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他走到傅真面前坐下,兩手自然地搭在膝上,溫順得如同一隻小貓。但他挺得筆直的脊梁骨,和他清澈如幽泉般的眼神,卻讓人無法小看他。
“都搞掂了?”傅真把茶遞給他。
傅嘉點頭:“父親,不,傅筠已經簽下和離書,已經去收拾家當了。母親也讓人看好了柳氏,傅柔也截回來了,天亮就會下帖子去杜家,約定時間登門賠罪。”
傅真笑看着他:“以後家裏可就是你來當頂梁柱了。可要辛苦了。”
“我可不怕。隻要我們在一起,比什麽都好。”傅嘉臉繃得緊緊的,“姐,日後我們三個,就安安生生地過日子。”
傅真摸摸他的頭。
這個多出來的弟弟,可真是給了她一個大驚喜。其實傅嘉回來之前下人就把前堂情況先禀給傅真了。先前讓人把傅嘉傳到房裏來,隻是預料到傅筠會拿傅嘉的歸屬拉扯不休,而當下最能夠推動事情早些落定的就隻有傅嘉了。
傅嘉說大不大,但十二歲的年紀說小也不小。他有資格代表他自己的說話。當聽到傅嘉果斷表明自己對傅筠及柳氏等人行徑的不齒與憤慨後,傅真就主張他去前堂當着傅筠的面擺出态度。
他的表現比傅真想象的還要好,任何一個當爹的,都不可能在親生兒子那麽一番痛斥之下全身而退,可以說,傅筠最後放棄掙紮,簽下和離書,也有傅嘉三分功勞。
“回房歇着吧,我去看看母親。”
讓紫嫣送走傅嘉後,傅真來到了傅夫人房中。
傅夫人如今已可稱甯夫人了,她坐在桌畔,尚未梳洗,正靜靜地望着地下。
傅真喚了聲母親,在她身旁落座,打量她一會兒她說道:“想當初母親也是滿懷着希翼來到傅家的,如今這般模樣收場,此時心有怅惘也在所難免。”
一個人能理智地處理事情,不代表她不應該有感情。
理智上甯夫人做到了果斷利落,但她也隻是有着凡人,也有七情六欲。
甯夫人擡頭望着她,微微一笑:“你可見過背着東西走遠路的人?”
傅真頓住。
甯夫人接着道:“我眼下就是那個走了十幾年遠路,終于到了目的地,卸去了滿身負載的人。我實在是走得太累了,但是又終于實現了一身輕松的夙願,于是我現在,覺得很幸福。你能明白嗎?”
傅真沉默片刻道:“我明白。”
被傅筠辜負了十幾年,當初的那點希翼和欣喜哪裏還有痕迹?早就被負心人的薄情消磨得幹幹淨淨!傅家就是捆綁在甯夫人腿上的負累,如今終于擺脫,她當然隻有輕松和幸福!
“就是委屈了你們,”甯夫人道,“此後,你們可都隻能算是商戶子弟及商戶女了。但是我經仔細權衡,還是認定隻有徹底擺脫傅筠他們這一堆,你們才真正稱得上安生。
“我想過分居另過,兩不相幹,勉強保持一個表面完整。可事實上很難辦到,首先我對傅筠實在放心不過。還有他母親,此番她這般狠毒,我絕不會放過她,我必須得讓她去杜家賠罪!這一來她就更加恨上我了,如此下去便将陷入糾纏不休的境地。而事實證明,我們防範得再嚴實,隻要這禍患存在于身邊,就總有防不着的時候。
“若是将他們趕回江陵,他們又勢必不甘心,屆時再放出什麽不利于你我的謠言,往我們身上潑髒水,卻是不值。我是不打緊,但你們姐弟尚有大好前途,如何能遭這種人诋毀?但凡留個污點,将來你們就洗刷不清了!
“所以我作出了這樣的決定,真兒,你們可莫怪我才是。”
“我要是怪您,那我可真不配當您的女兒!”傅真挨近了她,“嘉哥兒先前那番話說得不夠明白嗎?對于傅筠那樣的人渣,您早就該甩掉他了!你作出這樣的決定,我隻會由衷地高興!”
“那就好。”
甯夫人笑着攬住她,輕拍着她的肩膀道:“未來再艱難,我也會努力護着你們走下去的。”
傅真也張開雙臂抱住了甯夫人。
燈光灑在她們身上,投在地下的,是一道密不可分的影子。
……
傅家這邊一夜未眠,杜家這邊又何嘗不是?
杜谡把杜三夫人接回府後,大将軍府和二房那邊都過來了。
杜谡激動得就要把整件事情前因後果細細道來,可是在杜三夫人幾度眼神和咳嗽聲幹擾下,他最後也隻能草草收場,大緻表達了一下有驚無險的意思,然後就把衆人給送走了。
夜裏躺在床上,杜谡還忿忿然說着翌日要如何去聲讨傅家,這邊廂杜三夫人卻已經在床上輾轉反側好幾回了。
杜谡被鬧騰得歇不下來,不由問她:“你這是怎麽了?莫不是吓出魂來了?要不要明日我帶你去廟裏上個香?”
“上什麽香啊?”杜三夫人白眼看着他,“我是在想跟傅家那婚約的事兒。”
“這還有什麽好想的?”杜谡一骨碌坐起來,“當然是明日一定去把它給辦妥了,管他們有什麽要求——他們還能有什麽要求?敢有什麽要求!”
杜三夫人也坐了起來,抱着腳脖子,尋思了半日後說道:“照你的意思,這婚是非退不可嗎?”
“那要不然呢?”杜谡瞪大了眼睛,“都這樣了還不退婚?你莫不是被吓傻了吧?”
杜谡說着把手覆到了她額頭上,一臉的震驚。
杜三夫人把他的手拍開,沒好氣地道:“我好的很!”
杜谡道:“那你剛才這話什麽意思?”
杜三夫人沒說話。
杜谡震驚:“我怎麽覺得你好像不想退婚了?”
“也沒有……”
杜三夫人脫口回了他一句,接而嗫嚅了半天,卻也沒有說出句像樣的來,末了她便一扯被子又躺了下去:“睡吧,睡吧!跟你也說不清楚!”
杜谡看了她後背半日,随後才也揣着滿肚子疑惑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