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忽地聽得穆霆問他:“馬司直對長公主案,可有什麽高見?”
呵,果然。方才這位穆世子看那麽久案卷,就是裝模作樣的。
他直視着穆霆:“昨日韓少卿領着下官前往長公主府搜查,便是下官親自将五石散搜出來的。”
“哦。原來如此。不過本世子隻看到案卷上寫着從長公主府搜出了五石散,卻并不曾寫明乃是馬司直親自搜出來的。不知馬司直是從長公主府哪一個地方,将五石散搜出來的呢?本世子是去過長公主府的,長公主府占地頗大,這房屋怎麽也得一百多間,馬司直僅領着二十多個衙役,花了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将長公主府裏的五石散搜出來……”
穆霆臉上浮起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贊歎道:“馬司直不愧是大理寺裏最聰明的官員。”
她竟是不知道,穆霆竟然這般腹黑。秦想想差點沒忍住,想給穆霆豎起大拇指來。
馬司直的臉黑了:“下官的确是運氣好。常人都省得,這五石散乃是朝廷違禁物品,是以下官便猜測,長公主一定會将五石散放在隐蔽的地方……”
廖浩海不緊不慢道:“馬司直真乃神機妙算,竟是提前知曉長公主府裏會有五石散。”
馬司直緊緊閉上嘴巴。
穆霆卻還不肯放過他:“本世子曾有幸,聽過一樁糊塗官判糊塗案,不知馬司直可曾聽說過?這案子呢,竟是由一隻招财葫蘆引起的。”
馬司直倒還耐得住:“穆世子可真是見多識廣,此案下官也有耳聞。”
穆霆微微笑着:“不過還是比不上馬司直。對了,聽說韓少卿昨夜在長公主府裏摔倒而緻腿斷了,不知韓少卿是在長公主府裏哪一個地方摔倒的呢?”
韓少卿是摔倒在閣樓狹窄的樓梯裏,差役們都去别的地方了,沒聽到他呼喊。若不是他拖着斷腿爬出來,怕是還沒有人發覺。
斷腿是小事,聽說韓少卿的臉都黑成了鍋底。
馬司直可不想揭韓少卿的短:“韓少卿定然是急着捉拿狄族細作,這才摔斷腿的。”
穆霆又看着他笑。馬司直也笑。
“說到韓少卿……”穆霆修長的手指輕輕瞧着案桌,“韓少卿是怎麽知道,長公主府裏有狄族細作的呢?”
馬司直沒說話,廖浩海也沒說話。
穆霆又看着馬司直,臉上的笑意更甚:“韓少卿既斷了腿,過來定然是不方便的了。那就勞煩馬司直跑一趟,去問問韓少卿,他是如何知曉長公主府裏藏了狄族細作的。”
竟是他小看這姓穆的了。馬司直心中咬牙切齒的想,然而臉上仍挂着笑容:“下官遵命。”
馬司直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
他自是不甘心,臨走前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小吏,小吏眼觀鼻鼻觀心,沒有回應他。
嗟!貪生怕死的家夥。
馬司直走得不見人影了,穆霆才問廖浩海:“廖評事對此案,可有高見?”
廖浩海道:“穆世子擡舉了,高見不敢,不過下官倒是查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哦,廖評事請說。”
廖浩海道:“那日在長公主府的賞花會上,對穆世子表白的丁大娘子,返家後突發心疾,竟香消玉殒了。”
穆霆挑眉,他還真不知道此事。那個看着大膽非常的小娘子,就這樣香消玉殒了?
廖浩海接着道:“丁家人皆言丁大娘子是死于心疾,但下官查得,丁大娘子那日,也服用了五石散。據醫治丁大娘子的醫工所言,丁大娘子的心疾控制得不錯,卻是因着服用了五石散,才誘發心疾,無力回天。”
丁大娘子這事,秦想想是着實沒想到。那日她還真以爲,丁大娘子是真心實意喜歡穆霆的,這才大膽地将自己的愛慕之情在衆目睽睽下表露出來。
但現在,這很有可能是烏龍一場。且很有可能,是丁大娘子替狄族細作在做掩護。
穆霆的神情有些凝重,那日丁大娘子如此大膽,他還以爲是京師裏的小娘子比燕州的小娘子還要豪放,沒成想這隻是一場戲。
到底是什麽原因,讓這丁大娘子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如此做呢?
廖浩海搖頭:“丁家人口風極緊,下官暫時還沒有進展。但唯一知曉的是,丁大娘子此前,曾喜歡的是羅祭酒家的嫡長子羅大郎君。而羅大郎君,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而穆霆,是孔武有力的武夫。
“丁大娘子雖喜歡羅大郎君,但因着她有心疾的緣故,并不能嫁給羅大郎君。是以盡管丁大娘子快二九年華了,卻還沒有定親。丁家人原是預備,一直将她養在家中的。”
穆霆默然了一下,問廖浩海:“除了此事,其他可有眉目?”
廖浩海搖頭:“暫無進展。”
“那還得勞煩廖評事繼續追查下去。”穆霆說着,示意朱三郎将慧真郡主畫的長公主府中可疑的随從畫像全挂出來。
“廖評事可曾在京師裏見過這些人?”
廖浩海凝目,将畫像細細看了:“并不曾。穆世子,這是狄族細作的畫像吧?”
穆霆點頭:“不錯,我在燕州時,時常與狄族人打交道,這來了京師,竟是發現有好些熟面孔。是以便讓畫師将他們的畫像繪出來,好方便追捕。”
廖浩海躊躇了一下,還是問出口:“穆世子可有眉目?”
穆霆搖頭:“不曾。不過倘若廖評事方便的話,可否陪我去一趟高中丞家中?”
“當然方便!”廖浩海答應得快極了。
當初雖是因爲秦婉婉,他才奮發向上,做了這大理寺的評事。但他現在,是真真切切的想查清真相,爲被冤枉的人洗清冤屈。
穆霆看向秦想想:“秦大娘子可要一道?”
他看到秦想想的眼睛頓時亮了:“要的!”
陳澤皺了皺眉,但最終沒說話。
衆人走了出去,秦想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穆霆。卻見他起身的動作很自然,走路也并沒有什麽不妥,她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高建碩也是住在相國寺附近,從外面看,竟不像是三品大員的宅邸。院門的風雨檐下,挂着兩盞陳舊的氣死風燈。小小的院門外,沒有守門的護衛。
廖浩海低聲說:“高中丞統管禦史台,聽說是兩袖清風,叫人尋不出一點錯處。”
他上前叩門,叩了許久,才聽得一道蒼老的聲音道:“外面是何人?”
廖浩海朗聲道:“吾乃大理寺評事廖浩海,冀夜冒昧前來,想探望高中丞。”
“原來是廖評事。廖評事有心了,我們家老爺服了藥,已經安睡。廖評事請改日再來罷!”
門都沒開,就被人婉拒了。
穆霆上前,再度叩門。
裏面那道蒼老的聲音倒沒有任何不耐,隻聲音提高了些:“廖評事若是有急事,盡可以尋禦史台的其他人。”
“吾乃武德侯之子穆霆,此次冒昧前來,是想問一問高中丞昨晚遇刺之事。若是高中丞已經歇下,本世子可以在門外等他醒來。”
這話說得夠狠。
隻聽得院裏傳來不大規整的腳步聲,須臾後,門扇從裏打開,一張滿是溝壑縱橫的臉伸出來,一雙混濁的眼睛目光微閃,看着衆人:“哪一位是穆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