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耗時隻占了出城時的七成,守住四面城門的正是皇帝最近安排的梁郴杜明謙程持禮等,通過時不要更順利。
馬車到達安置魯重陽的裴家小院兒,提前趕來打前站的郭頌已經帶領魯重陽迎出來了。
裴瞻先行下車,将從箱子裏帶回來的人交給他們:“方才他反應甚大,我已經将他擊暈了,他身上有傷,手筋似被挑斷,你們先把他安置下來,看看他有沒有别的危險,最好能在一個時辰内把他弄醒!”
郭頌他們立刻把人帶下去,魯重陽已撸起袖子,打發人去備熱水及醫具。
人剛安排下去,杜明謙就趕來了:“老五!出什麽事了?”
他們回來時正好路過的是杜明謙守住的北城門,大晚上的夫妻倆一身濕漉漉地這般匆忙地進出城門,杜明謙怎麽可能不去關注?因此等他們進城後關注了一陣城門外的動靜就立刻交代好差事趕了過來。
這幾個月以來,裴瞻他們頻頻跟榮王府和徐家起摩擦,連過去和榮王稱兄道弟的裴昱都提着槍去王府把榮王府門牆給拆了,這是難以想象的事,杜明謙他們從前也表示過疑惑,但裴瞻打了馬虎眼,他們也就不曾追問。畢竟大家兄弟,能說的時候自然會說,還能信不過麽?
可是榮王妃突然死亡,本身還有着那麽多的疑點,讓人琢磨不透,今夜他們兩夫妻奇奇怪怪的行爲又剛好撞到了他手上,他還能不來問問麽?
這要再不問,便也不算兄弟了!
裴瞻看向傅真,傅真點了點頭。
裴瞻便道:“你快去洗洗,換好衣裳再出來。”
而後示意杜明謙:“你跟我來吧。”
杜明謙目光避開渾身濕淋淋的傅真,快步跟上了。
傅真也看了眼自己,這時紫嫣碧玺飛快從裏屋出來:“少夫人!”
她們小喘着到了跟前,也不知出來得多急,但臉上一點驚訝錯愕的表情都沒有,一看就知道是早就怎麽回事,早早在這裏等着她了。
“少夫人,熱水備好了,衣裳也帶來了,先進屋洗洗吧!”
傅真這幾個月勤加鍛煉,又加上梁家祖傳養生的方子和甯夫人一筐筐從不間斷送過來的滋補之物用心調養,身子骨大有長進,也胖了,應付這些行動不成問題。
但也不敢逞強,一身濕衣沾了這麽久,确實急需收拾。
便跟着紫嫣她們入了後面騰出來的偏院廂房。
一進門隻見果然一切準備就緒,連熱騰騰的夜宵都端上來了,便嘗了一口道:“是将軍安排你們來的?”
紫嫣點頭,上來給她更衣:“出去之前,将軍就交代奴婢們務必等到少夫人回來再睡,兩刻鍾前,護衛回府突然讓我們帶上少夫人的衣裳前往别院來,我們就趕緊來了。後來郭頌又回來了,招呼我們趕緊備熱水,說少夫人您回來就要用,這不,才都趕上了呢。”
說到這裏紫嫣歪頭觑了傅真一眼,抿嘴一笑:“從前奴婢還以爲将軍是個粗枝大葉的人,眼裏隻有外頭的事,沒想到奴婢竟錯了,将軍在少夫人身上,才是最用心的。就是将軍可以表現的機會太少了,要不然,将軍還不知會成什麽樣子。”
“就是。”碧玺這時也抱着衣裳上來了,“正房那邊吟霜她們天天八卦大将軍怎麽怎麽寵妻,一見着奴婢就往奴婢手裏塞瓜子兒,問咱們将軍跟少夫人咋樣?啥時候她們大将軍和夫人能抱上小長孫?
“啥長孫啊!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麽?天知道咱們将軍和少夫人還連枕頭都沒放一塊兒呢,搞得奴婢每次心虛得瓜子兒都不敢接……”
傅真不過順口問了一句,瞧這一個個地輪番上陣,對傅真何以弄得這般濕漉漉,卻是司空見慣地毫不在意了。
裴瞻領着杜明謙進了屋後,也花了兩口茶工夫先換了身幹爽衣裳。
等他出來,杜明謙站起來:“你們去哪兒了?帶回來的是什麽人?另外,你可知兩個時辰前,徐胤也乘着馬車出了城?”
