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雖慢,但也越來越接近京城了。
秀姑心中少見地出現了一點迷茫和情怯。
這樣的選擇,對于這個家,不知是對是錯,對于未來,誰都不能保證一定比以前生活得更好,唯今之願便是繼續努力,不松不懈。
這輩子,總要給四個孩子一個好的前程。
作爲父母,就是斬盡孩子幼年少年時代的荊棘,鋪一條光明大道。
張碩倒是看得很開,年屆四十的他依舊高大魁梧,濃眉深目,五官端正,身着布衣,不減其威武,站在甲闆上安慰迎風而立的妻子,“京城又不是龍潭虎穴,怕什麽?最不濟就是從頭再來。何況,咱們又不是沒有一點家底。”
他娶秀姑的時候,家裏才有多少錢财?現在可是積攢了不下十倍百倍,有此資本作爲根基,就算到了京城,從頭再來也是十分容易的一件事。
雖說四十不惑,但他覺得自己還能幹上二十年。
“第一次離開家鄉,終究是有點彷徨。”秀姑歎了一口氣。
其實,這點彷徨不是因爲自己,而是因爲攜家帶口,她怕生活得不夠好,令家人感覺到後悔。至于她,壓根就不在乎身在何地,想想上輩子,她可不是沒出過遠門的人,即使自己因爲刺繡的原因甚少出門,也去過不少地方旅遊,對于去京城生活的情形自然不畏懼。
張碩爽朗一笑,“彷徨什麽?一家人在一起,在哪裏都是家。等壯壯遊學結束了,咱們一家人安安穩穩地在京城裏生活,看着幾個孩子上學,比什麽都強。我都盤算好了,等到了京城,咱們先賃處房子落腳,再仔細地查訪查訪,買一處地段好房舍院落也大些的房子,好好修整一番搬進去,然後再做些生計糊口。”
提起壯壯,秀姑忍不住有些擔心,“也不知道壯壯現在怎麽樣了,一個人出門在外,就帶了書童,終究比不上在自己家裏。”
“比不上自己家裏自在那是肯定的,但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一輩子圈在家裏。”張碩藝高人膽大,又知道壯壯其實不是外表那樣手無縛雞之力,不像妻子那樣擔憂,“再說,壯壯之前參加鄉試,也是正經出過遠門的,不是沒經驗的書呆子。”
正說着,忽然聽到一聲“噗通”,接着傳來幾聲驚叫。
“怎麽了?”張碩和秀姑循聲望去,詢問幾個當差的船工。
一個船工指着左側方的水面,結結巴巴地道:“剛剛看到一個從咱們旁邊擦過去的船上面有一個孩子跳到水裏頭去了。”
張碩和秀姑大吃一驚,定睛一看,果然看到水面蕩着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一個孩子上下撲騰着,片刻間就沉了下去。
不過,他們都沒看到所謂的孩子的身影。秀姑一面叫精通水性的船工下去打撈,并叫人在下去的人腰間綁上粗繩,一面凝目去看逐漸遠去的快船,用心記住那艘快船的各種特征。要是真有孩子跳下來,到了停泊的渡口他們是一定要報案的,人命關天,不可兒戲。
他們雇傭的船工水性極好,下去了兩個,不消頓飯工夫果然撈上一個孩子。
大概四五歲年紀,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服,倒是細皮嫩肉,一副好人家的孩童模樣。
将那孩子放在甲闆上,渾身**的船工麻利而熟練地倒放着他控出口中的水,待鼓起的肚皮癟下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不好,沒氣了!”
一句“沒氣了”,吓得甲闆上衆人個個大驚失色。
因爲出了這件事,老張帶着三個孫子也出來了,更别說船隻上的其他人,把個甲闆擠得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都回去,給孩子一個敞亮的地兒喘氣!”
雖然穿越已經十年了,但秀姑的急救本領還在。
顧不得别的,她把甲闆上的人都趕回房間,然後蹲下來接手這個孩子,摸了摸心口還有一絲熱乎氣,急忙讓張碩擋着不肯離去的人的視線對這孩子進行急救,好不容易才聽到孩子嘤咛一聲,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後,他隻說了一句“姐姐救我!”說完又昏了過去。
秀姑松了一口氣,“阿碩,快把他抱進去換衣服。”又叫人提來熱水。
張碩給孩子洗了個熱水澡,提溜出來放到榻上,接過秀姑拿過來的烈酒擦擦心口和四肢,然後把小野豬沒穿過的衣服拿一套出來給他穿上,這麽一看,孩子長得眉清目秀,着實俊俏,渾身透着一股富貴氣。
有一種富貴氣不經過從小的耳濡目染是根本不會形成的。
雖說是出身草莽,但是張碩也算是有見識的人,能看得出來這孩子出身不凡。
就着給這孩子洗澡穿衣的機會,張碩查看了一下,這孩子身上除了屁股上一塊青色胎記之外,沒有一件可以說明他身份的東西。
“這孩子穿着粗布衣服呢,也不知道遇到什麽事,就算身上有什麽東西,隻怕在經曆的途中也沒有了。”秀姑道,“有什麽事,等孩子醒了再問吧,譬如姓名來曆什麽的,倒是讓船工尋個最近的渡口停下,然後去衙門報案才是正經。不管怎麽說,如果這孩子有家人在船上,不會在他跳河之後仍舊開船離去。”
一個看着像富貴人家的孩子穿着粗布衣服,從一艘堪稱簡陋的快船上跳下來也沒人停下來打撈,肯定遇到了不可言喻的命運。
張碩點點頭,拉起被子蓋在孩子身上,“你說得對,我瞧着不大對勁。”
天氣這麽冷,孩子又穿着不合體的單衣服,長相氣質和衣服完全不搭配,怎麽看怎麽像他以前在桐城破獲拐賣案的情形,有不少孩子被拐後逃走,或死或傷。
聽了他的話,秀姑一愣,“你懷疑他是被拐賣後逃跑的孩子?”
張碩遲疑了一下,搖頭道:“也不一定。咱們這裏距離京城不遠了,也有可能是什麽人家犯事了,家人孩子跟着倒黴。”他出門在外那些時候,見過官宦人家犯事被抄家流放的情形,比這種凄慘的多着呢。
秀姑持反對意見,“要是什麽人家犯事了,孩子是罪人之後,那船上的人應該停下來把他撈回去啊,丢個孩子的責任可沒幾個差役擔當得起。”流放途中病死的就另當别論了。
“具體的還是等孩子醒來後再問吧。”張碩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