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圖沒什麽特别的,就是大周定國時期的羊皮版圖,隻不過在其中幾處地點之上畫上圓圈做出了标記。從延展的方向來看,像是貫通南北的一份路線圖,兩端的端點一個是京城,一個則是湖州。
至于那塊帕子——
榮王妃拿起它湊近了夜明珠,這才看清楚它是一方月白絲綢,料子不算頂好,但是有些年頭了,翻過面再來看,這一邊的帕角上繡着一個“奕”字,而這個字的旁側,卻染上了一塊半個手掌大小的硬漬。
再把它湊近些一看,榮王妃就倏的把它放下了!
那發黑的硬漬,竟然是一塊陳年的血漬!
榮王妃當然見過血,在跟随義軍一路殺進京城的途中,她見過的死傷的人還少嗎?
這是血漬,她一眼就能斷定!
一塊帶血的帕子爲什麽會被秘密收藏在這裏?
而這個“奕”字,她卻好像記得也曾經在哪裏出現過……
隻停頓了片刻,她便立刻拉開了第二個抽屜。
第二個抽屜裏隻有幾張紙,紙上有字,首尾都沒有稱呼和落款,但是這紙上的字迹——這字迹她卻十分眼熟!
再一看這紙上的内容,她頓時驚得倒退了半步!
而這一退,她腳後跟碰到了門檻之下一個銅鈕,隻見第三個抽屜竟自動彈了出來!
原來這第三個抽屜,竟然自帶獨立的機括!
榮王妃喘氣如同拉風箱,看着平躺在抽屜裏的一把扇子,她顫着手把它拿出來。
盛夏天裏,碧玉扇骨的冰涼觸感竟直入骨髓,側面雕刻的一隻鳳凰騰雲展翅,栩栩如生,而在展開的扇面之上,又有一根扇骨呈黑黃之色,明顯是被灼燒過。
“是它!”
榮王妃喃喃地說着。看着眼前的這些,身體四肢好像已經不由她控制了,她緊抓着這把扇子,努力想要平靜下來,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的秘密……原來,原來他是打的這個主意!”
……
徐胤進了榮王府,跟前來迎接的王府管事說前來尋榮王妃有急事,管是知道這個姑爺對于榮王府來說如今多有份量,豈敢阻攔?當下便告訴了他去處。
徐胤停在門下,和顔悅色塞了幾張銀票給他:“我有些要緊的話要與王妃私下說,不會太久,你再此等等即可。又或者你有别的事要忙,也盡管前去。”
王府裏頭這幾個主子相互之間勾心鬥角,外頭的人不知道,這王府裏頭的人還能不知道嗎?
永平闖下大禍被撸去了爵位,這等大事不可能沒有人不在乎。近來徐胤與榮王妃頻頻接觸,這二人都是永平的至親,就是有些事情密謀也是正常不過。
管事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抱了抱拳道:“小的手頭正好還有些事情待處理,侍郎大人還請自行前往,怠慢之處還請在王妃面前美言幾句。”
說完就一點不含糊的離開了。
徐胤待他消失在夜色裏,旋即大步前往佛堂。
剛到門下,兩旁卻閃身走出幾個侍衛将他攔住:“徐侍郎止步!”
徐胤沉聲:“我有關乎永平的要緊之事禀報王妃,你敢阻攔?!”
侍郎面面相觑,腳步卻絲毫沒曾讓開。
這模樣是越來越不對勁了,徐胤擡眼看了看佛堂周圍,轉身又走了出來。
到了黑暗處,他與跟随進來的護衛使眼色:“看看他們去哪了?”
護衛立刻領命,躍上了圍牆。
幾口吐息的功夫後他們回來:“老爺!方才的侍衛裏有人朝着宗廟方向奔去了!”
徐胤雙目如電,炯炯望向了宗廟方向:“果然是那裏!”
話音落下,他人也已經大步朝着宗廟走去了!
……
榮王妃看着眼前這些東西,已經把手掌心掐出了血!
她踉跄了兩步,望着黝黑的大殿裏滿堂沉默的牌位,冷汗從她的額角滑落,在銀亮的珠光之下發出寒涼的亮光!
“王妃!”
守在後方的侍衛見狀連忙上前。
“退下!”
