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胤道:“你還不舍得離開?”
禇钰緩緩沉下一口氣來:“我被當了二十多年的工具,不是因爲我沒有野心,而是因爲我不想去争,我情願被姑母差遣。
“可既然她對我全無情義,那我爲何不争?我要留在榮王府,直到得到我應該擁有的一切。”
徐胤聽到這裏目光微閃,他接連打量了禇钰幾眼,緩聲道:“這是你的心裏話?”
禇钰側目:“我今日落得這個境地,就算有這樣的想法,難道不應該?”
徐胤笑了,他身子後仰:“太應該了!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還沒有愚忠到極緻。”
說到這裏他斂住笑容,深深望過去:“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滿足你。不管你是想繼續留在王妃身邊,還是想要升官發财,對我來說都不是難事。
“當年你與章士誠職位之争,王爺把手上之将職給了章家,我知道這一直是你心中一根刺。如今何大将軍麾下騰出來一個守備不是問題,等你傷好,我可以擔保你能立刻上任。”
禇钰深深望着他:“我想榮王府裏每個人,包括永平在内,沒有一個人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弄權的本事了吧?”
徐胤眉頭緊鎖:“這些與你不相幹。你想要的權和利都少不了你的,如今你隻需要告訴我背後那人是誰!”
禇钰笑了:“可惜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徐胤雙目陡然變得銳利,他忽一伸手鎖住了禇钰咽喉:“你玩我?”
禇钰頓時呼吸不暢,臉色逐漸憋紅:“信不信由你!我确實不知道他是誰,他從始至終蒙着面孔,神出鬼沒的……”
徐胤鳳眼如刀,手下又加了幾分力道:“還在跟我兜圈子?你唯一的倚仗不過就是榮王妃,而她如今唯一的助力就有我,你可知就算眼下我殺了你,你這條命也是白送了?!”
禇钰臉皮已經發紫,他緊鎖着徐胤的手腕,大口地喘着氣:“你就算殺了我也沒用!你自己好好想想,換成是你來做這件事,你會露出自己的面容來嗎……”
徐胤手指骨節已經掐得泛了白,眼看得禇钰雙眼已經上翻了,他才把手松下來。
如果是他,他的确不會輕易暴露自己,因爲等他暴露之後,對方已經死了。
但這樣事情就更奇怪了,不是嗎?
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他問:“他第一次找你是什麽時候?”
他眼不錯珠地盯着禇钰,不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禇钰歪伏在床上,用力地吸着氣。直到氣息平定,他才撐身坐直,說道:“是我受傷的那一日。”
徐胤眯眼:“受傷那日,你不是很快就被擡了出去嗎?我記得,榮王妃當場就給你請了太醫,你身邊一直有人,而且你很快就昏迷了,他是什麽時候接近你的?”
禇钰恨恨地瞪着他:“在我昏迷之前。我受傷被擡出場外,那是兵荒馬亂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接近的我,總而言之,他從我身上取走了留在傷口裏的武器。”
徐胤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下來。
事情發生的當日,徐胤雖然爲了避嫌而沒出現在現場,但手下的人後來都跟他事無巨細的禀報過了。
禇钰被擡下去後就被停放在操演場不遠處的茅棚裏等待救治,那是的确誰都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意外,那時确實十分混亂。
也因爲這樣,他手下四個護衛才會追蹤同時伺機下手的章氏的人。
關鍵奇怪的是,追蹤過程中,章氏安排向禇钰下手的人竟然不知所蹤,導緻禇钰這邊他的人無暇顧及。
所以當時有心之人的确有機會去往禇钰身邊。
而從太醫那邊得知的消息,禇钰的傷口裏也确實沒有了那枚袖弩箭。
凝思片刻,徐胤又看向禇钰:“這麽說來,他再次來尋你的時候,是你蘇醒之後?
“我記得自從永平提出要辭掉太醫之後,太醫對你的傷就沒那麽上心了。
“即便如此,你卻還是蘇醒了過來,并且傷勢還在好轉。看來這也是他的功勞。”
禇钰後槽牙雖然咬得死緊,心裏卻不能不佩服他心思之敏捷。但轉而他五指又攥緊了手下的被褥,傅真誠不欺他,永平果然辭過太醫,果然在她們母女的眼裏,他的性命賤如草芥!
