延得極快,很快就照亮了半個夜空,把流風苑周圍的百姓都驚動了,拎着水桶自發跑出家門。

這不像尋常火災。

更像是人爲的縱火。

宋壽安和小桃紅,是被人衣不遮體地裹着被子從房裏拖出來的。

左仲将那個狼狽的女子摔在地上,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不是馮蘊。

幸好不是馮蘊……

“我的臉……我的臉……”

“有刺客……縱火……殺人……”

“救我,快傳大夫,救救我……”

通紅的火光照耀下,宋壽安痛苦的哀嚎着,身子蜷縮着,眼睛在短暫的失眠後,雙手虛弱地擡起來,似乎想去捂臉,又因爲疼痛,不敢觸摸,整個人掙紮得像一隻垂死的困獸,一直到被子松開,露出不着寸縷的身子。

小桃紅在旁嘤嘤哭啼,左仲沖進去的速度很快,她沒有受傷,但來不及穿衣裳,匆匆裹了一件外衫,這會子蜷縮在地上,又冷又怕,眼淚長流。

場面醜陋不堪。

左仲看着這樣的場景,有些想笑,又有些擔憂。

這把火燒得及時。

将宋壽安的遮羞布扯了下來,即使事後缇騎司要追究,丢人現眼的也隻會是他們。

可是馮蘊不在流風苑,又在哪裏?

-

平陽在萬甯郡西北,裴獗領着侍衛四人,一路風雨兼程,到達平陽城已是深夜。

夜裏風急,城門上虎贲軍的旆旗呼呼鼓動。

天冷了,城垛上看不到守城的士兵,一眼望去隻有漆黑的蒼穹在寒風裏,蕭瑟一片。

“開門!”

紀佑騎馬沖在前面,大力拍打,把值夜的守衛驚醒了,罵罵咧咧地披衣出門,呵着氣從垛牆往外看。

“哪個不怕死的狗東西半夜撞門……”

紀佑退兩步,擡頭:“大将軍駕到,速開城門。”

大将軍?

守衛睜大眼睛,從城牆看夜色下的輕騎,吓了一跳。

他屁滾尿流地吩咐人打開城門,又趕緊派人去通知虎贲軍領将施奎。

“快,大将軍突至平陽,讓施将軍速來迎接。”

裴獗的脾氣不說晉軍上下全都知情,但施奎是很清楚的。三年前他在營裏喝了大酒,跟幾個部衆賭骰子時大打出手,傷了一人,事後讓裴獗得知,打了一頓闆子,差點把腦袋丢了。

施奎正裹在被窩裏做美夢呢,冷不丁被拍門聲驚醒,聽到裴獗來了,一骨碌爬起來,後頸子都涼飕飕的。

裴獗在正堂裏等他。

大晚上的,他眉眼清朗,坐得端直,風塵仆仆的磨砺讓他面目更顯英武,一雙黑不見底的眼,好似天生帶着刀劍,施奎看到他便有點緊張。

“大将軍親臨平陽,末将來遲,還望恕罪啊。”

他上前抱拳,行禮一揖,心髒卻活泛得差點要跳出來。

大将來得這麽早,顯然不是接駕,更不會是來找他喝酒。

麻煩大了。

施奎心裏門精,可裴獗不開口,就那樣盯着他。

“大将軍,請用茶。”

施奎親自捧了茶水上前,躬着腰,态度很是恭敬。

裴獗一動不動,眼睛落在他身上,平靜地看着他漸漸尴尬,表情慌亂。

“大将軍,你就饒了末将吧。”

施奎苦喪着臉,不裝傻了。

“大将軍兵陷并州,末将卻因糧草不足,耽誤了好些時日,等末将兵至安渡,并州之圍已解……末将不得不領兵回防,末将不是沒來,是去得遲了呀。”

他說罷又深深一揖,懇切得就差當場痛哭了。

裴獗看着他,“施奎,你知道我爲何而來。”

施奎擡頭,訝然地道:“大将軍是爲接太後殿下來的?不對呀,太後殿下尚未從中京啓程,到平陽尚須時日……”

裴獗耐心耗盡。

冷冷看着他,面無表情将原本要讓覃大金帶來的公函拍在桌子上。

“施将軍過目。”

