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說的這幾個字,對蘇菲兒來說就像是天大的好消息一樣,讓他高興不已。小姑娘的一雙大眼睛頓時笑得眯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細細的顫舞。她連着彎腰對李世民行了三個禮:“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呵呵,好了好了,不用老是這麽多禮。”李世民也拿這個太懂禮數的小姑娘沒辦法了,隻得無可奈何的說道。
蘇菲兒十分的文靜,全沒有那種燦爛的笑容出現在臉上。腮邊一抹淡淡的紅暈,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最是引人注目,這時候仿佛就在告訴别人,她在笑了。
她就是那種,用眼睛來笑的女子。
李世民等人到了正堂,武元衡和高固等人已經在這裏恭候了。李世民和武元衡二人入了席,其他人則全都站在一旁伺候。尊卑有别,他們可不敢随便入席。
李世民看這些人都站着,于是說道:“你們也都去用餐吧,這裏不用伺候了。我和伯蒼自行把盞就行了。”
高固和俱文珍、王大虎、蘇菲兒和另外幾個丫鬟,這才退了下去,自行到側房用餐去了。席間也就隻剩了李世民和武元衡二人。
武元衡先拿起一杯酒來,平視着李世民,十分真誠的說道:“殿下,日前臣下頗有怠慢,還請殿下恕罪。臣下現在,但憑此杯薄酒,向殿下請罪了。”
“唉,伯蒼這是說的哪裏話。”李世民呵呵的笑道,“你我平心相交,我也十分的敬重你這個朋友,就不要再提什麽怠慢不怠慢的話了。從今以後,你也不必太過于拘禮。既然是朋友,就不要以尊臣下輩相論。大家都随意一點。”
武元衡略略一笑:“多謝殿下。”二人各自飲下一杯。武元衡卻又馬上又爲二人斟上酒,再對李世民舉了起來:“這第二杯,仍然由臣下來敬殿下。殿下心存仁善念及蒼生,令臣下十分的敬佩。但憑此杯,以表臣下對殿下的敬仰之情!”
“呵呵!”李世民笑了起來,也就爽快的舉起了杯子,“好吧。伯蒼非要這麽客氣,那我就再喝下這杯,請!”
第二杯入喉,第三杯馬上又來,武元衡舉起酒杯。一向平靜如水地他,此時也凝神靜氣,十分莊重的說道:“這第三杯,臣下祝漢王殿下,終成大業!”
李世民正準備舉起杯來。聽到這話,卻不由得微自一愣,說道:“終成大業?”
“正是。終成大業。”武元衡仍然舉着杯子。
李世民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也和他喝下了這第三杯酒。然後說道:“不知伯蒼所的大業,是什麽樣的大業?”
武元衡微微一笑:“殿下心中自有鴻鹄之志,又何必反問臣下?”
李世民也笑了一笑:“如果,我一定要問個清楚呢?”
“呵呵!”武元衡這一次也笑出了聲來,說道,“如今之大唐,正值天下紛亂多事之秋,卻也正是英雄用武之時。殿下心中的壯志。莫非不是力挽狂瀾重振大唐麽?”
李世民聽他這麽一說,頓時哈哈的大笑起來:“伯蒼啊,你我還真是相逢恨晚哪!想不到,你我想見僅僅兩日,你就能一語道破我心中所想之事。真是我平生之知己!”