去通州碼頭必經他守着的那道城門,徐胤出城的時候他當然知道。隻不過夜裏偶爾要出城的官吏也不是沒有,如果不是碰上這兩口子這模樣回來,杜明謙也不會在意。
裴瞻給他沏了杯茶:“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你想不想聽聽榮王妃是怎麽死的?”
“……你知道?”
杜明謙愣了。
裴瞻把茶推給他,在他停住呼吸的錯愕神情下道:“我不但知道,而且還親眼看見。殺死榮王妃的人,是徐胤。”
……
通州碼頭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忙亂。
原本有序靠岸進行上下貨的船隻,全部都在衛國大将軍府的船隻需要立刻打撈一件極爲要緊的物事之後強行暫停。但卻不知爲何,沉水之物明明應該在沉水之處尋找,可那位何将軍的護衛卻把進出碼頭的車輛都給攔住了,正在逐一排查?
所有船隻都點起了燈火遠遠觀望,而漆黑夜幕下的碼頭依舊隻看得見影影綽綽的人影在移動,而看不見他們的人臉。
何群英伴随徐胤立在階梯上,眼看着彼此雙方的護衛輪番下水毫無收獲,又看向因爲排查馬車而擁堵得越發嚴重的街道,忍不住道:“此人到底是什麽要緊人物,值得你這樣緊張?沉水這麽久,就是撈到也死定了!”
“就是死了也要找到他,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徐胤沉聲,他倏一轉身又道:“不是囑你仔細行事了嗎?怎麽臨了反正出了這麽大的簍子?這一丢,那麽這一兩個月所做的功夫便都等于白費了!”
何群英凝眉:“我若是不曾仔細,斷不會人到了通州才出簍子。你也看到了,方才還差一步就上岸了,偏偏就是這節骨眼上出的事。你真的斷定不會是你這邊走漏了風聲?”
“除了連冗,誰也不知道,你是說連冗也不能相信嗎?”徐胤說着看了眼旁側的連冗。
連冗神色一頓:“小的萬死不敢!”
何群英深吸氣:“那就不存在有别人了。除了船上的人,外人也不知船上藏着此人。要出問題早就出了!”
徐胤往下走了兩步,看着燈影下粼粼泛光的江水,斬釘截鐵道:“都不曾有疏漏,那就隻能是被人盯上了。”
何群英跟上來:“會是誰?”
徐胤目光深深:“裴瞻從來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何群英目光閃動:“是他?!”
随後他立刻又道:“可是那日我按你的話把甯泊池的死因作爲煙霧,他并沒有懷疑。且你我就算有往來,他又怎麽猜到這條船上一定有你參與?你并不止與我一個人往來,我也不止隻認得一個你。何以見得我要船就是爲你打掩護?”
旁邊連冗看向抿緊唇的徐胤:“的确不合情理。此時我們做得隐蔽,除了今夜這一趟外,沒有留下過任何與這兩條船牽涉到的痕迹,裴瞻與何将軍之間沒有别的瓜葛,他爲什麽會分出如此大的精力将這兩條船上?”
徐胤面對江水,凝默未語。良久後他才一字一頓地吩咐:“落水處找不到,那就沿着河岸找。再把排查的範圍擴大些,水下若沒有,那便一定是被人劫走了!而若是被劫走,那就一定是裴瞻幹的!”
連冗彎腰稱是,即刻下階傳話。
徐胤轉身朝堤上走。
何群英跟随他進了馬車,追問:“這丢失的人,到底是何身份?你若再遮遮掩掩,可就是把我何某人當傻子耍了!”
話說完,何群英的臉也沉了下來。
徐胤望着他:“他後頸處有個刺青,你先前看到了嗎?”
何群英凝眉:“那是什麽刺青?”
徐胤自懷裏掏出一張紙來,展開後鋪在他面前:“是這個。你們衛國大将軍府,也是有份參與征戰大月的,這個你應該認得?”
何群英望着紙上的圖案,神色忽變:“大月?!”
他倏地挺直了脊背:“你藏在船上的人,是大月人?”
“沒錯。”徐胤目光沉郁,“他是大月人。而且,還是大月皇室中人。”
何群英神色劇變,如果不是身處馬車之中,此時此刻他已然要驚跳起來!