心頭血往上湧的時候,他的肩膀又被推直起來了,徐胤居高臨下望着他:“他拿走的那枚袖弩箭,爲什麽會出現在王妃的手上?他找到你,做下這一切,是什麽目的?”
禇钰問:“你覺得他會告訴我嗎?”
“那你爲什麽會聽他的安排?”
禇钰更是刺耳的笑起來:“我如今連你都奈何不了,你覺得我有能耐反抗得了一個在暗處死死盯着我的人嗎?
“是他告訴你,兇手是我?”
“不然呢?”
徐胤凝眉望着他,不再言語。
如果禇钰否認,他一定會覺得有鬼,但是這一系列問題回答,他卻找不到破綻。
最有力的一點就是,僅憑禇钰自己是完全不可能完成這一切的,他的身後一定有人,而且是很厲害的人。從而他也就完全有能力控制住禇钰。
這次環顧了一圈屋裏,他沒有再問,走出門來。
禇钰望着的背影消失在窗外黑夜裏,而後才将幽深目光投向屋角另一方漆黑而不見五指的角落。
……
連冗在禇钰房門外等到徐胤出來,一路無話,直到走出禇家後進了馬車。
“老爺似乎還沒把話問完就出來了。”
“因爲用不着再問了。”徐胤放下車簾,大半張臉隐在黑暗裏,“如果他說的屬實,那他不會知道更多了。如果他在撒謊,那他也不會再吐出半句實話。”
說到這裏他微微側臉:“派出去的人已經在禇家四周埋伏好了嗎?”
連冗點頭:“已然安排妥當。”
徐胤默然望着前方,不再言語。
其實在來之前,事情他已經猜的差不多。唯一的收獲是,背後撺掇的人,竟然在事發當日就已經出現了。
這到底是什麽人?
如果是不相幹之人,不可能會在禇钰身上費這麽大力氣。
如果是相幹之人——那他徐胤自認到目前爲止,未曾與任何人結仇,哪怕是榮王府裏的人惹出來的麻煩,他也每次都很及時地抽離了出來。
那麽到底會是誰,不但會知道他是兇手,而且還在背地裏針對他?
事情很明顯就是沖着他徐胤來的。
有人想要扒他的皮,想借禇钰的手,把他僞善的面孔撕去,是誰這麽恨他?
徐胤想不出來。
這幾年他的路走得可謂順風順水,每一步穩打穩紮,說句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也不算很過分,但禇钰這事卻讓他忽然有了緊繃之感,抑或說,是有失措之感。
這個隐藏在暗處的人,處處透着把他當仇人的味道,可這些年明明他極力經營口碑,自認沒有哪裏做的不妥當,哪怕是朝上面臨利益之争,他都總是适時退讓,連帝後都誇他有風度,那麽,他怎麽會結仇呢?
這個人爲什麽會在第一時間知道他是兇手?并且搶在太醫給禇钰醫治之前把那枚袖弩箭給拿到手?
換句話說,他怎麽知道如何弄出傷口裏的武器?
徐胤忽然意識到,這個人不但在針對他,而且對自己還有一定的了解,至少他知道使用袖弩的人就是他徐胤的人!
誰能做到這一切呢?
了解他,并且手段還這樣厲害。
他眼前不知怎麽就劃過了前番在白鶴寺夜裏出現的、用匕首來試探榮王父子的刺客。
那刺客是誰?至今都沒有定論。
但那把匕首本來應該在梁甯手上的。
這件事情很奇怪。
跟禇钰背後這個人同樣奇怪。
不是嗎?
這層不安感使他心緒浮動:
“連冗!”
正在倒茶的連冗被這突來的一聲驚得手抖了一下,茶水濺出來,還幾滴落在徐胤衣袍上。
徐胤卻渾然不顧,如海的目光望着他:“大理寺那邊,須想盡一切辦法下手!”
連冗微頓:“今夜?”
徐胤雙層緊抿:“越快越好。”
他無法想象被逮去的護衛落在對方手裏的那一夜發生了什麽?雖然這些人每一個他都很放心,不會有任何人将他洩露出去,可這暗中的人他卻不能不防。
畢竟,他連死去了六年的梁甯年手上那把匕首都能找出來,那麽一切都不好說了!
