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小嫂子

裴瞻不自覺地往傅真所立之處看了一眼。

傅真也不動聲色地回應了他的目光。

不得不說何群英這個理由找的十分正确,他這麽一說,不管甯老爺子的死是不是真的有疑,甯家都非得查查不可了。

要查這件事,當然不是非得靠他何群英不可。

裴家梁家沒那個野心,故而在京城以外的關系都不會刻意經營,雖說查起來會慢一點,卻不必受何群英的制約。

何況傅真和裴瞻都不是那等會讓人牽着鼻子走的人。他們都有幾兩反骨,旁人越是要拿捏,他們就越是不肯讓人如願。

但眼下的傅真卻沒有立刻唱反調的意思。

她懷抱着酒壺站了片刻,又上前給他們倆的杯子斟滿。

在給裴瞻斟酒的時候,她就擡起尾指在杯壁上輕碰了三下,然後又抱着酒壺退回了原處。

裴瞻拿過杯子,拇指輕撫了幾下杯沿,說道:“你既有這樣的誠意,我又豈有拒絕之理?你要幾條船?雖然不保證一定拿得到,總歸幫你去想想辦法便是。”

何群英眉眼頓時亮了。“兩條船足夠矣,不過整個船艙須皆爲我用。”

裴瞻微微勾唇,點點頭。

“那就這麽說定了!”何群英撫桌,“我就等老弟你的好消息!——來,吃菜!”

大事說定,彼此雙方牙箸就舉起來了。

何群英大手一揮,讓那兩個伶人靠近些奏曲。

傅真借口出來添酒想退出房間,裴瞻卻在桌子底下拽住了她的衣裳。

傅真走也走不成,又沒有辦法掙紮,隻能老實站在那裏,暗暗瞪着他,又伸手掐他胳膊。

裴瞻唇角始終上揚,何群英在對面還說些什麽,他倒是渾然不曾往心裏去。

隻是發現那兩個伶人越走越近,他才正色:“我不喜這些庸脂俗粉,怪吵鬧的,今兒就喝到這兒吧。”

說完他站了起來。

何群英還想挽留他,自然是不可能再挽留得住。

他這邊一撤退,傅真就跟着出來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庑廊,又繞過了假山,來到了最裏面一進,裴瞻這才停住,背着雙手往回看了看。

隻見那兩個伶人抱着樂器退出來了,沒一會兒何群英也走了出來,他才說道:“還不算太蠢,沒在這兒出幺蛾子。”

傅真挑他胳膊上肉厚的地方狠命一掐:“你想他出什麽幺蛾子?準備兩個美人投懷送抱?”

裴瞻撫着胳膊:“還掐,胳膊都給你掐腫了!”

傅真道:“叫你在人前還不老實!”

裴瞻瞄她,軟聲道:“那你還在人前扮小嫂子勾引我?早知道你喜歡這麽玩,我就該多帶你出來走走。”

傅真拳頭捅向他:“你倒是想得美!還勾引?我那是給你對暗号,在暗示你!”

“好吧,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們裴家的傳統,媳婦兒說東,我們絕不能往西。”

傅真敗得五體投地!

她轉身拔腿:“懶得跟你鬥嘴皮子!”

說完跑進小樓裏去了。

裴瞻跟着進去:“就别跑了。還不快坐下來說說,外祖父他老人家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傅真深吸氣。

她不是那扭扭捏捏的人,該說正事的時候當然不能含糊。

樓梯下轉身,她走了回來,在已經坐下來的裴瞻旁邊坐下:“何群英剛剛說的老爺子的事兒,跟母親與我說的情形一樣。”

裴瞻望着她晶亮的眸子:“你是說,老爺子他的确遭遇過那麽一場意外,并且确實過後就病倒了?”

傅真點頭。“外祖父是在洛陽碼頭遭遇的意外,他染病之後,母親就讓人接他進京醫治了。故而他是在京師過世的。”

甯家在南北各地許多地方都置有房産,進京之後他就在南城别院裏養病,後來喪事也是在别院裏辦的。正因如此,傅筠當時才也有機會一面在甯家幫忙操辦喪事,一面還能抽空帶柳着氏進傅家。

“那嶽母和蘇掌櫃他們當時都沒有對此起疑嗎?”