“你身爲大周重臣,何以會私下與大月皇室接觸?而且大月皇室不是全都在裴瞻殺入宮城之時自戕的自戕,斬殺的斬殺了麽?怎麽還會有他們的人在?”
“對此我也很驚訝。”徐胤把紙折起來又放回懷裏,“當我接到潭州祖籍來信的時候,就意識到隻能把他弄到京城來當面審問才能找到答案。”
“可他爲何又會去潭州?”何群英望着他,“爲何他會去你的祖籍?”
徐胤望着前方,抿唇輕啜了口,緩聲道:“這個,我當然也同樣不清楚。”
“老爺!”
馬車之外傳來了徐家護衛的聲音。徐胤如同被突然擊打了的炭火爐,沉暗雙眸裏迸出一簇花火,轉瞬消失在黑暗中。他回應道:“什麽事?!”
“弟兄們沿着河道搜尋了一裏遠,均不見箱子蹤迹!卻在離落水處不遠發現了很大一片水漬,以及被打開了又藏在樹後的木箱!”
一聽此言,徐胤與何群英同時站起來,相繼下車,跟随護衛朝木箱發現地趕去!
樹下已經圍了不少護衛,徐胤上前一看,果然正是打上了甯家商号的一隻木箱,而此時卻人去箱空!
徐胤面肌抽動,兩眼炯炯地望着京城方向:“除了裴瞻,還有誰有本事把這件事辦得如此利落?!”
何群英彎腰看了看木箱破損的情況,又看了看地上水漬的範圍,卻不像徐胤這般緊張,他隻道了聲晦氣,而後道:“不過此人既然隻是來曆不明的外族人,就算落在裴瞻手上,也不過是替他幹了場活,最多就是讓他去邀功了,于我們來說倒談不上特别大的損失。”
跟甯家借這兩條船,一是他自己的确挪用何家公中家産幹了點私活,二是徐胤要避免途中節外生枝而暗中押送這個人進京,如今目的之一已經達到,目的之二出了點岔子,固然可惜,但也不要命。
何群英作爲大周武将,打心底裏也不願意與戰敗的外幫人有牽扯。
但徐胤聽完他這話,神情卻更加意味不明了,他默不作聲地站起來,離開了樹下。
“來人,去打聽裴瞻今夜行蹤!”
……
杜明謙端着茶,望着燈火那頭的裴瞻,恍惚神思早就不在軀殼裏了。
“你是說,榮王父子費盡力氣,或者是忍氣吐聲任憑徐胤無法無天,是因爲要死死地隐藏起那樁我都是第一次聽說的血案?以及他死死地藏着自己的殺人罪證不讓人知道?”
裴瞻把一口氣喝完的茶放下來,點頭道:“沒錯。”
省去了梁甯變成傅真的這一段,餘下這一路不斷發生的風波他全都和盤托出了。
從着手調查白玉胡同血案以來,哪怕是刻意隐瞞,也已經有不少端倪露在了面上。
不說别的,光是裴家這兩口子與榮王府及永平磕碰不斷,這事兒就透着不尋常。
杜程兩家與何家不同,除去何家外,五大将軍府裏剩下四家依舊關系緊密,肝膽相照,血案真相雖然還有最關鍵的一步未曾确認,可是榮王父子殺人的背後隐藏的巨大秘密是已闆上釘釘,他們連自己的妻子、自己的母親因此而被徐胤殺死都不敢往外一吭聲,裴瞻他們已經再沒有理由不拉上大家一起關注。
程家雖然隻有程持禮一人知道,卻程持禮從旁看護着,也夠了。
杜家卻還蒙在鼓裏,裴瞻至少不能讓杜家如同何家一樣讓徐胤鑽了空子。
“難怪了,”杜明謙喃喃感歎,“難怪你們幾個時常神神秘秘的,原來是因爲這個!”
感慨完他又擡起頭來:“那甯夫人作爲唯一的目擊證人,這就是五弟妹會成爲你妻子的原因?”
裴瞻就知道繞不開這兒,這幾家子弟有出息的腦子都沒有白長的。但眼下不是細說這些的時候,他道:“這就說來話長了。不過也差不多就是這般。”
“将軍!”
話說到這裏,郭頌恰好就進來了:“那人醒了!”
裴瞻瞳孔一縮,方才還緩和着的神色頓時陰冷下來:“極好!”
他站起來,看向杜明謙:“剛才不是還問我帶回來的是什麽人嗎?跟我走吧,應該會讓你吃上一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