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三人全皆怔住。
章氏蓦地一聲尖笑:“這下好了!這下可不是我不肯讓步,是人家把你的退路給做絕了!”
她瞪着永平:“你自作孽不可活,連老天爺都不幫你!伱這豬油蒙了心的東西,看誰不順眼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頓下手!
“一家人?誰跟你一家人?你如今是徐家人!
“你有求我了就說是一家人,無利可圖你就六親不認!
“你我身爲姑嫂,爲了攻擊甯家,刀子動到了我的頭上,妄想讓章家與甯家火拼,讓我自顧無暇你從旁看好戲!如今卻還高高在上要我來放過你?
“現在好了,你的好戲來了,看去吧!你就是該死!”
說完她一摔簾子,大步走了出去。
永平眼前一陣眩暈,癱軟在地上,扯住了榮王妃的衣袍:“母妃救我……”
方才章氏那一番話,指桑罵槐地把榮王妃也給罵進去了,榮王妃自己也氣的不行,她沖出去:“你給我回來!”
但誰又能攔得住章氏眼下的腳步呢?
宮裏來人的消息傳到徐家前廳時,傅真才把人打發出去沒多久,聽到這消息也不由意外。
“何公公!”
皇帝派來的是乾清宮掌印太監何渠,他這一進門,在場人便全都站起來了。
雖然梁甯從前還纏着何渠抓過宮裏頭的禦貓崽兒,知道這是個慣會看眼色的主兒,對幾大将軍府的人向來客客氣氣,可人家到底是皇帝的親信,如今自己身份今非昔比,傅真甯可得罪閻王,也絕不會得罪小鬼,同樣上前打了招呼。
何渠笑微微地跟她拱手:“難怪将軍夫人能得裴将軍與大将軍夫婦這般尊重,這一身飒爽英姿,果然一看就得是大将軍府上出來的人!”
傅真口道着哪裏哪裏,揀他喜歡聽的說了兩句,就趁他去跟榮王等人對話時,走到謝彰身邊:“謝大人,您怎麽來的這麽快?是見到我們裴将軍了嗎?!”
謝彰點頭:“正是!”
說完他又道:“發生在萬賓樓的事情,我已經都知道了,隻是無人告狀,也沒有由頭參與。
“正好将軍夫人與章家帶着人前來徐家之後,裴将軍就一紙狀子将婁照告到了都察院,我也就名正言順地向宮裏遞了彈劾折子。
“裴将軍後來又親自入宮,碰上皇上正拿了我的折子,講述了幾句實情,皇上遂命何公公與下官帶着人過來了。”
話剛說到這裏,正好章氏跨進了門檻,兩廂便止住了話頭。
榮王妃追上來,極力壓住氣息跟何渠道:“何公公,你怎麽來了?”
屋裏頭所有的交談聲全都止住。
何渠行了個禮:“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婁照照知法犯法,殘害人命,皇上知道後震怒,特命小的出宮,與謝禦史前來監審此案。”
榮王妃臉上抽搐:“皇上正在靜養,怎麽把皇上都給驚動了?是誰這麽大膽!”
“王妃慎言。”何渠直起腰來,“皇上一貫愛民如子,人命關天的大事,皇上如何過問不得?”
何渠慣會做人,向來不會當面給人難堪,榮王妃貴爲皇親,更是不曾受過他半點怠慢,何曾像今日這般被他劈面教訓?
何渠的态度直接代表了皇帝的态度,如果不是皇帝盛怒,并且對這案子背後的原因已經了然于心,何渠怎麽敢對她們這樣說話?
榮王妃一顆心不斷往下沉,身後的永平也打了個踉跄!
可永平終究是榮王府的郡主,榮王妃怎麽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女兒擔上罪責?事情要真大白于天下,永平還能有好果子吃麽?
榮王妃看向了榮王。
榮王已不知深吸了多少口氣,卻還是沒能把胸中氣湧完全壓下去。他看向章氏:“婁照認了罪便罷了,你也當勸勸你父親。”
章氏豈會看不出來榮王仍想包庇永平?
正好她遣回王府取證的人已回來多時。
章氏接了侍女手裏的匣子道:“案子進了三司,可就不是尋常的查法了。我這裏有些東西,先呈給父王看過,父王再做決定卻也不遲。”
說完她把匣子遞上去。
榮王凝着眉頭把匣子裏的東西翻了翻,緊接着臉色就說不上是驚恐還是驚惶了!
