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裏的空氣已經凝重成了一座山!
它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連呼吸都再也不能順暢!
在今日之前,太子還是所有人眼裏那個雖然看不出來有卓越才能、但是性情卻溫厚謙和的正統皇儲,而徐胤也是天下人眼裏那個深情厚義又風度翩翩的大周才子,誰能想到他們私下竟會是如此膽大妄爲加惡毒?
皇帝走到被押住了的太子和徐胤面前,一字一頓道:“榮王所說的這些,屬實嗎?”
太子張了張嘴,話還沒說出來,皇帝一個巴掌便啪地扇到了他的臉上!
握過長槍的手掌即使已經蒼老,在無窮的喪子之痛下,力道也絲毫不弱,太子被扇得踉跄,捂着臉撞到了琉璃燈柱上,燈被撞倒在地,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取朕的龍泉劍來!朕要親手殺了這個逆子!”
皇帝手指着太子,怒斥的聲音響徹大殿!
太子面肌一陣顫抖,随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喊了一聲“父皇”,然後噌噌的膝行到他面前:“父皇饒命!兒臣是一時糊塗,不慎釀下大禍!兒臣并沒有想要害死大哥,隻是害怕大哥回來父皇母後眼裏就沒有兒臣了,從小兒臣就聽您和母後不停地說大哥有多麽出色,兒臣真的是害怕呀父皇!
“——母後!母後您救救我!我也是您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骨肉!大哥已經死了,兒臣要爲您盡孝啊,我将來會加倍地孝順父皇和您,母後您快求求父皇,給兒臣一個機會!”
“你給我住嘴!”
皇後嘶啞着聲音怒吼,她的雙眼已經通紅,兩行清淚順着臉龐不住地落下來,顫抖的身子被極力地支撐着。“你死到臨頭,還妄想慣着我與你父親偏心嗎?
“你是我們的兒子,我們讓你當了太子,期望你能接掌這個國家。
“奕兒也是我們的兒子,難道就因爲讓你當了儲君,所以我們就連思念他的權利也沒有了嗎?他就不能讓我們懷念了嗎?
“你身爲男人大丈夫,這點度量都沒有,何況你還是個儲君,你連自己的親哥哥都容不下,你還怎麽配接手這萬裏江山?!
“證據都擺在眼前,你還執迷不悟!你還妄圖與徐胤栽贓陷害朝中這些功臣良将!
“你不想想,如果不是他們,你有資格坐在太子之位上嗎?如果不是裴瞻,不是爲了穩定西北前赴後繼死去的那麽多将士,說不定今時今日大周都已經不存在了!還容得你在此玩這些陰謀詭計?
“你不配讓天下将士俯首稱臣!你不配!你被徐胤這種藏頭露尾的異國奸賊算計,你不配當我們的兒子!”
皇後的聲音從嘶到啞,每一個字都像是鞭笞!
太子反倒愣了:“‘異國’奸賊?”他看了眼徐胤,又看向皇後:“母後這話是什麽意思?徐胤不是大周人嗎?他祖籍不是潭州嗎?”
他又不是毫無城府,自打上回徐胤前來見他之後,他就留了心眼,派人把徐胤能查到的信息都查了個遍。
查的過程裏肯定避不開他的祖籍,因爲必然要弄清楚他的家族牽連。
所以他記得很清楚,徐胤是潭州人,祖上就是個當地的鄉紳,其父充其量是個舉人,所以他們才會在戰亂之時四處流浪!
這怎麽跟異國扯上了?
“你這個蠢貨!你隻顧着施行你自己的陰謀詭計,招惹了一些什麽人,你都不曾弄清楚嗎?!”
皇帝怒指着一旁的徐胤:“你問問他自己,二十多年前,曾跟大月亡國之君争奪皇權的大月翼王是他的什麽人?!”
自從何群英的船在碼頭上失手之後,徐胤已經猜到鐵英落到了裴瞻手上。
可當皇帝這一句話劈面吐出來,他臉上還是多了三分惶惑!
知道鐵英會被審出些東西,可連徐胤自己都還不清楚鐵英到底掌握了他一些什麽,又怎麽會想得到他會對裴瞻說些什麽?
如果知道,他就不必費盡周折将人弄到京城來親自審問了!