甯夫人和蘇掌櫃等人都是人精,老爺子這場病來的這麽奇怪,他們不可能不追究。

“我也覺得有點疑惑,”傅真說道,“而且這件事情,母親之前一直都沒有告訴我,還是在先前我跟母親說睦哥兒要去徽州,這才意外得知還有這一段。

“母親對此的解釋是,不可能有人投毒拖上兩個月之久才緻命。但我仍覺得這個理由不是特别站得住腳。”

“所以你就讓我答應了何群英?”

“我讓你答應他,可不全是因爲這個。”

說到這裏傅真就往前湊了湊,“你不覺得何群英今日使的這股力道有些大嗎?”

裴瞻拿了盤子裏一塊糖核桃吃着:“你說說看。”

“他隻不過是要兩條船,花這麽多銀子請你吃飯不說,他還特地把我外祖父遇險這事兒打聽了一番,這犯得着嗎?”

裴瞻挑眉:“是啊,他有這個精力,找什麽門道弄船弄不到?怎麽就非得弄我們甯家的船?”

“就是說!”傅真恨恨,“我覺得他要這兩條船有古怪,莫不是要夾帶什麽私貨進京?”

朝中禁止民間流通的有不少物事,比如鹽和礦石,這些都是能牟取重利的。像何群英這種人,還真有可能幹出這些事兒來。

裴瞻又拿了一塊棗泥糕:“既然如此,那咱們就更不應該答應他了,如果他真這麽做,那咱們豈不是成了共犯?”

“當然不!”傅真道,“他如果真想犯事,咱們不給他船,他肯定得另外找船,那最終還不是壞了朝綱?

“咱們給他船,至少就有機會驗證他到底是幹幹淨淨行商,還是想挾帶私貨。如果是後者,咱們豈不是就能抓他個現行?”

裴瞻想了一下,瞄着她說:“可真有你的。”

傅真坐直身:“你可别誤會,我可不是爲着把他送入牢獄,我主要是爲了何家。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徐胤對何家手上的權力已是垂涎三尺,如果何群英犯罪,徐胤必定就要往上湊了。

“到時候何家在這個泥坑裏越陷越深,更加出不來。”

裴瞻沉吟片刻,點頭道:“夫人思慮周密,言之有理。”

傅真聞言瞅了他一眼:“什麽夫人?你少跟我耍這些花招,你就是叫一萬聲夫人也變不成真夫人!”

“那,小嫂子言之有理。”

傅真撲上去打他。

“酒樓裏人來人往,這打打鬧鬧的像什麽話?有什麽話不能回房說?”

她這裏剛剛起勢,樓梯上就傳來了一聲佯嗔。

傅真扭頭,隻見甯夫人正站在樓梯上看着他們倆。

傅真連忙站直:“母親别誤會,我就是看到将軍臉上有隻蚊子,想給他拍死!”

“還在胡說。”甯夫人走過來,上下打量着她這身打扮,“堂堂将軍夫人,這成何體統。”

“母親勿怪,真兒調皮可愛,小婿心悅得緊。”裴瞻說着一手勾住傅真的纖腰站起來,“将軍夫人不好當,每日裏要看賬要管家,想來日子是有些枯燥無味。小婿不能時時取悅她,卻讓她隻能自己尋些樂子,實在是小婿的過失。”

“你呀!”甯夫人笑歎了一聲,然後問傅真:“你方才急匆匆的下樓,合着就是因爲敏之來了?”

“當然不是,”傅真上前攙着她,“我正有事要禀報母親,您先坐下來。”

……

何群英出了萬賓樓,即徑直回了府。

門檻下看看與他老子何煥迎面撞了個正着。

“這個時候你不在大營裏呆着,卻穿成這樣在府裏是作甚?”

父子倆見面的刹那間,何煥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大将軍的積威使得旁側一幹伺候的下人都頓時屏氣凝聲,大氣也不敢出地待在一旁。

何群英微微垂首:“剛才有事約了人,這才散了飯局回來。”

“一天到晚在外結交些狐朋狗友,能有什麽長進?!你好不容易官位升了上來,不認真履職,是打算讓人彈劾嗎?!”

何群英的臉上也聚起了一層霜。他擡頭道:“什麽樣的叫做狐朋狗友?什麽樣的又叫做良友?我午間是與裴敏之一道吃飯,不知道他算不算狐朋狗友?”

