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冥事籌辦
忙碌中,朱世祿陪着袁道士趕到了。朱世祿一看家裏的情況,就知道爺爺已經過世,便哭着在已經靜靜地躺着的朱謝恩前跪着磕了三個響頭後,便按照朱根福的要求,叫上朱世财,陪着袁道士一起去給爺爺踏勘墳地。
無論是古人還是今天的人們,在墓地的選擇上都是非常講究的。早在晉朝時,郭璞就寫有《葬書》,專門論述生者與死者的關系,特别是墓地對于生者的作用。郭璞提出:“人受估于父母,本骸得氣,遺體受蔭。蓋生者,氣之聚。凝結者成骨,死而獨留。故葬者反氣納骨,以蔭所生之道也。經雲:氣盛而應,鬼福及人。”因爲郭璞的這一觀點,使得以後曆朝曆代上至皇帝皇親下至普通平民,都對死者墓地的選擇重之又重。以至于後人總結出了“平原十不葬”(即一不葬粗頑怪石;二不藏急水争流;三不葬溝壕絕境;四不葬孤獨山頭;五不葬神前廟後;六不葬水口不定;七不葬開塘傷龍;八不葬草木不盛;九不藏人居稠密;十不葬龍虎尖頭)、“山地十不葬”(即一不葬童山;二不葬斷山;三不葬石山;四不葬過山;五不葬獨山;六不葬逼山;七不葬破山;八不葬側山;九不藏陡山;十不葬秃山),“墓有十不向”(即一不向流水直去;二不向萬丈高山;三不向荒島怪石;四不向白虎過堂;五不向斜飛破碎;六不向外山無案;七不向面前逼宮;八不向山凹崩缺;九不向大山高壓;十不向山飛水走),“墓穴十忌”(即一忌後頭不來;二忌前面不開;三忌朝水反弓;四忌凹風掃穴;五忌龍虎直去;六忌直射橫沖;七忌淋頭割腳;八忌白虎回頭;九忌龍虎相鬥;十忌水口不關)等等說法。并且看風水算命相的術士就是在我國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那個特殊的年代也仍然是禁絕無效,人們公開不敢信神信道,但私底下仍然是風行不止。正如前面已經寫到的高石磊的父親高強富病後,高石磊的母親仍偷偷地去請道士來驅邪逐鬼。就是朱世祿請來的這個袁道士,也是在這種特殊背景下偷偷地在當地活動,并且受到當地人尊重和認可。
且說袁道士拿着羅盤,看了看朱家所在地的地形、地勢,又把四周環視了好幾遍,對朱世祿說:“不知施主有沒有事先确定過哪塊地方?”
朱世祿因爲常年不在家,不知道之前爺爺和自己的父親是否确定過地方,便回答道:“道長,不好意思,因爲我平時沒有在家,不知道我爺爺他們事前是否看中過地方。讓我去問一下我父親,行嗎?”
袁道士說:“施主請便。”
于是,朱世祿便讓朱世财去問朱根福,朱根福說:“你給袁道長說沒有确定過。你爺爺之前身體那麽好,大家都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快就走了。不過,他以前曾開玩笑似地說過,說是要找一個向陽的地方。”
朱世财把朱根福的話給朱世祿和袁道士說了一遍,袁道士說:“明白了,施主。”
朱家所在的梁家壩是典型的淺丘地帶,山不高,地勢的起伏也不大。朱家房子所在地後面叫長梁子的山就是最高山了,但垂直高度也不過幾十米。山的走向是東西走向,長梁子的東端與另一個因爲山上幾乎沒有樹木生長的叫巒坡坡的山相連,兩山相連處形成了一個低窪的垭口,這個垭口也是山這面的梁家壩通向山另一面的伍家碾子的一條通道。
袁道士在朱世祿的陪同下,在幾個地方進行了查看,并把羅盤轉過去轉過來,最後終于在長梁子起頭處的山腳下找到一塊地方,袁道士反複看了看,又用羅盤比量了好多次,最後說:“嗯!就是這個地方了,這個地方好!”袁道士既象是對朱世祿說,又象是他自言自語。随後,袁道士又再次在那塊地前後比劃,确定了墳的走向,并向朱世祿做了詳細的交待。
墳地确定後,朱世祿又讓袁道士測算朱謝恩入土的時間。袁道士反複看了看已經确定的地穴,觀察了周邊的地勢和所處位置,又幾次擡頭觀看天象,并把自己帶來的已經完全發黃并且看起來很有些破爛不堪的《八宅明鏡》翻了又翻,最後确定三天後的寅時是個入土的好日子。
把墳地和入土日期确定後,朱世祿陪着袁道士回到家裏,朱世祿簡單地給他父親朱根福把情況說了後,馬上召集了幾個年輕男子去挖墳坑,而袁道士則開始做隻有他能夠做的其他事項。