“你是翼王府的人?!”
如果說在榮王出現之前,太子還算是胸有成竹,那麽此時此刻徐胤的底細被捅破,他就完全繃不住了!
翼王府可是當初跟大月王有過皇權之争的人!
他和大月王國之君的餘孽一樣,對兩國的關系而言十分特殊!
身爲皇儲卻跟敵國的皇族勢力勾連在一起——就算是帝後能夠顧慮到皇位繼承的難處而對自己有所寬恕,可當有了這一層,這就完全沒有饒恕的可能了!
他太了解帝後對這個國家的重視,從平定中原建立大周,再到與大月的多年戰争,他們付出了一輩子的心血,至今還是把他們當初起義乃是爲了“讓天下百姓能安居樂業,真正生活在太平盛世”這句話奉爲準則,他們怎麽會允許自己與敵國宗室餘孽勾連?
“你怎麽會是翼王府的人?”太子喃喃的看着徐胤,“你爲什麽會潛藏在大周?!”
徐胤的身份一變,自己對待楊奕的一切也都變了!
就算他本來真的隻是不想自己的權利受到威脅,此刻也變成了因爲想避免這個威脅,竟然不惜與敵國餘孽勾結!
“太子殿下冷靜!”徐胤咬咬牙,側首看着他,“您不要失了方寸,我在潭州出生,在大周長大,我連一寸大月國土都未曾踏上過,我怎麽可能會是大月人?更不可能會是什麽翼王府的人!”
說完他又狠狠地瞪向了裴瞻:“裴将軍英武睿智,能夠把一樁不爲人知的血案查到水落石出,讓人佩服!
“榮王父子竟然沒死,那歸我做過的我都認!可那些莫須有之罪名,你卻休想往我頭上扣!
“你爲了最大程度地對付我,爲梁甯報仇,竟然連我是異國人這樣的謊言都能編造出來,我倒要問問你,你可有什麽證據?!”
門下太監聽他說到這裏,看他兩眼之後走到了皇帝面前:“啓禀皇上,人證都已經奉旨帶進宮來了,正在門外候傳。”
皇帝道:“讓他們都進來!”
太監點頭,往外招了招手,不多時外面便響起了腳步聲,一行人影到達門下時,永平的聲音當先響起來:
“皇上,民婦跪求您即刻将徐胤千刀萬剮!……”
她闖進來之後立刻撲倒在帝後面前,從前一張收拾到完美無瑕的臉龐,此刻已經扭曲而猙獰,而一副驕傲到在誰面前都不曾彎折的身軀,此刻卻因爲強烈的恨意而折成了一張弓!
“徐胤他不是人!他竟然指使自己的親兒子去殺人!他把我們的兒子當成了殺人的工具!而我們的兒子才五歲呀!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禽獸!”
永平的嗓子已經喊破了,手指無意識緊扣着地面,食指的骨節全變成青白色!
皇後深吸氣:“先把她扶開!”
說完她目光落向了擡了進來的鐵英身上,這是所有人裏面她唯一不認識的面孔,他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把你的來曆說出來,然後把你所知道的徐胤的一切,都招出來!”
鐵英看了一眼裴瞻,說道:“我是大月而來,我的主子是大月王國之君遺落在民間的後人,我從徐胤的家鄉潭州而來,是在查探的過程中被他暗中豢養的死士捉住,再暗中輾轉送到京城來的。
“是你們的大将軍裴瞻把我截下來。
“看在裴将軍救我一場的份上,我不說謊,他到底是不是翼王府的後人,是不是段綿的兒子,我不确定。
“但是他與翼王府的幕僚來往密切,他在潭州祖宅的管家,是從前翼王府的清客。
“他在潭州祖宅暗中豢養了百餘名身手高強的死士。這些死士行事路數與當初翼王府的人如出一轍!
“裴将軍動作迅速,不過短短一日之間就已經把徐胤揭穿了,并且鎖定在宮中。
“就算他身邊的人反應再快速,隻要你們動用軍中八百裏快馬,一定能夠搶在他們之前趕往潭州驗證真假。”
他這些話一出來,殿中所有人看往徐胤的目光再次有了變化。
就算他說不确定徐胤到底是不是翼王府的人,可就憑他說,潭州祖宅的管事竟然是翼王府的清客,以及徐胤一介文官竟然豢養了如此之多如此之厲害的死士,就已經能夠說明問題!
