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蘊沒有掙紮,臉貼着溫行溯的胸膛,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聲,聞着他身上桂花糕的味道,眼皮軟綿綿地耷拉着,問他:
“怎麽了?”
溫行溯低低地道:“别回頭。”
在馮蘊背後的河面上,一艘刷着桐油青漆的篷船在薄薄的霧氣中若隐若現,船上的人和他們一樣,沒有兵甲着裝,是尋常士族家仆的打扮。
一個清俊的男子,青衣寬袍,坐在仆從中間。
看到他們的船隻,那公子好奇的探頭望了一眼……
光天化日下,搖撸船上的男女緊緊依偎着,嬌小的女郎俯趴在高大的男子身前,男子低着頭用大袖遮擋,好像在親她……
清俊公子臉一紅便縮了回去。
馮蘊聽到聲音,下意識擡頭。
溫行溯摁住她的後腦勺,“别動。”
馮蘊安靜下來,“是誰?”
溫行溯:“蕭榕。”
馮蘊怔了怔,低低笑出了聲。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一世,老天真是善待于她。
運氣也太好了。
“葉侍衛!”
她從溫行溯的胸膛側目,低低道。
“我想留下那艘船上的人,無論代價。”
葉闖看着她伏在溫行溯的懷裏,眼皮跳一下,轉身望向遠去的船隻。
“領命!”
這是女郎第一次直接對他下達命令,葉闖心裏無端升出一股熱血,不是因爲将軍的交代,也不是因爲敖七的托付,就是單純的想做給她看,讓女郎知道,他們比她的部曲可就強上太多了。
兒郎們的勝負欲,馮蘊完全察覺不到。
爲免打草驚蛇,她任由溫行溯輕輕摟抱着她,直到那船離得遠了,這才松開手。
兩個人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馮蘊理順蹭亂的頭發。
溫行溯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道:“蕭榕年紀尚小,沒有辨别是非的能力,腰腰不必爲難她……”
馮蘊笑着看他一眼,話說得慢,但認真。
“我這不是在教她嗎?沒有辨别是非的能力,那就要學着了。”
-
蕭榕一身男裝躺在船艙裏,再看不到别的船隻了,這才松一口氣。
“還以爲遇到敵軍了,嗤,原來是一對野鴛鴦……”
她有兩個仆女,一個叫明珠,一個叫瑞雪,這會兒正左右侍候着。
聞聲,瑞雪道:“看他們的模樣,像是出來逃難的世家鄉坤,船上載滿了家當……”
蕭榕點點頭,身上懶洋洋的,有點乏力有點累,又有一點小興奮,“皇兄發現我不見了,會不會急得發瘋?”
明珠撅了撅嘴巴,對這艘狹窄的小船很不滿。
“殿下就不該私自出京,跑到這種地方來受罪?”
“是呢,寶雲殿裏多舒服,出來吃得是豬食,睡的是狗窩,再這麽下去,長公主要變成短公主了。”
兩個丫頭都從小在蕭榕身邊長大的,也被她慣壞了,一處厮混常常沒大沒小,親如姐妹,蕭榕對她們也寬容,由着那兩張嘴巴胡說八道。
“陛下派護衛送您回京,您到好,又半路上偷跑,等回了宮,仆女們又要受過了……”
“馮夫人每次都拿殿下當擋箭牌,讓殿下替她說難聽的話,做難做的事,她倒好,在陛下面前當好人,黑鍋全讓您來背,哼……”
“不要胡說。”蕭榕滿不在乎的擺擺手,“阿瑩膽小,性子又柔善,皇兄待她那樣冷淡,我不護着她,她豈不是很可憐?”
又道:“這次的事本就與阿瑩無關,是我自己要這麽做的……”
“殿下!”明珠鼻子都氣得皺起來了,“陛下分明就不喜歡那個馮夫人,您偏要撮合……”
“那我也不喜歡馮十二娘啊。”
蕭榕翻個白眼,又惡狠狠地啃一口果子。
“我不想皇兄再接她回宮,我隻要想着她回來了,以後要時常相處,我還得管她叫一聲皇嫂,我就難受得很……”
明珠撇嘴巴,“叫馮夫人做皇嫂,殿下就不難受呀?”
“那不一樣。阿瑩是我最好的朋友。”
瑞雪看明珠又要頂嘴,給她一個眼色,笑眯眯地哄着蕭榕。
“那殿下回去好好跟陛下說呀,何必跑出來……”
蕭榕歎息一聲,翻着眼睛搖搖頭:“你們不懂。皇兄對馮十二娘是勢在必得,不會聽我的……這次兵圍并州,他肯定是要逼裴獗把人交出來的,我必須這樣做,才能讓皇兄死了那條心……”
說着,她喚外面的侍衛。
“苗敬,還要多久才到啊?”