她脫口厲斥,然後松開緊攥着的雙手,扶住了牆壁。
接而她收回目光,垂頭看着手上的物事,然後好像突然燙到了她的手,她一股腦兒就全塞回了抽屜!又七手八腳地把所有櫃子都全部鎖好!
“今天夜裏的事情,誰也不許告訴!你們一個字也不許說出去!”
她眼望着眼前的侍衛,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是自齒縫裏擠出來,因而顯得無比陰森又狠厲。
侍衛們個個都是武功高強之人,此刻在她這樣一番話之下,也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
“走!”
她擡起了雙腳。
但剛走到門檻下,一道黑影卻自旁側堵住了她的前路。
“走哪去?”
榮王妃吓得膽裂,往後一縮腳,險些跌坐在地上!
夜明珠從她手下墜落,向前翻滾到門檻下,來人彎腰撿起了它,珠光頓時照亮了他的臉。
“你怎麽會在這兒?”
榮王妃嘶聲厲問,“誰許你進來的?!”
“這話問的可真多餘。”徐胤持着夜明珠往屋裏走,“王妃與我早就達成了共識,誓要在榮王府裏共進退,你能來的地方,我自然能來得。”
“你放肆!”榮王妃的眼裏燃起了熊熊火光,“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你滿肚子的陰謀詭計,我正要找你算賬,而你還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徐胤停步,望着她笑起來:“這話我聽不懂了,我處處爲着嶽母着想,怎麽就成了滿肚子陰謀詭計?如果不是有我這個好女婿撐着,嶽母在這個王府裏可就已經是孤家寡人了。”
“你給我滾出去!”
榮王妃低聲吼叫起來。
兩個侍衛原先還不敢插手,見狀立刻上前擋在了榮王妃前面:“王妃的話沒有聽到嗎?即刻出去!”
但他們倆話音還沒落,門外就也闖進來幾個徐府的護衛,堪堪好對上了他們倆!
榮王妃神色大驚,立刻瞪向徐胤:“你有備而來?!”
徐胤往旁邊揮了揮手,徐家的護衛便沖着王府侍衛道:“我家主子有話與王妃商議,你我還是讓出去爲好。”
王府侍衛立刻拔刀,徐家四個護衛便立刻将他們倆圍在中間!
榮王妃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徐胤!這可是在王府!你膽敢當着王府列祖列宗的面放肆!我門外的人呢?!”
徐胤道:“我知道這是在王府,我也知道我不該出現在這裏,但是王妃你敢讓其餘人知道你出現在這裏嗎?”
榮王妃咬牙。
徐胤扯了扯嘴角,又道:“你知道我是爲什麽來,我也知道你爲什麽在這裏,此事知道的人多了,不好。”
榮王妃聽到末尾,怨毒地瞪向他,深吸一口氣,她看向侍衛們:“你們先出去。”
兩個侍衛都是榮王妃的親随,一時間還有些猶豫,一看榮王妃又皺眉投來了目光,便隻好從命。
徐家的護衛也退出去了。
門檻外變得異樣的安靜。
榮王妃的情緒不再控制,她緊咬着後槽牙走到徐胤面前,擡起手來照着他臉上甩下一巴掌!
“畜生!”
這一掌來的猝不及防,徐胤并未防備,臉側過來時,巴掌已經上了臉。
“我當你是要找什麽扇子?原來你是想害我們王府!你想害得我們王府上下所有人萬劫不複!你這個惡毒的畜生,你竟然還想要利用我來達成你的陰險目的!”
這一巴掌揮出去,榮王妃的情緒就再也控制不住了,緊接着第二巴掌也揮了過來!
但這一次徐胤卻在她胳膊揚起來時就已經擒住了她的手腕!
“看來你是已經知道前因後果了。”
“我要殺了你!”
榮王妃把手掙紮出來,又揪住他開打。
徐胤一用力,立刻把她掀翻在一邊!
他寒目望着地下:“永平的蠢,果然是繼承自你!你既然知道了前因後果,那就該知道,給你們王府帶來滅頂之災的,讓你們萬劫不複的,是你的丈夫和兒子!不是我!是他們作死,這跟我半點關系都沒有!”