“這都是——”
“沒錯,都是實證。”
章氏斬釘截鐵地道。
事情發生後,章氏一直都在反複權衡對自己最有利的做法。
她難道不恨永平嗎?人家就是沖着章家來的,是沖着她章氏來的,永平已經是敵人,章氏怎麽可能不恨?
但當榮王妃提出跟她利益交換時,她也是有考慮的,就像榮王妃說的,劉硯已經死了,就算再鬧他的命也回不來了。
平日要想從榮王妃這裏摳出點好處簡直難出登天,難得她服了軟,肯交涉,那麽就幫劉家争取點利益也行,反正日後收拾永平,還有的是機會。如此,劉家日後還能記着自己這份好。
可是皇帝和都察院都已經插手這個案子了,這把稀泥她和不成了!她也沒那個膽子和下去了!
永平她是在唆使朝廷命官替他殺人!
一個皇親竟然能夠支使得動朝官給她當殺手,這代表着什麽?
章氏要是敢和這把泥,那将來清算起來,她也會變成永平的共犯!
如今眼目下,誰還敢包庇永平?
眼前的案子,三司一定會查個底朝天,婁照逃不過去的,他遲早會供出永平。
永平若不服軟,那三司就會從各個方位下手把她查到底!人家衙門吃這行飯的,有的是辦法對付一個永平這樣的角色!
一查,永平幹過的那些破事全部都會暴露出來,她敢答應婁照關照她姨妹,就是因爲她跟宮裏餘側妃有勾結。
如此,永平插手東宮宮闱,也成了一個現成的靶子!
榮王要是眼下敢包庇,那皇帝查完永平一定也會查到榮王府頭上來!榮王府擔得起這個嫌疑嗎?有這個能耐在這趟渾水裏脫身嗎?
“真是好大的膽子……”
看完了匣子裏東西的榮王眼望着永平,喃喃地說道。
這個養尊處優多年的漢子,此刻似手腳發寒般行動僵硬起來。
人常說子女不肖乃家門不幸,過去他不覺得,這麽多年他以爲永平隻是驕縱些而已,卻沒想到她驕縱的表皮之下竟生出了這樣一顆不計後果的惡膽!
她平日如何嚣張跋扈都罷了,怎卻麽能以幫婁照的姨妹晉位這種事作爲條件去支使一個當朝官員殺人?怎麽能明目張膽地使喚一個朝臣殺官戶子弟?
他指着永平:“把這個罪魁禍首押起來!把她綁上!”
永平大驚:“父王!”
“你還有臉叫我!”榮王咬牙,“你爲一己之私,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傷害了劉家一條活生生的性命,你犯下這大罪,有辱門風,你妄爲我的女兒!”
永平大恸:“父王!您不要女兒了嗎?!……”
她撲倒在榮王腳下:“我是你的女兒啊!你怎麽能不管我?!”
榮王咬牙背轉了身子,一雙眼已經通紅。
自己的女兒他怎麽能不疼?可如果自己不替她張口認下這個罪,三司接手之後就會挖出來更多,她的下場會更慘!
傅真看向謝彰:“謝禦史,王爺都已經替永平郡主認罪了,這可是事關朝廷官員私德,是不是該由三司接手審理了?”
謝彰點頭:“既然王爺已經證明元兇就是永平郡主,那便應該是由三法司接手。來人,将永平郡主請去大理寺受審!”
“我不去!”永平扯開嗓子怒吼,“我堂堂郡主,誰敢動我?!”
謝彰看向何渠:“何公公意下如何?”
何渠深深地看了眼永平後,招手喚來門下的小太監:“将實情一五一十禀報皇上,請皇上定奪!”
小太監出了徐家直奔皇宮。
皇帝在南書房裏。聽完了小太監奏報,他當下就把面前的炕桌拍得跳了起來!
“她簡直是膽大包天!她眼裏還有王法嗎?!”
這一動作把他的咳嗽又招了出來。
裴瞻趕緊上前替他撫胸:“皇上息怒,龍體要緊。”
皇帝待這口氣撫下去之後,才擡頭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一切都是她背地裏幹下的?”
“臣不敢!”
皇帝哼道:“你不敢?你連一個大月國都給滅了,區區一個永平的城府,能有多深?你竟然說你不敢?”
