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叫她,她都有回應一聲“好”,但秦想想懷疑她根本沒聽進去。
此前見到的長公主雍容華貴,年紀雖老但保養得不錯,但此時的長公主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裏,幹瘦得像是被人吸幹了血,猛然看去,分外可怕。她的左右兩個手腕,血肉模糊,長短不一的傷口似乎是尚未痊愈又被挑開。曾經養尊處優的長指甲,如今斷裂得不成樣子。
仵作已經來驗過屍,信誓旦旦的說長公主是自戗血流幹而亡。
長公主原就是懷疑與狄族細作勾結才入得獄,如今她又自戕而死,越加坐實了她勾結狄族,通敵叛國的罪名。
不過皇帝倒是通情達理,長公主既死,他沒有再追究,沒有連坐于慧真郡主,也沒有剝奪她的封号,但将長公主府所有的一切都充了國庫。慧真郡主窮有封号,但卻成了人人可欺的孤女。
慧真郡主再也不回去那棟爲她打造的那棟閣樓,她從高高在上的雲端,一下子跌進了泥塵裏。
“啧,美人垂淚,倒是叫人心生憐憫。”一道滑膩的聲音傳來,秦想想循聲望去,竟是那跌斷了腿的韓良安。
韓良安坐在輪椅上,後面跟着好幾個人。
時溪和馬司直推着他。
但凡是個正常的人都看得出來,韓良安看向慧真郡君的目光濕膩膩的,像是一條毒蛇。
美,原來那人沒有騙他,慧真郡君是真的美。他的小妾麗娘已經夠美了,但比起慧真郡主,麗娘的美似乎有一種俗氣,可慧真郡君卻是出塵脫俗的一種美,叫人不忍亵渎的一種美。
但韓良安偏偏是恨不得将美好的事物捏得破碎的那種人。
不過是初見慧真郡主,他心中就已經有了一百種讓慧真郡主破碎不堪而不斷求饒的法子。
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正想着,一道瘦巴巴的身影攔住他的視線:“啧,韓少卿可真是身殘志不殘,十分敬業。”
韓良安這才注意到秦大娘子也在。
還有武德侯的兒子穆霆,雙眼灼灼的看着他。韓良安雙眼眯了眯,聽說這穆世子近來借着查狄族細作案,很是在大理寺發了不少的威風。一個燕州武侯的兒子,膽敢在京師撒野……
“大膽!本官乃是聖上親封的官員,斷大理寺刑獄之事,你這民女,竟出口嘲諷本官……”
“誇贊韓少卿敬業,也是嘲諷嗎?”穆霆冷然道,“還有,秦大娘子乃是聖上賜婚與本世子的未婚妻,聖上誇贊她賢良淑德。韓少卿這是要抗旨?”
什麽?聖上給這二人賜婚了?韓良安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馬司直。馬司直點了點頭。
呵,還真是一對情投意合的狗男女。韓良安恨得牙癢癢的。等等,這秦觀瀾曾往死裏彈劾過武德侯,二人可算是水火不容。聖上竟還給他們兩家賜婚,這是要坐山觀虎鬥?
韓良安雖好色,但縱橫官場十多年,還是有幾分腦子的。
罷罷罷,秦氏是他的未婚妻,那慧真郡主,他總不能護着了吧……
韓良安的念頭才起,就聽得穆霆對慧真郡主道:“義妹妹,我們送長公主她老人家回去,讓她早日入土爲安。”
義,義妹妹?韓良安覺得穆霆真真是礙眼極了。他竟認了慧真郡君做義妹?韓良安看看堪算清秀的秦想想,又看看容色姝麗的慧真郡主,恍然大悟,原來這穆世子打的是一網打盡的主意。這好的孬的,原來穆霆都不挑食。
“穆世子且慢。”韓良安怎能讓穆霆輕易帶着慧真郡主離開,“長公主勾結狄族細作一案尚未查清,老夫認爲,慧真郡君身爲她的孫女,亦有嫌疑,不能輕易離開。”
這老匹夫,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不斷地在慧真郡主身上打量着,打的是什麽主意,連對男女之情不大敏感的秦想想都看出來了。她不由得一陣作嘔。這韓少卿,不僅辦案子糊塗,還滿腦子的下作思想。
“世人皆知,慧真郡君從五歲起,就住進了長公主親自爲她打造的閣樓裏,狄族細作案案發時,我們慧真郡主還不曾下過樓……”小滿急急替自家郡主辯護。
“她雖不能下樓,可别人可以進閣樓去呀!老夫焉知長公主有沒有利用慧真郡主的美色去誘惑狄族細作呢?”
韓良安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讓人作嘔。
“不愧是韓少卿,我們這輩子便是想破了腦袋,也決不會想到的事情,韓少卿一下子就想到了。”秦想想說,“可見韓少卿在這方面,頗有見地。”
這小蹄子,不愧是秦觀瀾親生的,說話綿裏藏針。
韓良安将心中的怒意壓下,但仍舊是忍不住剮了秦想想一眼。
“多謝秦大娘子誇贊。老夫也是辦了不少案子,累積了不少經驗,承蒙聖上慧眼,這才做了大理寺少卿。當然了,也比不得秦禦史,不過是動動兩片嘴皮子而已。”
這韓良安還真是絕了,拉高自己,還不忘踩低别人。
小滿氣急:“我們慧真郡主身份高貴,怎會做那等下賤之事!”
“她有沒有做過,請醫婆來驗一驗便知!”
韓良安厲聲道,擲地有聲,仿佛他手上捏着慧真郡主犯罪的證據。
韓良安果真是下作到了極點。秦想想可以想象,若是慧真郡主孤身一人前來,這韓良安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麽下作的事情來。
秦想想看向穆霆,不知他是否有備而來。
“聖上已經下旨,狄族細作案與慧真郡主無關,韓少卿這是,質疑聖上的旨意?”穆霆慢吞吞道。
韓良安一怔,看向馬司直,怎麽無人告訴他此事?
馬司直垂頭不語,時溪一臉的無辜。
廢物,都是廢物!
韓良安變臉變得極快:“倒是老夫疏忽了。聖上既下旨,老夫自是遵從聖意。”
嘴上雖是如此說,但一雙眼睛仍舊貪婪地看着慧真郡主。
方才發生的一切,慧真郡主仿佛置身事外,渾然不覺。
秦想想歎了一聲,蹲下身子,輕輕摟着她的肩:“郡主,我們帶長公主回去吧。”
慧真郡主輕輕地點頭:“好,祖母睡着了,我們帶她家去。”她甚至都沒有問,長公主府已經沒了,她的家又在何處。
她親手替祖母遮上白布。
來時穆霆已經雇好了闆車,隻待将長公主的遺體擡出去便可。
韓良安在一旁,一臉陰鸷地看着衆人忙活。
“馬司直,時評事。”他道,“還不趕緊去幫忙?”
“下官遵命。”
韓良安朝馬司直使了個眼色。方才穆霆讓他受辱,他怎會輕易讓穆霆離開?
大理寺右治獄的門檻一重又一重,馬司直走過去時,忽地以手按着胸口,抽搐了幾下,竟直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