“你住嘴!”榮王妃站起來,顫着聲一字一句道,“你敢說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的?敢說當初迷惑永平不是你别有企圖的?
“徐胤,你真是狠啊,利用了永平這麽多年,到最後她被貶成了庶民,什麽都沒有了,你還想要把她榨幹,你竟然還利用她來問我要這把扇子!
“這把扇子,怎麽能到你的手上?你就是想利用她的手,來滅了王府!”
那幾頁紙上的字迹已經刻進了榮王妃的腦海,那裏頭每一個字都能令她發狂!
她是看不慣章家,看不慣章氏,她也看不上榮王,即使這麽多年夫妻下來,即使因爲榮王而當上了尊貴的王妃,她也從來沒有覺得榮王配得上自己,可他們都是她的家人!
那是她的丈夫!
章氏是楊蘸的妻子,而楊蘸是她榮王妃的親兒子!
他們犯的事情,與她息息相關!
章家再可惡,章氏再讨厭,也絕不會殺了自己的婆婆!
但這把扇子卻會要了她的命!
扇子背後的扇子可以直接将他們榮王府鏟除殆盡!
她忍辱負重這麽多年,引以爲傲的榮耀地位,夢想渴望的權勢,所有都會毀于一旦!
她知道徐胤不是個善茬,卻從來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居心叵測,居然陰險惡毒到想要緻他們榮王府于死地!
“這麽多年了,你總算聰明了一回。”
在榮王妃的厲聲質問之下,徐胤凝立了片刻,緩聲回應起來,“居然還知道我拿扇子是要對付你們榮王府。不過你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今夜,我勢必得手。”
榮王妃道:“永平哪點對不住你,我們榮王府又有哪點對不住你!你是覺得你翅膀硬了,再也不需要王府撐腰了嗎?”
“靠你們撐腰?”徐胤哂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點?當榮王府的姑爺,最多就是讓我在外多了一層身份,它對我的仕途有什麽幫助?
“在與永平成婚之前,我就已經被皇上欽點爲新科探花,進入翰林院我是憑自己的本事,從翰林院到禮部任重職,也是憑我向皇上獻計而得到的青睐,你們爲我做了什麽?
“就算或許也有你們在後推動的功勞,可難道這些年我平步青雲,對你們榮王府來說沒有帶來好處?
“你是真想不清楚,自己有什麽資格在我面前高高在上!”
榮王妃咬牙:“合着你就是不想被王府壓着,你就是因爲王府對你來說沒有價值了,所以你才要過河拆橋,把王府給掀掉?”
“也有幾分道理。”徐胤微微擰眉,“畢竟我也确實忍你很久了。我早就想跟你講,你一個泥腿子上岸的皇族,沒有資格看不起寒門世子。有你這樣的嶽母,對我來說是一種恥辱。”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榮王妃手指着身旁滿堂的祖宗排位怒罵着他,“當初你娶永平的時候也是曾來自焚香祭拜過的,當着楊家先祖的靈位,你竟敢說這種喪盡天良的話,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徐胤聽到這裏笑了:“要是死人當真有靈,我早就被劈過一萬次了!還輪得到楊家人來劈?”
他把手伸出來:“扇子給我。”
榮王妃臉色鐵青,咬牙冷笑:“你真是癡人說夢!在我們王府之内,還能容你狂妄到把王府的東西搶走?
“——來人!”
她蓦地一聲厲喝,嗓音是已經豁出去了的敞亮!
然而她的話音落下,本該立刻閃身進來的王府侍衛卻一個都沒有出現!
她神色立時變了變,舉步走出來兩步:“劉勝,江福!”
門外除了風聲之外還是沒有絲毫動靜!
她倏地轉身面向徐胤:“你做了什麽?!”
這不應該!
就算他帶來宗廟的兩名侍衛很可能已經被徐胤的人給壓住,那麽也絕不可能來不及傳遞消息給留守在佛堂那邊的侍衛!
“你幾時見過我是個草率莽撞之人?”徐胤擋住了她的去路,“就在我來這裏的時候,已經有人阻斷了你留在佛堂的侍衛。
“托你的福,本來應該留在宗廟輪值的人也被支得遠遠的了。
“現在,把扇子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