“殿下過獎。”武元衡輕淡地笑了笑,說道。“如今在殿下面前,臣下也不願意隐瞞什麽了。其實,臣下之前的确是對殿下心存芥蒂,以爲殿下隻是一個不顧他人死活的纨绔皇子。哪怕殿下守住了奉天,攻下了長安,臣下也仍然沒有改變這個看法。因爲在臣下看來,你當時所做的一些事情,無外乎就是想讓自己也活下去。”
李世民一聽,也不否認的點頭道:“不錯,你說得對。奉天之戰與長安之戰,說到底,隻是大唐朝廷在觸底反彈,進行最後地搏擊。當時,如果沒有我李誼,同樣也會有其他人站出來,完成這個使命。大唐氣數未盡,能夠擊敗朱光複長安,其實也是必然。當時,我想得最多的,的确是讓自己活下去,然後手刃朱報得一仇。除此之外,當時其實并沒有想得太多。伯蒼,你的眼光,的确很獨到,說地話也很實在。現在在長安,許多的官員和仕人,對我俯首帖耳、阿谀奉誠,或是歌功頌功大肆贊揚。其實這些人,要麽就是趨炎附勢,要麽,就是目光短淺,看不到這其中的真髓。隻有伯蒼,不僅看到了,而且說出來了。殊屬難得!”
“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其實當時那種情況下,沒有投靠朱或是貪生怕死地躲藏起來,也是很不容易了。”武元衡依舊微笑說道,“其實那時候,臣下對殿下,都沒有什麽太多的感想。可自從到了華原以後,目睹西霞村一帶的百姓們過的那種日子。臣下……就對殿下再也沒有什麽好感了。”
“呵呵!”李世民情不自禁的又笑了起來,“你還真是個實在人。這種話,怕是沒什麽人敢直接說出來。”
“殿下說過了,我們是朋友。在朋友面前,伯蒼從來都是實話實說不躲不藏的。”武元衡說道,“所以,昨天我并沒有和殿下說太多的話,因爲那時候,伯蒼還沒有把殿下當成是朋友。可今天從西霞村回來以後,臣下改變了這個看法。原來,殿下就是元衡素來最爲敬仰的那種人,是值得交上一個朋友地。”
李世民微微的笑了一笑,舉杯說道:“看來,想要跟伯蒼交個朋友,還真的不是很容易呀!來,我也敬你一杯!”
“殿下請!”武元衡看來酒量還不錯,連喝了四杯面不改色神情自若。
二人又各自吃了一些東西,李世民也算是将饑餓的肚皮稍神作書吧了一番打發,然後說道:“伯蒼,在你看來,現今這大唐。最大的問題是什麽?”
武元衡微微笑了一笑:“元衡一介書生,其實不敢妄談天下大事。不過如果殿下想聽,臣下也願意閑聊一般地說上一說。隻不過,不知道殿下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如何,假話又如何?”李世民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武元衡一笑:“假話就是,如今這大唐。問題就出在節度使與番鎮,以及吐蕃等異邦諸胡地侵略與挑釁。”
“難道不是麽?”李世民凝神看着武元衡,平靜說道,“節度軍鎮,分化了大唐的兵力民力。讓大唐王朝分崩離析,上下離心離德。政令不行,人心不齊,自相殘害,然後又讓異邦諸胡有了可乘之機。前來荼毒中原。這些,難道還不是眼下大唐最大地危機和問題所在麽?”
一身白衣清爽如雪的武元衡,這時卻有些狂放的呵呵大笑起來:“殿下。其實你自己心知肚明,又何必拿這些說辭在臣下面前推搪?殿下所說的這些,隻是人人一眼皆可看清的表相。大唐最根源最本質的矛盾和問題所在,已經在漢王的心中裝了許久了吧?”
李世民面帶微笑地看着武元衡,不置可否,接着說道:“還是說說,你的真話吧。”
不料武元衡卻是微笑的搖頭:“不可說、不可說。你我心中都能想,卻是都不能說。”
“呵呵呵!”李世民也大聲笑了出來。“行!喝下這一杯,你不說,我來說。看看你我心中所想的,是不是一樣!”
二人一撞杯,各自喝下一杯。李世民長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緩緩的踱着步子,徐徐說道:“一個國家。就跟一棟房子一樣。上梁不正,又兼根基不穩,安能不倒?你心中所想地,是這個麽,伯蒼?”
武元衡靜靜的跟在李世民身後,這時聽到他說出這兩句話來,不由得心頭微震,說道:“殿下……不可高聲妄語!”
