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的大槐樹,尤其熱鬧——
韋将軍槍挑二美,李太後小而下垂。
馮娘子善意施恩,兩姬妾後宅亂性。
韋将軍酒後失言,李太後長須黑痣。
李太後守寡三年,養面首穢亂後宮。
一開始是流言,傳着傳着,就被人編成了各種葷素不忌的趣談,在民間廣爲流傳……
炎炎烈日下,韋将軍和李太後也算爲戰亂中勞苦耕作的農人,增添了一些快樂。
隻有駱月和邵雪晴,死的心都有。
高枝沒有攀上,如今進退兩難。
午食時,馮蘊沒用兩口就放下了。
流言愈演愈烈,她得在這燃燒的烈火上,再澆一桶油。
“小滿,過來。”
小滿喜滋滋地走近,看着一身碧荷色寬衣的女郎,清涼涼的,好看得像仙女下凡,很惹眼睛,不由就親近過去。
“女郎有事吩咐小滿?”
馮蘊朝她勾了勾手,“附耳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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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食後,知了叫得人心煩意亂。
小滿撐着傘,戴着帷帽去大槐樹下走一圈。
聽到村民議論,她也加入進去,低低說了兩句:
“那韋将軍做面首不講規矩,睡太後還說太後的不是,要不了幾日,朝廷就該派人來殺他的頭了。”
“别看韋将軍在咱們村裏橫行霸道,到了太後跟前,就跟那老鼠見到貓似的……”
“以色事人的東西,太後還不是說殺就殺。”
村人交換着眼神,又是興奮又是害怕。
于是——
“李太後要殺韋铮的頭,中京的傳旨官馬上就到”的消息,又一次不胫而走。
小滿高高興興回來,發現女郎在專心作畫。
她一時不解,偏過頭去看,當即紅了臉。
那畫……
很不正經。
居然是一個袒露胸襟的女子,雲鬓高聳,媚眼如絲……
小滿捂住眼睛,“女郎爲何畫這個?”
“閑來無事,找個賺錢的門道。”馮蘊當然不會告訴她,這便是遠在中京那個李太後的模樣,而這副堪比活春宮的畫,惟妙惟肖,連那顆獨特的黑痣都沒有落下,很快就會成爲她馮蘊的傳世佳作。
到時候李太後看到它,也可以一眼認出自己來呢。
—
夜裏村莊寂靜,狗吠聲都沒有,馮蘊心情極好,睡到大天亮才想起今日要做的事情。
她起床吃罷早食,去了竈上。
餡是廚娘早上起來剁好的,馮蘊親自調料,青菜素包和豬肉餡包,大火上鍋,很快就出籠了。
小滿在旁邊伸長脖子等着,被韓阿婆敲了一下腦袋,這才咽着唾沫去拿食盒。
馮蘊叮囑廚娘,“明天吃包子,大家都有。”
廚娘喜滋滋的應了。
韓阿婆看她全然不知道節省過日子,又是好一番唠叨。
不過,馮蘊聽不着了,她帶上仆女,坐上驢車就往界丘山大營趕。
今日她要去探望大兄,所以特地叫上了敖七,順便也把鳌崽丢給他。兄弟倆關系越來越親厚,敖七成了馮蘊身邊,唯二可以摟住鳌崽玩耍的人。
這個特例,讓少年郎眼裏盛滿了星光,騎在馬上腰杆都挺得筆直。
然而,等他們一行人興高采烈到達界丘山,才知道裴獗不在營裏,溫行溯也被他帶走了。
副将赫連骞眉開眼笑地看着驢車上搬下來的吃食。
“此去淮水灣大營,路途遙遠,不如某替女郎派人去送?”
馮蘊謝過他,問道:“我不怕遠,隻是懇請将軍給個路引……”
淮水灣是兩軍陣前,路上早已封鎖,沒有路引,普通百姓根本無法通行,她想送也送不了。
赫連骞尴尬的笑。
“這…大将軍明令禁止,女郎就不要爲難我了。”
北雍軍有北雍軍的規矩,馮蘊自然不會跟赫連骞過不去。
隻是有點難受。
大兄傷着呢,裴獗居然硬生生将人架去陣前。他得有多痛多煎熬?
馮蘊極目望去,界丘山大營裏的士兵人數明顯減少了,想來是大部隊已被裴獗帶去了淮水灣。
校場上一群人在操練,從馮蘊入營就不停往這邊瞄……
赫連骞拉下臉訓斥一聲,又認真起來。
馮蘊回頭示意小滿,将花溪村帶來的東西,全留給赫連骞。
“就不麻煩送過去了,這些東西赫連将軍留下用吧。淮水灣太遠,送過去也失了味道,反而不美。”
赫連骞美滋滋的捋着胡須,正要道謝,便聽到濮陽九的聲音。
“不麻煩,我現下就要去淮水灣,一并帶去就是。”
到嘴的食物就這樣飛走了,赫連骞的臉頓時就黑了。
濮陽九仍舊笑眯眯,走近打量馮蘊兩眼。
“女郎又豔麗了幾分。”
這人說話向來沒個正形,馮蘊不想惹他,規規矩矩地做個揖禮,示意小滿和邢丙等人,就要走。
“女郎不想問問我,爲何這時去淮水灣嗎?”
