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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nbsp&nbsp&nbsp得知這樣的消息,秀姑隻覺得悲哀。
&nbsp&nbsp&nbsp&nbsp是的,悲哀。
&nbsp&nbsp&nbsp&nbsp有一種性命無時無刻都捏在别人手裏随時可以消散的恐懼,而始作俑者卻沒有任何毛病可以讓人彈劾,即使有人說他德行有缺,卻也沒有違背律例,簡直是無懈可擊。
&nbsp&nbsp&nbsp&nbsp苗氏死了,死得慘烈,王縣丞依然高坐堂上連道晦氣,一縣之主好不威風。
&nbsp&nbsp&nbsp&nbsp怪不得那麽多寒門學子力争上遊,怪不得範進中了舉會喜得發瘋,撇開極個别的一些讀書人,更多的寒門學子參加科舉,并不僅僅是受八股文之束縛,并不僅僅是爲了追名逐利,更大的原因就是他們飽嘗布衣之艱辛性命之無常,不想成爲砧闆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不管是眼前的封建社會,還是前世的新世紀,這種事情屢見不鮮。
&nbsp&nbsp&nbsp&nbsp想想文學史上,多少人諷刺追名逐利者以示其超凡脫俗,倘若遇到這種任人魚肉的情況,他們真的會覺得權勢富貴皆如浮雲麽?
&nbsp&nbsp&nbsp&nbsp自己終究是個俗人,無論是錢,還是權勢,隻要來得正,秀姑覺得應該佩服而非諷刺。
&nbsp&nbsp&nbsp&nbsp身爲俗人的秀姑對權勢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對封建社會中美貌女子的危機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遠比周舉人報複時更加深刻,幾乎是深刻到了骨子裏。
&nbsp&nbsp&nbsp&nbsp她決定,督促兒子們建功立業,無論是學文,還是習武,有科舉這條晉身之路,幹嘛不走?他們家供得起。她不至于将自己的觀念和期望灌輸給孩子,但爲了将來的兒媳、孫女包括族中親友的女眷不受這等欺辱,最好還是追逐權勢吧,她不覺得這是利欲熏心,畢竟王縣丞這樣的官員不計其數,還有比他更有權勢的,這種事做得更加肆無忌憚。
&nbsp&nbsp&nbsp&nbsp不止秀姑如此,老張父子也迫切地希望壯壯早日取得功名。
&nbsp&nbsp&nbsp&nbsp他們常去城裏,發現苗氏之死的結果是證實了苗氏的清白,告苗氏的清泉村村民被判了誣告之罪,王縣丞一臉正氣地做出如此判處,就算是了結了,那些常做此事的小人也隻是稍稍收斂了幾分,不到半個月就故态複萌,各村各戶都有一種朝不保夕之感。
&nbsp&nbsp&nbsp&nbsp秀姑忍不住問張碩道:“林主簿倒是很正氣的人物,之前你也說過林主簿勸過王縣丞幾次,還因此事生了嫌隙,若不是兩人管的公務不同,隻怕林主簿早就被壓下去了。如今王縣丞對這樣的事情樂此不疲,甚至喜聞樂見,出了那麽多人命,難道林竹就不能想個法子告他一狀?知府大人可還在府城呢,若是知道咱們桐城百姓遭遇如此慘事,豈能不管?”
&nbsp&nbsp&nbsp&nbsp本來就是男多女少,達官顯貴又姬妾成群,民間的許多漢子打光棍,窮困鳏夫很難再娶,幾次劫難後,寡婦都是頂頂吃香的人,王縣丞再這麽做下去,鳏夫豈不是更多了?這麽一來,下一代的人丁也會跟着減少。
&nbsp&nbsp&nbsp&nbsp張碩蹲在井邊殺魚,剮鱗剖肚去腮,聞聲頭也不擡,道:“何曾不管了?林主簿愁得頭發都快白了,他倒是想直接告王縣丞一狀,可王縣丞他沒罪,周身尋不出一絲兒破綻!苗氏的案子發生後,王縣丞時時留意,将咱們桐城管得極嚴,半點風聲都透不到府城裏去。有了他的防備,林主簿進不得府城,連林太太說去府城探望兄長都走不掉,王縣丞的太太和她丈夫真是一丘之貉。雖說咱們桐城有許多外來的學子不懼王縣丞,可大多數都是明哲保身,其他有些俠氣的學子倒是義憤填膺,可惜他們和林主簿一樣,找不出王縣丞的罪證,他是依法辦案,秉公處理,凡是無罪之婦人最終都釋放了,釋放後的生死與他何幹?”
&nbsp&nbsp&nbsp&nbsp“你是說,王縣丞也防着有人告狀呢?”秀姑一呆,手裏的蒲扇就頓了頓。
&nbsp&nbsp&nbsp&nbsp張碩把殺好的鲫魚放進大盆裏,倒了水淘洗,每洗幹淨一條就放進大碗裏,準備中午炖湯給妻子喝,一面忙活,一面回答道:“怎能不防?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王縣丞再理直氣壯,他也清楚自己違背了知府大人在任時的規矩,哪怕自己無罪,但知府大人權勢大啊,得了消息,定會影響他自己的升遷。”
&nbsp&nbsp&nbsp&nbsp官員之間可以相互彈劾,讀書人可以出面,唯獨民是不能告官的。
&nbsp&nbsp&nbsp&nbsp民告官幾乎是死路一條,告官之後堂審之前要先受釘闆之刑,或是棍棒之刑,熬過了上堂,熬不過即死,所以即使到了絕路,依然沒幾個百姓願意去告官。
&nbsp&nbsp&nbsp&nbsp太、祖皇帝在位時有心割除這樣的條規,意欲改爲民衆可越級告貪污**之官吏,奈何寡不敵衆,受到許多官員和讀書人的反對,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他們怎麽能容忍最底層的民衆動搖自己的地位。因此,太、祖皇帝這一點改革竟未能落實。
&nbsp&nbsp&nbsp&nbsp秀姑皺眉道:“這麽說,王縣丞竟然一手遮天,誰都沒辦法了?”