……
也不是沒有同時在一間房裏睡過,但今天夜裏的傅真看着心安理得坐在燈下看兵書的裴瞻,卻尴尬到做什麽都覺得刺撓。
她是個血氣方剛的大姑娘啊!任誰看到這麽個大小夥子大晚上地就坐在自己眼前,披着袍子,露着脖子,都沒辦法淡定的吧?
甯夫人給她打造的拔步床很大,那也大不過一間屋子去,他就坐在簾栊下,這進進出出的,影子老在眼皮底下晃悠,想看不見也不成!
何況傅真當初剛進門的時候,還被他忽悠着接下了這勞什子中饋,白天她都忙自己的事兒,晚上舍不得得負起主母責任。
是兩人一東一西,中間隻隔着條案,這就更讓人坐不住了。
看了幾頁帳,不知怎麽的,紙上的字全都變成了大小夥子的眉毛眼睛嘴,傅真看着煩,啪一下把賬冊合上,環起了雙臂。
“喂。”她道。
裴瞻不爲所動,繼續慢吞吞翻着他的書頁。
傅真便敲了敲桌子。
對方終于撩起了眼皮:“什麽事情?姑姑。”
傅真像是踩着了彈簧,立刻跳了起來。
遠處正在收拾銅盆的紫嫣原本聽到那聲姑姑驚訝的擡起了頭,待見傅真已到了裴瞻身邊,便抿嘴一笑,仿佛心領神會似的端着盆子走了出去。
還貼心地把房門給關上了。
傅真看向旁邊,正好對上了一雙柔軟如月華一般的目光。
她旋即道:“跟你說過了,不要再叫姑姑!”
裴瞻瞄她:“小時候我不肯叫,你心裏耿耿于懷到現在。我如今改過自新,你怎麽反而不讓叫了?”
傅真坐下來:“你心裏記着我是長輩就行,用不着挂在嘴上。”
“我要心口如一。”
傅真瞥他一眼,端茶道:“專跟我唱反調?”
裴瞻把雙唇抿住,不再說話。
他又不傻,調皮也要有分寸的,再不老實點,吃虧的肯定是自己。
傅真見他悶不吭聲又翻起書,這才把目光收回來。
餘光卻瞥見被晚風撩起的他的袍袖,白色的絲袍之下,他麥色的肌膚若隐若現,臂膀胸腹的肌肉起伏連綿,簡直宛如廣闊無垠的大漠沙丘。
唉。
真無恥。
裴瞻把書合上:“我便是故意叫了你兩聲姑姑,你也不必爲此煩惱。畢竟我内心裏,是從來沒有把你當姑姑的。
“但是你依然要叫我瞻兒,我也不介意。”
裴瞻看到她在旁邊,心裏就美滋滋的。瞻兒不瞻兒的,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傅真睨他:“你想多了。我隻不過是剛剛想起來,方才敲桌子是要做什麽。”
“做什麽?”
傅真伸手提了提他敞開的衣領:“你這穿了跟沒穿有什麽區别?要是不想穿,我幫你脫下來。”
她說着就将他衣領子往下撸。
裴瞻身形微滞,雙手立刻壓住了衣服!
“怎麽了?”傅真挑眉,“該不會是欲擒故縱吧?”
裴瞻臉頰泛熱。
誰跟她欲擒故縱?
他本來賭她紙上談兵,平日嘴上口花花,但并不會真上手,能夠勾引得她多看幾眼就很滿意了。
哪裏會想到她不但上了手,并且扒起他衣服來竟還如此自然自如?
真讓人不能淡定!
傅真看着這隻燙熟了的蝦子,揚着唇,又道:“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還是痛快點,脫吧!”
裴瞻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然後拖來旁邊的袍子,老老實實地穿好。
他爺爺的,這局他竟然輸了!
傅真一聲哼笑,起身大搖大擺走了兩步,又回身停到他跟前,彎腰湊近他:“玩不起,今後就好好穿衣服,少整那些沒用的!”
裴瞻望着滿臉洋洋得意的她,長臂一伸,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她扣進了自己懷裏:“好,那我就整點有用的!……”
(大家過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