“呵呵!”李世民爽快的一笑,“今天我們說的話,出我之口,入君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什麽可怕的?我李誼,對朋友從來都是坦誠相待十分信任地。伯蒼難道還會将這番話傳給他人去聽麽?”
武元衡微微一笑:“殿下果然是胸襟如海,令元衡無比佩服!看來,這一次倒是臣下枉做小人了。”
李世民微笑拉着武元衡,二人又坐回了酒桌邊,說道:“這麽說,伯蒼也與我所想一緻了?”
武元衡肯定的點了點頭:“是。”
“是呀!”李世民不由得長歎一聲就擰起眉頭來,“一個王朝要興起或是要沒落,肯定都是從皇權本身開始體現的。任何其他地因素,都不是主要。從天寶起,玄宗皇帝開始執政失度,大唐開始出現了若幹問題,最終讓安史之亂爆發。從此之後,曆任的上位者,都隻是在左支右绌的撲災救火,而沒有實際的建樹。到如今……朝政腐敗,更多的人隻想着苟且偷安獨善其身,甚至是謀國難而圖私利。偏偏這種人,如今還左右着大唐的江山社稷。這不得不說,的确是一場災難。”
武元衡的眉頭也略微皺了起來,說道:“看來殿下,地确是對眼下的大唐認識得非常的清楚。殿下所說的上梁不正,臣下深表贊同。要想徹底的改變大唐積重難返日漸衰敗地現狀,就要從朝堂之上下手。像臣下這樣,盡管治好一縣一地,也隻能醫得一瘡,而不能改變大唐的重病之身。我們這種人,也隻能做出一些揚湯止沸地舉措。要想做到釜底抽薪,隻有像殿下這能有能力而又居于上位的人去付出努力。”
“釜底抽薪?”李世民目光閃爍的看了武元衡幾眼,“我又如何能夠辦到?”
武元衡也是個十分精巧的人,大概聽出了李世民話裏的意思,說道:“莫非殿下以爲,隻有皇帝才能辦到麽?”
李世民心頭微微一震:這個武元衡,還當真是什麽都敢說。他故意反問我,意思就是在強調——必須要皇帝,才能辦到。他讓我去釜底抽薪,莫非也就是在試探我,想知道我對那張龍椅有沒有興趣?
二人這樣四目相對凝看了許久,卻都沒有把下面的話再接下去。隻不過,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那一層意思:隻有從至高的皇權入手,才有可能徹底的改變大唐。
李世民再回想了一下武元衡的話,他說自己隻能揚湯止沸,究其原因,就是因爲像他那種人,注定了隻是輔助的臣子,哪怕再得重用,也無法真正主宰江山社稷的命運。這樣一分析,武元衡話裏的意思就更加清楚了:直指皇權!
不管武元衡這是在試探,還是真心獻策,李世民都覺得眼下談論這個還爲時過早,而且太過敏感。于是,他主動岔開話題說道:“大唐的根基,就在于萬民。而如今,百姓生活困窘,朝不保夕,而且正在逐漸的對大唐失去信心。這個,是很危險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果失去了百姓的支持,大唐國運堪憂。”
武元衡也聰明的不再提起上梁不正的事情,轉口說道:“殿下所言甚是。臣下以爲,眼下大唐的當務之急,就是要重拾人心,将百姓安頓下來。而要做到這一點,不是安撫和救濟就能解決的。最重要的就是要還地于民,讓他們看到今後生存的希望。就像是今天殿下在西霞村做的那些事情,散糧赈災也隻能解決一時之危機;還地于民永不加賦,才是真正高明而徹底的做法!說到底,我大唐的一切矛盾,最根源的問題,就是在于土地。中原曆來以農爲本,如果土地出了問題,其他的問題都會要紛至沓來。百姓們如果有田種有飯吃有衣穿,就會安安份份的過日子。天下,也就容易太平下來了。”
李世民聽得興起,一掌拍到桌上:“說得好!伯蒼高論,真是與我心中所想不謀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