&nbsp&nbsp&nbsp&nbsp張碩歎氣,“林主簿都沒法子,我們這些升鬥小民又能如何?你不知道,林主簿自幼秉承家教,他舍不得咱們桐城婦人不斷遭此劫難,前兒叫林太太借着給全姑娘送東西的理由,打斷托全姑娘設法将此事傳進知府大人耳朵裏。全姑娘年紀小,又住在庵堂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理應不會引人注意,誰知這邊才打算送東西,那邊王縣丞的太太就登門了。王太太怕林太太在東西裏私帶信件,翻看檢查的理由才好笑呢,竟然說想看看林太太給全姑娘送了什麽好東西,她好記在心裏,改日給自己娘家侄女送幾件去。”
&nbsp&nbsp&nbsp&nbsp不僅如此,府城裏派人來視察時,一應接待事務均由王縣丞自己做主,就是林主簿在跟前,他都緊緊地盯着,可見他也害怕譚吉知道自己做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林太太當時就氣紅了臉,她也不給王家面子,随手就把東西撕的撕砸的砸,直接冷笑着對臉色很不好看的王太太道:“咱們兩家的老爺各有公務,原本不相幹,你們倒防備起了我們,我送侄女幾件東西竟也成了賊,既然是賊贓,我何苦送去牽扯了她!”
&nbsp&nbsp&nbsp&nbsp王家越是如此,越是激起了林主簿夫婦的憤怒。
&nbsp&nbsp&nbsp&nbsp譚吉高升後,上頭沒了壓制,但林主簿一如從前,爲人官聲可比王縣丞好得多,他家沒法子派人去府城送信,難道就沒别人?
&nbsp&nbsp&nbsp&nbsp避開人,林主簿直接找了自家後門的幾個乞丐,許他們一些銀錢,叫他們假裝去府城乞讨時把王縣丞的所作所爲散播出去,最好傳進知府大人耳朵裏。等事情完了,沒人注意了,自己就賞他們一些地,讓他們有了正經的活計,不必日日乞讨。
&nbsp&nbsp&nbsp&nbsp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可是至理名言。
&nbsp&nbsp&nbsp&nbsp這些乞丐停留在林家後門,就是等着林家的殘羹剩飯果腹,那些殘羹剩飯可比百姓之家的粗茶淡飯好得多,逢年過節還能得到些好饅頭幹飯等物,聽了林主簿的許諾,頓時喜出望外,果然就糾結一群乞丐出了桐城,分散開來後,得到吩咐的幾個乞丐往府城走去。
&nbsp&nbsp&nbsp&nbsp他們行程慢了些,又兼是乞丐,進城不易,三四日後才得以進城。
&nbsp&nbsp&nbsp&nbsp進城後,這些人先去乞丐聚集的地方,一塊讨幾回飯,傾訴自己的苦難,閑聊之際嬉皮笑臉地就把王縣丞的所作所爲說了出來,說話時一臉猥瑣,隻說見到那些婦人個個膚白貌美,越發讓人沒了懷疑,一傳十十傳百,半個城的乞丐都知道了個七七八八。
&nbsp&nbsp&nbsp&nbsp有時候他們乞讨時,别人施舍他們錢糧,偶爾也會有幾個閑來無事的人和他們唠嗑,這樣一來,知道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就傳到了譚家下人耳朵裏。
&nbsp&nbsp&nbsp&nbsp譚吉夫婦治家極嚴,兼下人們多是從京城跟來的心腹,自然知道底下官員行事不妥,大大影響了自家老爺的官聲,說不定還會被上頭追責。于是,他們先追查根由,查到幾個桐城來的乞丐頭上,叫來細問,聽說事件屬實,哪有不立即禀告的道理?
&nbsp&nbsp&nbsp&nbsp譚吉雖是知府,卻不能無端處置王縣丞,何況這人老奸巨猾,的确是沒有任何罪過,他能給王縣丞随便安一條罪名,但這麽做的話,他和王縣丞何異?
&nbsp&nbsp&nbsp&nbsp他也是個狠人,直接來了釜底抽薪之計。
&nbsp&nbsp&nbsp&nbsp他上了一道折子,命人快馬送進京城,抵達吏部,他沒說王縣丞之行爲,隻說依照律例,桐城不應設立縣令,然而耿李書院建造之後,四方學子蜂擁而至,桐城人滿爲患,人既多,是非便多,諸事繁瑣,千頭萬緒,猶勝自己在任之時,請求朝廷額外開恩,爲桐城設一縣令,總管内外事務,好讓耿李書院的師生更加放心地用功。
&nbsp&nbsp&nbsp&nbsp主要是耿李書院太有名了,原籍在桐城的王越就在吏部就職,管的就是官員升遷之事,他格外重視譚吉的請求,正好今年是春闱之年,朝廷有的是人才,上達天聽後準奏,王越和其他吏部官員商讨後,從今年等候放官的進士中挑了一人做桐城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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