何煥鎖眉打量他:“他素來清高自傲,我請他三次他都未必會來兩次,你有什麽臉面請得動他?你是打量我不常遇見他,問不着底細是麽?”

“你若不信,也由得你!”

何群英望着前方,臉上薄霜變厚,牙根都似咬了起來。“左右我從小到大,你又認真聽過我幾句?你又何曾正眼瞧過我幾眼?在你眼裏,我自然是不配跟人坐在一處的!”

“你!”

何煥噎住。下一瞬揚起手來,待要扇到他臉上,他卻先一步擡起腳,跨過了門檻。

何煥氣得要追上去,旁邊幾個幕僚連忙拉住他:“大将軍息怒!大爺斷不至于說這樣的謊!”

好歹被他們拉住了,何煥回頭卻沖他們怒道:“你又知他不會說話?!”

幕僚們道:“大将軍英明神武,大爺有沒有說謊,您自然清楚。大将軍,大爺終究是原配嫡出,天經地義的宗子,大将軍不可一味質疑,不利于咱們大将軍府的穩定啊。”

何煥恨恨咬牙,一跺腳拂袖而去。

何群英一路沖回自己房裏,回頭一看院門口并沒有來人,他這才沉了口氣坐下來。

侍從何泉随後進來:“大爺方才又與大将軍起沖突了?”

何群英憤然摔了個杯子。

何泉吓了一跳,連忙退到旁側。

“把賀先生請過來。”

何泉默然颌首。不多時帶了個四旬左右的墨須文士進來。

“賀霖見過将軍。”

何群英擡頭,深吸氣道:“我已經按你說的做了,下一步又該如何?”

賀霖道:“如果裴将軍答應了,那接下來将軍隻需聽候佳音便是。”

何群英凝眉望着他:“你就那麽有把握,他一定會願意幫我弄到甯家的船?”

“裴将軍對新娶的夫人愛慕心喜,甯家的事情他就沒有不上心的,事關甯泊池的死因,無論如何他都不會無動于衷。”

何群英目光睃巡他:“你對他們的事倒是清楚。”

說完起身走了幾步,他又在簾栊下停步回頭:“甯泊池的事情,你又是從哪裏得知的?”

賀霖垂首:“回将軍的話,在下的一個表叔,正好是徽州商人。他跟甯家打過幾次交道,還有過一些生意往來。”

“他叫什麽名字?”

“姓俞,叫俞清洲。”

“家住何處?”

“徽州龍安縣人。”

何群英再看了他一眼,不再作聲。

……

甯夫人這邊聽完了來龍去脈,坐在椅子上半日未語。

傅真等了一會兒忍不住道:“關于外祖父的死,您真的沒有認真懷疑過嗎?”

甯夫人緩緩吸了一口氣,看了她一眼後,又别開了目光。“沒有,請了那麽多的大夫看過,都沒有一個人确診他是中毒,所以怎麽可能真的是中毒呢?别瞎想了。”

傅真道:“那當時的藥方可還有留下來的嗎?請的哪些大夫,您都跟我說說?”

“都過去這麽久了,哪裏還能記得清啊?藥方當然是更加沒有了的。”

甯夫人說到這裏站起來,看着他們倆道:“我要回府了,待會兒謝小姐該到了,你們随我回去,還是回裴家?”

傅真還有話沒問完呢,哪能就這麽結束?

剛要張嘴,裴瞻卻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讓她坐下來:“母親忙了這一上晌也累了,您回去歇息吧,我們倆這就回裴家。”

甯夫人點點頭:“向你母親問好。”

說完便走了出去。

傅真對着她的背影凝眉:“奇怪,走得這麽急,今日竟然連留我們一下都不留了。就是讓謝家的小姑娘等等又怎麽了?”

不但有些急,她甚至覺得甯夫人像是有意在回避這件事情。可先前明明是她自己把這段往事說給傅真聽的呀!

裴瞻湊過來:“想不想去探探?”

傅真側身:“你想幹嘛?”

裴瞻捏起她的粗布衣裳:“還跟我裝。裝上瘾了?”

傅真拍他的手。

裴瞻笑了下:“左右我亦無事,陪‘小嫂子’你上甯家走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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