除了早已經對此了解夠深的裴瞻梁郴等人,剩下的大理寺卿和都禦史都已經忘了如何反應!
徐胤在大周朝堂已經做了六年多的官,當初科舉時對他的身份來曆早有過規範而嚴密的核查,而且他說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話,甚至朝中不少潭州籍的人都與他有密切的往來,都能夠證明他潭州方言說的十分地道!
他怎麽會是大月人呢?
而且還是大月皇室的人!
這個真相太炸裂了!
每個人都需要時間來消化!
太子怒瞪了徐胤片刻,把壓住了他的侍衛掙紮開,然後順手拿起一隻尺高的陶瓷急步沖過去:“你這個賊子!——”
可他的手剛剛伸出去,隻見同樣被壓住的徐胤一個旋身。也從侍衛的掌壓之下掙脫開了,并且一掌敲在了太子的手腕上!
陶瓷哐啷掉地,徐胤也抓住了太子手臂:
“殿下與我已經是一根線上的螞蚱,我知道殿下來之前早已經做好了準備,你眼下想活嗎?!”
太子目光驟然凝住。
來之前他的确已經吩咐好了金寶,也已經讓李側妃在宮中近衛軍中負責統領的兩個哥哥做好了準備。
人不多,但有這些人馬,保住他出乾清宮沒有問題,本來按他的計劃,等他出去後,再行調度一批人出來支撐他跟皇帝留在宮中的兵力相抗衡也不是大事。
但關鍵是眼下裴瞻和梁郴都在,這二人可是踏平過一整個大月的悍将!如此一來他還能不能如願就難說了!
還沒等太子開口,侍衛已經到了跟前,徐胤搶在最後一刻說道:“太子殿下如果覺得何家夠資格,那就該果斷行事了!”
這句話雖然混雜在侍衛們的呵斥聲裏,但太子依然聽到了!
前些日子他讓人徹查徐胤的時候,許多線索顯示他跟何群英以及何煥分别有來往!
何家在京畿大營裏執掌了三個衛所的兵力!憑他們保護自己,抵禦一陣是完全足夠的。可是光憑他們一家,也無法完全對抗其他四大将軍府!
既然早就做好了準備,太子怎麽會不知道,此刻已經該動手了?
但他沒有信心敵得過裴瞻和梁郴!
他擡眼看向目光清寒的帝後,忽然間一個冷顫,他牙關不覺緊咬起來了!
看到這樣的目光,他就知道自己必定活不下去了!
徐胤的話未必是真,可是他卻也的确不甘心啊!
這江山本來就是他的!
怎麽一夕之間就讓裴瞻給攪黃了呢?
既然他已經有把握能闖出這乾清宮,那爲什麽要在此坐以待斃呢?
哪怕多活一刻,也多一刻的機會不是嗎?
殊死一搏,總比留下來白挨刀子強!
想到這裏他呵呵一笑,而後咬牙大喝:“李将軍的人何在!”
這聲大喝之後,他也突然奮力把壓住他的侍衛甩開,而後飛快從靴筒裏掏出一把短劍,照着皇帝便撲了過去!
就在徐應被撕破假面之後,裴瞻梁郴一直在關注他們的動作,太子此舉一出,二人分别騰身躍起,一個到了皇帝身邊,一個到了皇後側面,同時将帝後護在了身後!
而太子這一招竟然是虛招,帝後位處離門口最遠處,裴梁二人上前護駕,就也等于離門口遠了!
侍衛們迅速兵分兩路,一路來拿他們,一路也前往護駕,可是這時乾清宮外卻湧來了本不該出現的淩亂腳步聲!
原本守候在外面的宮人拔腿闖進:“禁衛軍統領李耀李譽帶着人闖進來了!”
瞬間,幾名架着弓弩的武士便就同時出現在四面窗戶,将箭尖對向了帝後身邊的裴梁二人!
緊接着門開了,身着近衛統領服飾的兩名年輕将領大步踏進來:“裴瞻梁郴二人栽贓嫁禍太子殿下,意圖挾持皇上謀反,臣救駕來遲,還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