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秦想想的寒症沒好,這剛在陰風陣陣的靈堂裏沒跪多久,就又開始咳了起來。
方才那個小丫鬟跪在秦想想後面,給她遞來一籮筐折好的紙錢。
秦想想一邊咳着,一邊抓了一大把紙錢,扔進火盆裏燒。火焰騰空而起,秦想想滿足地說:“還怪暖和的。”
合着秦大娘子是要燒紙錢取暖?小丫鬟眼睜睜地看着秦想想很快将一籮筐的紙錢燒了一大半。
外面一個婆子伸頭進來看秦想想,見到秦想想使勁燒紙錢,陰陽怪氣道:“六妹,待會拿些不曾折好的紙錢來,讓秦大娘子誠心誠意地給二郎君折成元寶、折成蓮花燈。”
秦想想聞言也不惱,隻笑眯眯地看着小丫鬟:“原來你叫六妹啊。我看你穿得也不多,我這多燒些紙錢,咱們還能取暖。”
她聲音壓得很低,外面那婆子聽不清楚,不禁惱怒道:“六妹年紀小,秦大娘子莫要唆使她!”
秦想想笑着,隻低頭繼續燒紙錢。
跪着的時候光陰過得特别漫長。秦想想感覺自己的雙腿都麻得沒有知覺了,這天還沒黑。
紙錢燒完了,六妹果然拿來一大沓厚厚的沒有折好的紙錢,放在秦想想面前。
秦想想道:“我不會折,你教我。”
六妹遲疑地看了一下外面,見那幾個婆子正在閑聊,沒看進來,這才拿起一張紙錢,示意秦想想看着,開始折起來。
秦想想卻道:“你平時裏幹了不少粗活吧,看這雙纖手,都皲裂得不成樣子了。待我替你家二郎君守完靈,你可到水車巷子的秦家食肆去尋我,我有自制的膏藥,抹上幾日,手便會大好。”
六妹隻低頭折紙,沒說話。雖然主子沒吩咐她,但她心中卻是明白的,秦大娘子這一進周家,怕是很難再出去。
她偷偷看秦大娘子的手,秦大娘子的手雖小,可看起來并不像大戶人家那些小娘子的手般光潔無瑕。
秦想想折紙錢,是折一個,燒一個。
期間郭媽媽來了一回,問看守的婆子:“可還安分?”
婆子道:“還挺安分的。”
郭媽媽便心道,到底是财帛動人心,原來隻要是錢到位,此前看起來挺有骨氣的秦大娘子也不過如此。
她亦焦急地等待着天黑。太太吩咐了,天黑透了,才更好地送人上路。
秦想想渾然不覺,隻繼續折着紙錢,一邊燒着。
春日苦短,就在秦想想覺得自己的雙腿已經疼得不行的時候,夜幕終于沉了下來。小丫鬟六妹被婆子叫走了,陰森森的靈堂裏隻剩她一人。
外面的婆子還有三人。
冷風刮來,婆子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看到秦想想燒紙取暖,婆子們都有些羨慕她了。
六妹端着吃食回來了,雖是寒食,卻也做得精緻。三碟子點心,看起來還不錯。
秦想想沒動,轉頭将點心放在供奉祭品的桌上:“這些人間美食,二郎君應是吃不到了吧。來,趁着還沒下葬,多吃點。”
她借着機會,趁機松了松麻透了的雙腳。一千貫,不好掙!
郭媽媽吩咐過,一定要看着秦大娘子吃下去的。六妹有些着急,指指點心,又指指自己的嘴。
秦想想松着腿,表情有些扭曲:“啊,好疼……”完全沒看六妹。
郭媽媽在外面看得直皺眉,可又不敢進來硬硬按着秦想想吃了。法師說了,此前之所以沒成功,是因爲秦想想并不是心甘情願的。
她等!秦想想以前沒吃過什麽好東西,這餓到夜裏,定然會忍不住的。
那一波難以言喻的感覺終于過去,秦想想擺爛地坐在蒲團上,朝心急的六妹搖頭:“我不餓,你若是餓了,就吃一些吧。”
六妹哪裏敢吃,隻得頻頻朝外面看去。
到底是年紀小,心中藏不住事。秦想想也不揭穿她,隻兀自撚起一張紙錢在手中折着:“你們二郎君挺可憐的,生前體弱多病,死後隻有我一個人替他守靈。哎,你們二郎君年紀也不小了,我沒嫁過來,周家就沒安排通房什麽的給他嗎?”
六妹牢牢地閉着嘴。
秦想想又自言自語道:“不過他體弱多病,若是安排了通房,估計也……”
這秦大娘子怎地似那外頭粗俗不堪的市井婦人一般!若是娶進來還得了!郭媽媽皺眉,幸好二郎君死了……啊不,呸,她在想什麽。
罷了,她就不信秦想想守了三日不餓,水也不喝東西也不吃。
郭媽媽沒法子在外面繼續偷聽,又回到周太太的房中彙報情況。
周太太并不爲意:“就讓她多守兩日罷。”
既然主子這般說了,郭媽媽也便囑咐那些婆子好生看着,千萬别讓秦想想生出些什麽事來。
時光再難捱,也到了夜半三更。
六妹年紀小,倚着牆壁,腦瓜子早就像搗米似的搗着。
秦想想連紙錢都不折了,隻管往火裏扔。她扔得快,一籮筐紙錢眼看就被她燒沒了。秦想想費力地起身,往外頭喊道:“外面可有人?紙錢沒了,速速再拿來!”
婆子們看得清楚,這秦家大娘子就是要燒紙取暖,哪裏是誠心給二郎君燒紙錢?當即有個婆子道:“秦大娘子,這紙錢可是三日的量,你燒得也太快了!”
秦想想呵了一聲:“不過是紙錢,多燒一些,二郎君在黃泉路上便過得好一些。我看你這老貨就是欺負二郎君死了,不想孝敬他。”
秦想想這頂帽子扣得太大,婆子們隻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派出兩個人到主母那彙報情況。
那二人久久未回,紙錢都燒盡了,另外四個婆子聽到秦想想自言自語了一聲,不過須臾,靈堂裏就火光熊熊。
四個婆子唬了一跳,趕緊沖進去一看,秦想想正拿着一隻紙糊的馬在燒。
婆子們腦瓜子嗡的一聲,搶也不是,不搶也不是,隻得眼睜睜地看着秦想想燒紙馬。
秦想想還詫異地看着她們:“咦,原來外頭還有這麽多人啊,你們怎地不替二郎君守靈?啧,這周家,行事可真是别具一格。”
紙馬很快就燒完了,靈堂裏烏煙瘴氣。
秦想想開始咳了起來:“抱歉,我受了風寒還沒有好。”她咳得很厲害,也沒拿帕子掩着嘴巴,而是拼了命地咳着,仿佛将五髒六腑都快要咳出來了。
婆子們警惕看看着秦想想,離她遠了一些。
動靜鬧得這般大,六妹也沒有醒過來。
去取紙錢的婆子終于擡着另一個籮筐紙錢回來:“太太剛遣人出去買的,還有幾籮筐。太太說了,秦大娘子盡管燒。哎,我們擡了這一籮了,該你們去擡了。”
一籮筐的紙錢說重不重,說輕不輕,幾個婆子分别擡了一籮回來,倒也不是極累,就是更容易犯困。
外面敲響五更天梆子不久,秦想想直起腰,又拖起一隻紙糊的馬要燒時,一道聲音響起:“秦大娘子這是要火燒靈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