濮陽九的聲音聽上去戲谑,可仔細品來,話裏很有幾分嚴肅。
馮蘊心裏一沉,難不成是大兄傷勢不妙?
她臉色凝重地問:“還請濮陽醫官明示?”
濮陽九看一眼她身側的敖七,笑了一下。
“女郎借一步說話。”
馮蘊點點頭,正要跟着他去,敖七不高興了。
“有什麽話不能當面說?”
濮陽九回頭看來,發現敖七是真長大了,一身常服沒着輕甲,可身形高挺,氣勢清俊威武,不愧是他舅親自帶出來的外甥。
但濮陽九偏要羞他。
“敖侍衛年歲尚小,不便聽大人的話。”
敖七眉峰一擡,當即便要發火。
馮蘊好笑地看他一眼,“濮陽醫官與你玩笑,敖侍衛稍等。”
女郎發話了,敖七沒有跟上去的理由,可濮陽九在中京可是風流成性,敖七很不喜歡他單獨叫走女郎,還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馮蘊默默跟濮陽九走到一側,離他們遠了些,但仍然在衆人的目光注視下。
她道:“就在這裏說吧。”
濮陽九回過頭來,看一眼遠處怒視的敖七,大抵明白這女郎的意思。
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她在避諱。
濮陽九抱起雙臂,懶洋洋看着眼前的美嬌娘,好長時間沒有出聲。
他在想,裴妄之是如何在陽燥症的煎熬下克制自己,與美嬌娘夜夜相對,卻任由欲念狂奔而不動分毫的?
正常而言,世間沒有一個男子可以忍耐。
這個裴妄之,已經不能稱之爲人了。
“濮陽醫官?”馮蘊輕聲喚她。
濮陽九重咳一下,讓自己從女郎姣好誘人的眉目間收回視線,認真了幾分。
“女郎可知,妄之身懷怪症?”
馮蘊微微吃驚,搖頭。
濮陽九看她渾然不覺的樣子,再次在心裏爲裴獗點了一根蠟燭。可以想見,他将自己皮肉下的獸欲掩藏得多好,才能讓小女郎一絲一毫都沒有察覺。
“這些天,他是不是每日都來花溪村?”
馮蘊表情淡然,嗯一聲。
“是回營才生的病嗎?”
濮陽九道:“不,這個病跟随他很多年了。隻是這些天發作得尤其厲害。”
馮蘊狐疑地看着他。
她沒有察覺到裴獗有什麽病,倒是覺得眼前的濮陽九病得不輕。
“濮陽醫官不妨直說?”
濮陽九看出馮蘊不耐煩,可這種事,他一個男子也不方便直接對女郎說,隻含糊道:
“妄之他克制、保守,潔身自好。即便一直飽受疾病的折磨,也從不率性而爲……”
濮陽九說的話,馮蘊全都聽明白了,可湊在一起,一個字都不明白。
說裴獗克制保守?不如說他溫柔善良。
“濮陽醫官,我大兄沒事吧?”
濮陽九一愣,應道:“溫将軍傷得不輕,恢複尚需時日,但女郎無須擔心,妄之很照顧溫将軍,調養得宜,不會留下病根。”
馮蘊松口氣。
大兄沒事就好,裴獗有什麽怪病,與她何幹?
馮蘊笑了笑,“恕小女子愚鈍,濮陽醫官叫我過來,到底要說什麽?”
“這個……”濮陽九是個大夫,本不必避諱,可面對這雙澄澈得半分雜質都看不到的眼睛,喉頭像堵了塞子。
都怪裴妄之這病生得太賤了!
他道:“大将軍精力旺盛遠勝常人,得不到慰藉,便不時服用藥物來抑制……今日我便是爲此事去淮水灣。”
他認爲說得很清楚了,問馮蘊。
“女郎可聽懂了?”
馮蘊道:“聽懂了。”
濮陽九換上笑臉,正想暗示她可以主動侍候将軍以緩疾症,就聽馮蘊又道:
“大将軍很需要濮陽醫官,即使身在兩軍陣前,也定要濮陽醫官前去慰藉……”
頓了頓,她平靜地笑。
“這屬實病得不輕。那濮陽醫官還是快些去吧,别讓大将軍久等,小女子先告辭。”
濮陽九:???
看着馮蘊掉頭而去,他感覺自己說了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