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想想沒在季氏指定的座椅坐下,而是坐到離季氏有些遠的地方:“伯母可真是會說笑,我便是要嫁,也不會嫁給身份不明的人。”
季氏的笑容越發的甜:“秦大娘子果然聰慧。”她歎了口氣,“配得上我的雄兒。其實我原是不屬意你的,皆因你不僅僅是中原女子,還是大盛重臣的女兒。我素來謹慎,生怕你們的身體裏住着大盛魂。”
秦想想也笑了,反問道:“伯母難道不是大盛人嗎?”
季氏笑道:“自然不是,我雖生在大盛,但身體裏流着的卻是狄族人的血。”
秦想想挑眉:“伯母對我如此坦誠,就不怕我将此事說出去?”
季氏仍笑着:“如今這滄州城裏,處處皆是我們的人,秦大娘子便是出去說了,别人也不會相信。畢竟我十五歲就嫁給潘成才,還給他實實在在的生了一個兒子,二十年來不争不搶,就像一個透明人。”
秦想想點點頭:“伯母的确很不容易,卧薪嘗膽,還主動獻身給一個老頭子,着實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若是換作我,我定然是做不來這等事情的。”
“秦大娘子不過是還沒有被逼到那種地步而已。若是秦大娘子經曆了我所經曆的,想必會比我做得更狠。”
“比如假裝心甘情願的嫁給潘四爺,卧薪嘗膽二十年,再下毒将他害死?”秦想想說。
季氏錯愕了一下,而後又笑了起來:“秦大娘子不愧是我兒看上的女子,的确與衆不同。不過我兒年輕俊朗,對秦大娘子又一往情深,相信秦大娘子不會舍得将我兒害死的。”
“你又不是我,又怎麽知道我不會?”
季氏笑得很溫柔:“因爲我們的處境不同。我是爲了複仇,而秦大娘子與我兒,不過是小兒女之間的情愛。”
秦想想竟點點頭:“伯母說得的确有道理。不過我很好奇,伯母口中的複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竟然讓伯母不惜舍棄自己的一生,也要報這個仇。”
季氏緩緩的籲了一口氣:“二十年了,除了日夜提醒我的兒,不能忘掉血海深仇,我卻是還沒有和别人提過這件事。秦大娘子跟着南宮問月,定然聽說過狄族本來是有三個部落的吧。”
秦想想很誠實地搖搖頭:“沒有聽說過。”一個已經完全被滅族的部落,想來南宮問月也懶得說。隻是沒想到,最後他們竟然折在這個部落手上。
季氏呵呵笑了一聲,接着道:“二十六年前,我不過才十歲,是狄族狼部落的郡主。狄族原來共有虎部落、豹部落,以及我們狼部落。虎部落一直比我們狼部落強大,而我們狼部落又比豹部落要強一些。”
秦想想挑眉:“想不到伯母的身份竟如此尊貴。”
季氏又呵了一聲:“秦大娘子的确會安慰人。”
她接着道:“我們狼部落雖比虎部落要差一些,但我們部落所在的地方水草豐饒,還盛産煤礦,這些竟讓虎部落眼紅了。”
“所以虎部落聯合了豹部落,将你們給滅族了。”秦想想說,“盡管伯母的故事很感人,可這與我們大盛有什麽關系?”
季氏又笑了,若是細細看,可以看到她眼中有淚花:“我們的族人曾向大盛的軍隊求救,卻被拒絕了。”她至今還記得那一幕,被大盛拒絕的他們,被虎豹兩個部落追殺,最後橫屍荒野。而父王死的時候最凄慘,被虎部落的人五馬分屍!
大盛的軍隊?
“沒錯,就是鎮守在燕州的武德侯。”季氏說着,眼中的淚花變成滔天的恨意,“他當時,明明可以出兵相助的。”
“既如此,那你恨的應該是武德侯才對。爲何要将整個京師,乃至整個大盛攪得不得安甯?”
季氏冷笑:“因爲當時武德侯穆雷說了,他雖是鎮守燕州的大将軍,但得聽令于大盛的皇帝,他身不由己。”
“所以全安侯的死,與你也有關系吧。”秦想想靜靜地注視着季氏。
季氏又慈愛地笑了:“不愧是秦大娘子,竟能這麽快就想到此中的聯系了。不過全安侯的死,倒不是什麽家仇國恨,而是他當年眼瞎了,竟然是瞧上潘青娘那個賤人,卻看都不看我一眼。我雅麗郡主,可是當年狼部落裏最好看的郡主。我本來是想着他的身世與我相似,定然會與我共謀大業,卻不成想,他心中隻有兒女情長。”
秦想想也有些感歎。這當年的滄州城,可真是熱鬧得緊。隻是這些陳年舊事,怎地無人知曉呢?這可是比坊間的那些話本還要精彩十倍、百倍啊!
“他竟不惜從高建碩手中奪走潘青娘,還讓曹軒轅那個狗皇帝封潘青娘爲縣主。呵呵,不過那高建碩也不是等閑之輩,我讓人撺掇他幾句,又給他鋪好了路,他很快就将那對狗男女送上黃泉路了。”
“你真是狠毒。”秦想想注視着季氏,“你口口聲聲說痛恨别人滅族,可你傷害無辜的人,與當年滅族的人又有什麽區别?”
“是啊,我心狠手辣,不是什麽好人。因爲這世間容不下好人。”季氏大大方方的承認,“秦大娘子不也是如此嗎?你親娘早早逝去,秦禦史與他的繼室對你并不好,你不也自己殺出了一條血路?”
秦想想挑眉:“伯母打聽得倒是清楚。”
季氏歎了一聲:“秦大娘子将來是要做我的兒媳的,我們将來是要建立我們遼闊的帝國的,我自然得打聽得仔細些。當然了,我以前的所作所爲,也會與秦大娘子交待的清清楚楚,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所隐瞞。”
“伯母怎地就這麽笃定,我會與你們共謀?”
“因爲呀,我從你身上看到了我以前的影子。不服輸,總想靠着自己的本事闖出一片天來。”季氏不知道是在誇贊自己還是誇贊秦想想。
秦想想毫不客氣的收下了:“謝謝伯母的誇贊,不過我與伯母雖相似,但到底是不同的。”
季氏笑道:“倘若秦大娘子不答應,京師的水車巷子裏,秦大娘子曾費盡心思保護的那些人,很有可能活不到下一個月圓之夜。”
她明明是笑着,容貌雍容華貴,但說出來的話讓人不由自主的冒出極冷的寒意。
“我方才說的黃道吉日,不過是告知秦大娘子一聲,并非是與秦大娘子商量。”
“我相信秦大娘子定然會做出正确的選擇。好了,說了這麽多,我也有些乏了。鄧四家的!”
鄧四家的趕緊跨過門檻,走進來,态度恭敬:“奴婢聽令。”
“将秦大娘子送回去。”
“奴婢遵命。”
鄧四家的正要請秦想想走,季氏又說:“秦大娘子太瘦了,在婚期到來前,多給秦大娘子進補。我看這腰身嘛,須得再寬一寸才極好。”
“老太太對秦大娘子,可真是慈愛啊。”鄧四家的拍季氏的馬屁。
季氏說:“自家的媳婦,哪能不疼?對了,從明兒開始,秦大娘子須得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