在“wg”期間,袁道士因爲搞所謂的封建迷信,無論是大隊開會,還是公社開會,哪一次批鬥會都少不了他,有好幾次還被區上拉去進行了批鬥。但無數次的批鬥,并沒有把袁道士批怕,相反,還等于是給他作了宣傳,附近幾個公社的人都知道有一個袁道士。并且隻要有人家需要,他照搞他的看墳、查期、算命、做道場等活動。而在農村,普通老百姓對他的那一套盡管不完全相信,但很多時候又離不開,特别是婚喪嫁娶、修房建屋,都會找他測期、看地、查日子,好象沒有經過袁道士查看,心裏就不踏實似的。因而,無數次不同場合的批鬥,不僅沒有影響到袁道士的聲譽,反而使他的聲名更是遠播。
在袁道士所做的事項中,給死者紮靈——即裱糊紙房子,是非常重要的一項冥事。在伍城這一帶的農村,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人死後盡管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但也會象活在人世上一樣生活,要生活。要生活,房子是最不可少的。在農村,無論是哪一家人,修房造屋都是最大的事,特别是養兒子的,修房子接媳婦更是一輩子的大事。不少人一輩子甚至幾輩子就活在爲修房子上。活在世上是這樣,死了後在冥界也同樣需要房子住。因此,人死後除了棺材外,最重要的就是紮靈——裱糊一座紙房子燒給死者,以便死者在陰府居住。
袁道士給朱謝恩紮的是一座四合院房子,兩進三開,很是氣派。袁道士說:“朱老太爺生前辛苦,死後要住得寬敞點,也才不負他老人家辛苦一輩子。”袁道士這樣說,當然會得到死者家人的贊同。袁道士還給朱謝恩用紙紮了自行車、縫紉機、手表,還有現世中還不太流行但卻非常時髦的收錄機。當然其他如鍋碗瓢盆之類的日常用品就更不必說了。因爲這些東西是用各色彩紙紮的,不僅色彩鮮豔,而且形象逼真。看着這些花花綠綠的各式紙制物品,不要說死者喜歡,就是生者看到都有些愛不釋手。
袁道士之所以在當地很吃得開,并且得到當地人的廣泛認可,不僅僅是因爲他能夠測期、看地、查日子,僅就他這一手裱糊的好手藝,就是其他人難以企及的。袁道士裱糊的東西,不僅有很傳統的,也是很新潮的——僅就這一點,就很得當地人的贊賞和喜愛:誰不希望自己的家人過得舒心一點?——盡管是在陰間。生前沒有盡到孝,死後做得風光些,使活人臉上有光,這誰會不願意?袁道士也是把握了人們的這一心理,因此,總能夠做出一些一般人想不到,但卻很讓人滿意的事——那就是死者生前享受不了的東西,做成紙糊的,讓死者死後在陰間享受——現世上有什麽東西時興,袁道士就會做一些時興的東西給死者。譬如七十年代幾乎是家家都向往的縫紉機、自行車、手表以及收音機、電筒等,後來的錄音機、照相機、電子表等等。哪樣東西時興了,他就能夠做哪樣,這也是袁道士的最大優勢。
在朱謝恩的喪事上,袁道士雖然也在做着不少與傳統的做道場相關聯的事,但還不敢也還無法做全套的道場。一方面僅靠袁道士一人無法做全套道場,另一方面袁道士也擔心如果做起來傳出去後,自己又會受到批鬥。同時,朱家人也沒有人想過要做道場。即使想到過,朱世祿也會堅決反對。一方面是因爲朱世祿正處在入黨的關鍵時期,并且他還是副廠長,有比較高的所謂政治覺悟;另一方面五十年代以後出生的人,對四十年代之前出生的人信奉得如同自己生命一樣的東西,基本上是完全不信了,不少人甚至連很多概念都完全沒有。實際上這也是五六十年代的那些運動所帶來的巨大影響所緻——在揚棄了一些傳統糟粕的同時,也揚棄了一些傳統精華,更主要的,是使人們變得什麽都無所顧忌,什麽都不害怕。曾經有人說過,現在的中國人,既沒有天堂,也沒有地獄,是既不管前世,也不懼來生,隻求活好現世。因此,爲了滿足自己的一己之欲,就可以什麽都不顧忌,什麽都不畏懼,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都敢幹,什麽喪盡天良的事都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