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參贊和朱參贊都是白面書生的模樣,不過陳參贊瘦削些,臉上帶着些許愁緒,而朱參贊則要胖些,臉上帶着微笑,一看就是日子過得滋潤些逍遙些。
見到一臉腫脹的秦想想,二人除了開始的時候微微有些吃驚外,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的神色。
秦想想還是很有禮貌的,随着穆霆的介紹和二人見禮:“妾身秦氏見過陳參贊、見過朱參贊。”
二人微微颔首:“秦大娘子不必多禮,還是快些去歇着吧。”
秦想想被安排住在一間偏房裏。這間偏房位于單獨的一個小跨院裏,隻有她一個人住。
偏房打掃得很幹淨,擺設不多,但物什都很精緻,就連桌腿的拖泥都雕着纏枝花。窗子上糊的是新綠的窗紗,窗紗繡着稚童踢球的圖案。
穆霆道:“秦大娘子且等會,我去将藥取來。”說罷就走了。
秦想想也累乏了,一半是被綁的累,而另一半是被穆霆夾着逃跑的累。
屋中的小杌子鋪着繡花的緞子,還帶着流蘇。秦想想疲累地在小杌子上坐下,忽地瞧見角落裏還有一方小小的妝桌。
很明顯,這間偏房以前,住的應該是個精緻愛打扮的小娘子。
秦想想将小杌子搬到妝桌前坐下,将藏着的鏡子翻出來,将油燈取過來,湊近一看,差點沒被鏡裏的腫頭怪吓了一跳。
這,這,這臉腫得像豬頭的,勉強能看得出五官的……人,竟是她?
怪不得姚二郎和朱三郎一直都不敢看她,而方才陳參贊和朱參贊也沒說什麽,大約是看她腫成這樣,驚詫得說不出話來吧!
秦想想啪的一聲将鏡子合上,實在是不能繼續欣賞自己的尊容。
房門被敲了敲,是穆霆:“秦大娘子。”
秦想想下意識地想将自己的臉掩住,手擡到一半忽然想起穆霆早就看過了。她忽然有種猜測,穆霆将自己夾在臂彎裏,很有可能是不想直面自己這副尊容。
秦想想破罐子破摔地走過去,落落大方的将門打開:“穆郎君。”
穆霆就站在門口,将一個布包遞給她:“裏面有兩種藥,一種是消腫止痛的膏藥,一種是金創藥。還有,熱水已經在燒了,待會就好,姚二郎會提過來的。”
秦想想才接過布包,還沒來得及道謝,穆霆便匆匆轉身離去。
秦想想:“……”她的臉雖然腫得可怕,但他不是早就看過了嘛,還走得這般快?
秦想想剛給自己的腫臉抹上膏藥,外面又傳來輕輕的叩門聲:“秦大娘子,熱水放門口了。”
是姚二郎。
秦想想應了一聲,走過去将門打開,隻見門口放着一桶冒着熱氣的水,但姚二郎已經不見蹤影了。
得,大夥估計都不想看到她的臉。
接下來是檢視被王嬷嬷用針紮的傷口。
她的皮膚還算得上細嫩,此時掀開裙子,映入眼簾是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淤青和肉眼可見的針眼,以及洇出來的一小片血迹。
萬幸的是,王嬷嬷紮她的針,沒用毒。
秦想想用熱帕子抹去血迹,又敷了敷,小心翼翼的上藥。給傷口上了藥後,若是能換一件幹淨的衣裙自是最好,可如今能撈回一條性命,已經是大幸了。秦想想将污糟不堪的外裙扔在一旁,隻着亵褲,又除去鞋子和羅襪,勉強洗了洗腳。
一切都做完,她倒在床上,感覺像是大夢一場。
她迷迷糊糊的想,若是康德郡君得知自己被救,會不會暴跳如雷?
诶,也算是個可憐人,但可憐之人又有可恨之處。
不過總體來說,但凡是生活在高門大戶中的女子,沒有多少個能避免這些的。便是她爹,雖是寒門出身,不也是她娘屍骨未寒,就迅速地将鍾氏娶回來了嘛。自古男子多薄情……秦想想胡思亂想着,半入夢鄉時,聽得外面傳來雨打芭蕉的聲音。
又下雨了呢。今年京師的春雨,下得特别多……
“叩叩叩。”穆霆肩膀被春雨淋了半濕,站在秦想想門外叩門。
許久無人回應。
門裏油燈還亮着,穆霆側耳細聽,沒有别的動靜。
許是睡着了,或是昏了過去。
想起他臨出去時,秦大娘子腫脹蒼白的臉,他左右瞄了一眼,繞到略有些高的、開得并不大的小窗下,略微一用力,将窗扇給掀開。
從這道小窗,可以看到屋裏床榻的一角。
床上的帳子放下了,換下的衣裙鞋子都在床邊。
看來秦大娘子是睡着了。
那他手上的東西該如何給她呢?
穆霆将窗扇合上,剛轉身,就對上姚二郎擠眉弄眼的臉。
他差些唬了一跳:“這是作甚呢?”
姚二郎笑嘻嘻的,聲音壓得低低的:“二位參贊請少主過去呢。”
穆霆道:“省得了。你先過去。”
穆霆一進門,陳澤劈頭就說:“你怎能将秦大娘子帶回來呢?”
穆霆早就料到陳叔會這麽問,當即答道:“她太可憐了,又受了傷,沒人管她。當初我等初來京師,若不是她将我等收留在腳店裏,我們亦無處藏身……”
陳澤哼了一聲:“少主可是在說笑?這麽大的京師,少主來去自如,竟說無處藏身?”
穆霆又像是料到他這般說,又答道:“可倘若沒有秦大娘子,我等少不得還要在京師裏做上一段時日的無頭蒼蠅。”
朱叔嘀咕:“少主說得也有道理。”
陳澤睨他一眼,朱叔趕緊閉嘴。
“少主可是對秦大娘子有别的心思?”陳澤開門見山的問。
穆霆趕緊搖頭:“并無。”
“沒有就好。”陳澤說。
“秦大娘子身份不一般,少主還是分得清的。”朱叔說。
穆霆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聽到這句話臉上的神情沒有半點起伏。
“那少主便早些回去歇息罷,從明日開始,少主有好些事要忙。請封世子的折子想必明日便到京師,屆時皇帝少不得召見少主。這觐見帝王,自然要做些準備的。”陳澤說。
穆霆點頭:“好。”
在回房的路上,穆霆腳步頓了頓,看着小跨院上方漏出來的微薄光線,眉頭挑了挑,最後還是徑直回房了。
春雨綿綿,熏香袅袅,落地長窗開着,冷風刮進來,将竹制簾子吹得搖搖晃晃。
“如何?”生得似谪仙一般的男子慵懶地半躺在羅漢榻上,問正在狼吞虎咽的男子。
“樊樓的黃金雞做得當然好吃啊。”男子說。
“呵。誰問你這個。”
“哦,你說穆雷的兒子啊,挺不錯,與我應是不相上下,平分秋色。”他一邊說,一邊也沒忘記啜一下手指。香,着實是太香了。
羅漢榻上的男子沒再問穆霆。
他望向落地長窗外,外面風影憧憧。他說:“廖浩海那厮,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