門外那個精壯的漢子,低頭看過來。
“回殿下,這條河古怪得很,兩岸地勢一模一樣,河道轉來轉去不好辨道,屬下也有些暈……稍等片刻,我讓孝威再探……”
蕭榕不耐煩了。
“讓你們辦點小事都辦不好,先找個地方靠岸。我要方便……”
走錯路就走錯路吧,先解決大事。
反正并州被圍,到處都是齊軍,她怎麽橫着走都沒事……
蕭榕想着,腦子一轉又坐直起來。
“瑞雪,拿紙筆。”
瑞雪怔了怔,“殿下要做什麽?”
蕭榕笑得眉眼彎彎,“我要給皇兄一個驚喜。”
明珠爲長公主殿下擺好桌案,瑞雪放好紙筆,跪下研墨。
隻見蕭榕跪坐下來,提筆手書。
她性子嬌蠻任性,但從小在蕭家受到了很好的啓蒙,書讀得沒有很好,卻寫得一手好字,很見風骨。
“皇兄敬啓:妹一時任性離隊偷逃,不慎中了馮十二娘的奸計,爲她所俘……此女不知廉恥,竟以大齊皇後之位要挾,要皇兄明媒正娶,許她後位,方才肯饒我一命……皇兄,妹死不足惜,皇兄萬不可聽其擺布……”
她寫了許多。
又覺得不太妥當,删掉後面,換成。
“皇兄,妹與馮十二誓不兩立,今生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再看一遍,滿意地點點頭,将信交給瑞雪。
“收起來,等我們到了藏身之處,就讓人送去恒曲關,我看皇兄到底是要我,還是要那個馮十二娘……”
瑞雪歎息,覺得殿下真的是傻。
馮夫人再委屈,用得着她來出頭嗎?
皇帝要娶誰,做妹妹的又怎能幹涉?
現在馮夫人吃香喝辣,等着享福,她家主子卻非得跑到什麽鳥不拉屎的地方藏起來,等陛下和馮十二娘翻臉……
這到底是要争什麽?
誰做皇後,也撼動不了她在陛下心裏的地位呀?
兩個仆女齊齊歎息,“喏。”
-
沒片刻工夫,青篷船靠在了岸邊。
蕭榕在兩個仆女的扶攜下,上了岸。
這裏無人居住,荒山野徑長滿了荒草樹木,臨近入夜,霧氣從河面彌漫過來……
寒鴉啼晚,蕭榕有些緊張。
貴爲長公主,在這種地方方便,她很是受不得。
“你們都不許回頭。”
她不放心地命令侍衛,走到一排長勢茂盛的草叢後,看到那潮濕腐敗的地面,差點當場嘔吐出來,恨不得馬上回她的寶雲殿……
不行……
她堅決否定了這個想法。
隻要隐忍三五日,最多再有十天,便可以絕了皇兄的念想。
值得!
蕭榕捂着鼻子,任由仆女幫她寬衣……
剛蹲下去,耳邊就響起窸窣的聲音。
緊跟着草叢裏竄出幾個人,迅雷不及掩耳地橫刀過來……
“不要動。”
這些人速度太快了,隻覺眼前一晃,刀就都在脖子上。
兩個仆女後知後覺地尖叫出聲。
“救命!”
蕭榕的侍衛這才慌亂地轉身……
可惜,遲了。
他們爲免冒犯長公主,離得都很遠。
可這幾個人,就那樣打量着他們尊貴的長公主,衣裳不整的模樣,沒有半分恭敬,眼睛陰飕飕的,很是張狂。
“尿好了嗎?尿好了,就站起來,跟我們走。”
蕭榕的臉,一直紅到了耳根。
她從小到大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
眼前這幾個人,生面孔,長得孔武有力,手上都有武器,不是晉軍打扮,正是方才那幾艘船上的人……
可以想見,方才她寬衣方便的時候,他們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她……
蕭榕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們是哪家的私兵?”
沒有人回答。
“你們要做什麽?出門打劫,也不看看我是誰?”
蕭榕給自己壯着聲勢,說得卻一句比一句軟弱……
對方沒有回答她。
明珠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臂。
“殿下,你快看……”
明珠的聲音帶着恐懼。
蕭榕順着她的視線,回過頭去,見鬼似的瞪大了眼睛。
“馮,馮十二娘?”
馮蘊站在山風裏,裙袂飄飛,似笑非笑。
“含章郡主……哦不,如今是長公主殿下了。”
馮蘊微微彎腰,朝她周全的揖禮。
“長公主殿下,久違了。”
溫行溯:來,我抱抱腰腰…
裴獗:放我出來!!!
衆讀友:放大将軍出來,我們想看修羅場。
二錦:明天就就就出來了,莫慌莫慌,還有大型修羅場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