裴瞻凝色:“皇上明鑒,臣是真不知道。臣就是覺得那婁照太不把臣放在眼裏了,他竟然把陰謀詭計使到了臣的嶽母頭上,這口氣臣可咽不下去。
“想來想去,就仗着皇上您平日疼我,進宮來求您幫忙讨個公道了。臣真的不是來告永平郡主的狀的,臣完全沒有想到元兇竟然是她!”
皇帝接了太監遞來的湯藥喝了兩口。然後道:“永平是怎麽跟婁道誇下這海口的?婁照又是如何相信她能辦到的?”
裴瞻道:“皇上,這無憑無據的,臣真的不知……”
皇帝瞅了他一眼,把藥碗放下來:“來人,傳旨下去,将永平郡主降爲縣主!另禁足三月!婁照該如何處罰,交由三司處理便是。”
說完他看向裴瞻:“朕如此決斷,你覺得如何?”
裴瞻看了他片刻,慢慢把臉垂下去:“皇上英明。”
皇帝輕哂了下,重新把藥端起來:“沒有意見,那就下去吧。”
裴瞻稱是,退出了門檻。
踏上庑廊之後,他腳步卻越走越慢,後槽牙也越咬越緊。
最後他停下步,喊住路過的一個太監:“你幫我去宮門外找到我的護衛,讓他去找梁大将軍,就說婁照殺人案已經水落石出,元兇就是永平郡主,皇上已經将郡主降回了縣主作爲處罰,你讓我的護衛去問梁大将軍,徐侍郎知不知道這件事?”
小太監連忙答應。
裴瞻又讓他複述了一遍,确定無誤,這才放他離開,然後自己折了回去,又回到了南書房。
“你怎麽又回來了?”
皇帝剛好喝完藥,正接過絲帕拭唇。話雖是這樣問,但他眼底卻沒有一絲驚訝的意思。
裴瞻麻溜從旁邊鬥櫃上抱過來兩缸棋子,擺在了炕桌上說道:“臣今日已經下差,皇上也不宜勞累,好久沒陪皇上下棋了,臣今日便陪皇上走幾局,消遣消遣。”
皇帝睨他:“你這是無事獻殷勤。”
裴瞻兩手擺開了棋盤,嘴上回道:“服侍皇上也是爲臣之本分。”
皇帝捏起一顆子來:“沒想到你去打了幾年仗,倒混成了兵油子。小時候一棍子也打不出個悶屁,如今卻是油嘴滑舌的。”
“全賴皇上調教的好。”
皇帝伸手敲了一下他腦門兒:“怎麽說話呢?”
裴瞻俯身:“臣有罪!”
皇帝睨他,又指着桌子對面:“坐吧。你這體格太高了,仰頭仰得朕脖子疼。”
“謝皇上!”
……
萬賓樓出了這麽大個事兒,梁家這邊自然早就知道了,梁郴和梁郅剛好在大營裏,聽到消息就不約而同地找到了裴瞻。隻是裴瞻卻不讓他們過去,隻說這件事交給他和傅真,大夥也隻好先按捺住。
好在後來的消息一件好過一件,一直到聽說何渠帶着人直奔了徐府,大家才總算吐出口惡氣!
一家子人正在府裏頭讨論着何渠與傅真趕去徐家監審之事,這邊皇帝下旨降永平爲縣主的消息就傳來了!
梁郅完全不能接受:“永平犯了這麽大的罪,她可不單單是殺人而已,她是在挑起朝臣之間的矛盾,意圖嫁禍!
“她還想伸手攪亂宮闱!
“這種行爲皇上怎麽能容忍?怎麽還能允許她擁有爵位?
“難道皇上是舍不得罰她嗎?”
梁郴轉了兩圈後停下步來:“不對,敏之還在宮裏,皇上既然允許他賴着不走,那這事兒就還沒完!”
他這裏話音剛落,裴瞻的護衛就在家丁的帶領之下進來了:
“大将軍,我們将軍差小的來遞話,問大将軍今日之事,徐侍郎可曾知情?”
梁郴聞言點頭:“果然如此!”
梁郅忙問:“什麽意思?!”
“帝王心術而已。不是舍不得罰,老爺子這是怪咱們把他當槍使,不肯便宜咱們,想讓咱們再上點‘供’呢!”
梁郴說完後即吩咐家丁:“去看徐侍郎在哪裏?我去‘拜訪’他。他這個郡馬爺,也該上上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