施奎躬着身子上前,展開一看,嘴裏嘶了聲,擡頭便露出爲難的樣子。

“不瞞大将軍,營裏是派發了一批冬衣,可今冬來得早,天氣寒冷,士兵們早就穿在身上了,我總不能……總不能讓他們把冬衣從身上拔下來吧?北雍軍是将軍的兵,虎贲軍也是将軍的兵,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将軍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放肆!”裴獗會突然變臉,讓施奎有些意外,刀架脖子上了才反應過來,這次裴大将軍就不是想要善了才來的。

“大将軍大将軍,有話好好說。”施奎擡起兩手,看着裴獗冰冷得不見情緒的臉,尴尬地道:

“你我食朝廷俸祿,同爲陛下效忠,有什麽話說開便是,這動刀動槍的……不好……”

他說着便拿手指去拂裴獗的刀。

“别動!”裴獗壓低兩寸,聲音低沉,神色冷漠卻又平靜。

“施奎不聽号令,延誤戰機,失職至赤甲軍朱呈陣亡……”

他頓了頓,雙眸冷冷地道:

“刀下立斬……”

施奎吓得一哆嗦,眼睛都瞪大了,“你敢。”

“我敢。”裴獗目光冷厲:“你死了,便有冤屈,也無處可訴了。”

施奎心尖緊縮,整個人像被包裹在一層寒冰裏,這才真切地感覺到了恐懼……

裴獗是他的頂頭上司,要真以這個罪名當場處決了他,那他就成了徹徹底底的替罪羊,北雍軍兵陷并州延誤戰機至救援不力的罪名,全由他一人背負。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中京的那位,說不定還能松一口氣。

施奎歇了氣。

他并不想得罪裴獗。

從本性上說,他崇尚強者,并不願意跟那些嘴上抹油骨頭輕賤的士人爲伍,可他是寒族武士出身,沒有家庭背景,中京的貴人也一個都得罪不起。

夾在中間左右爲難,也不敢把話說透。

于是一句話便磕磕絆絆,夾雜着沉悶的歎氣。

“大将軍,末将……末将也無能爲力啊。援兵不是末将不發,是真沒糧,寸步難行。冬衣是府庫司做主,末将如何左右得了……”

裴獗手腕微動,挪了挪寒光閃閃的利刃。

“去開庫房。”

施奎臉色都變了。

今年朝廷很是大方,李宗訓有意拉攏虎贲和龍骥軍,一個士兵兩套冬衣早早就發下來了,軍械軍用也比往年更爲豐厚,施奎想從中撈點油水,還沒有全部發放下去,剩下的全堆在庫房裏。

這裴獗……

是長千裏眼了嗎?

如果是覃大金前來,施奎還能巧舌如簧地糊弄過去,拖上一拖,等着看裴獗和朝廷博弈,保全自身,隔岸觀火。

可裴獗來了,刀架脖子上了,他能如何?

庫房一開,看着那大量的物資堆積如山,紀佑眼睛都紅了,咬着牙在裴獗的面前,罵了一句髒話。

“北雍軍前線殺敵,要糧沒糧,要衣沒衣,後方無事發生,庫房物資積壓得都要長黴了……”

他臉上是對朝廷不公的憤怒。

其他三個侍衛不吭聲,但臉上仍是憤憤。

裴獗卻沒有什麽表情,讓施奎打點物資準備運送萬甯。

林卓到達平陽的時候,裴獗正準備押送冬衣上路,得到馮蘊失蹤的消息,他當即變了臉色,極力克制的音色也透出一絲憤怒來。

“紀佑!”

紀佑也繃緊了臉,“屬下在。”

“你帶人押送冬衣回信州,我先行一步。”

紀佑應一聲,“喏。”

裴獗回頭,看一眼施奎。

“你知我裴獗是什麽人。今日你聽從于我,我記你情分。你若要逆我,從中作梗,施家三十餘口,必會爲你的愚蠢陪葬。”

聲音未落,他已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駕”一聲,揚長而去,隻留下施奎汗涔涔的吹冷風,頭皮都快炸了。

“将軍怎麽辦?”侍官過來,苦着臉爲難。

施奎捏一下疼痛的眉心。

“物資照送萬甯,同時傳信中京。”(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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