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騷?
秀姑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顧及張碩的顔面,她随後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以手掩口,仿佛剛剛的一聲笑并非出自她口,“我去看看孩子哭了沒有。”
一溜煙地進了卧室,抱着仍睡得正香的胖兒子出來。
張碩未因此事而惱怒,見她小心翼翼的态度,不禁搖頭一笑,老張看到胖孫子早就雙眼放光,莫說兒媳婦坐月子,就是平時,他也不進兒子和兒媳婦的卧房,除了張碩和蘇母把小孫子抱出卧室幾次,平時他竟難得一見,忙道:“壯壯娘,給我抱抱,我的胖孫子喲!”
張碩從妻子手裏接過胖兒子遞給他。
老張臉上笑開了花,看着胖孫子肉嘟嘟的模樣,對秀姑道:“就算是小名,也得給俺胖孫子取個好聽的,免得等他長大懂事了覺得小名不好聽,誰叫小名和誰惱。”
秀姑瞟了張碩一眼,難道他就是長大後覺得小騷太難聽,于是硬叫大家改叫阿碩?
以後,壯壯不能讀離騷之音了。
“行了啊爹,都過去二十年了,您還說!您看給他取哪個小名好,就叫哪個,最好難聽些,越賤越好。”張碩就是十歲後不讓大家叫小名,誰叫都不應,好幾年大家才改稱他的大名。不過,當爹的小名這麽難聽,做兒子的要同甘共苦對不對?
猜出張碩心思的秀姑一時無語,胖兒子,你爹想讓你嘗嘗被叫賤名的痛苦,咋辦?
老張反應過來,贊同道:“賤名好養活,當然不能取好名兒。你再說一遍老族長給俺胖孫子取了哪些名兒,挑個最賤的。”
“二傻、二毛……”張碩又念了一遍,越往後,有更難聽的,也有略好聽的。
秀姑越聽越擔心,眉頭微微蹙起,不會公爹和丈夫真挑個最難聽的賤名吧?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做娘的竟然沒有給兒子定名的權利。
張碩注意到妻子的神色,笑道:“爹,讓壯壯娘挑一個,她識文斷字,比咱們強些。”
便宜你了,胖兒子。
老張覺得有道理,示意秀姑挑名。
秀姑沉吟片刻,之所以要從老族長給的名單裏挑選小名,乃因要避開祖宗的名諱,自己不知張家祖宗名諱,若要另取很容易重名,乃是大不孝。
挑來挑去,她定了一個月光奴的小名。
胖兒子生在正月十四,白日發動,月光入窗時而生,落草時窗外如晝,老族長識字,給取小名時未嘗沒有問到生辰之時。
沒辦法,總不能叫後面那些熊瞎子黑犬野豬野*?後頭還有小名,就是這些,包括豬毛等,像驢蛋子狗蛋子狗剩子啥的小名都已經有人叫了。老族長雖識字,卻也沒有取略顯文雅些的雉、彘等名,雉爲野雞,彘爲野豬。
“月光奴……”老張和張碩念了兩遍,覺得還行,就是不如黑狗二傻子名字賤。
秀姑笑道:“古時許多大人物以奴爲乳名。”
老張搖頭道:“月光奴不大好,剛剛你說野雞和野豬都有啥名兒?”
“野雞爲雉,野豬爲彘,音同字不同。”
“就叫彘奴吧,咱們老張家祖上沒人叫這個名兒。”老張想了想,到底疼孫子之心占了上風,不忍讓他步兒子的後塵,“我見過野豬那股子兇狠勁兒,長得又大又壯實,我啊,就盼我的胖孫子長得跟野豬一樣壯實。”
彘奴,不知怎麽着,秀姑就想到了漢武帝劉徹,其名爲彘。
既然老張開口了,秀姑和張碩自然沒有異議。
另外,秀姑也知道了老張的名字,雖說嫁進張家兩年,但是一直聽人老張老張地叫,從未聽人叫過他的名字,原來他隻有小名,叫作疙瘩。
麗娘和江玉堂午後聯袂而至,聽說胖小子已取名爲彘奴,均點頭稱好,麗娘贊道:“這名兒取得好,雖是野豬,卻文雅些,常聽村裏的長輩滿村子吆喝狗蛋狗剩黑犢子,這也還罷了,偏生還有什麽破缸爛盆臭鞋頭子,怪難聽的。”
秀姑莞爾,心想若是麗娘知道張碩的小名,恐怕就不覺得這些難聽了。可是,事關自己丈夫的臉面,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說與他人知道。
麗娘摸了摸胖小子的胖臉蛋,逗弄道:“小野豬,看這裏,看這裏。”
嬰兒其實看不太遠,他本已吃飽喝足,躺在秀姑懷裏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砸吧砸吧小嘴巴,閉上眼睛,壓根就不搭理她。
麗娘失望道:“他怎麽都不看我。”
“他還小,等大一些了就喜歡睜着眼睛亂看了,特别喜歡鮮豔的顔色,到時候就怕你煩了他。”秀姑将以前蘇母告訴壯壯的話說出來給她聽,“麗娘,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好生調理調理才是。”
麗娘忙道:“小野豬這麽乖,我才不煩他呢。”
秀姑笑笑沒說話,養過孩子才知道小孩子沒有不鬧騰的,鬧騰的時候都能煩死人。
張碩在外間問及江玉堂的來意,後者答道:“如今二月中旬,天氣暖和了,我們原先住的房子實在不結實,又不想再和張三嬸家爲鄰,想請張大哥幫我們組織些人手蓋房子,按照大哥家的房子蓋,用糯米汁混三合土。”
他們倆有錢又聰明有見識,來張家幾趟,早就瞧出了他們家房舍裏頭的門道。
張碩近來無事,本身又閑不住,思考片刻,就一口答應了。
他既答應,秀姑雖然心疼他太過勞累,卻也沒說阻止的話兒。
江玉堂早有打算,在落魄前就買好了地基和磚瓦糯米三合土等材料,冬天裏又賣了幾件體面衣裳湊足了工錢,等三堂叔家的房子蓋好,他就決定蓋房。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旁人見了,自無二話。
江家的地基選在張碩家門前空地基的西隔壁,約有四分地大小,江家隻有夫妻兩個和一個婆子,又無牲畜家禽等,隻蓋三間上房,左右兩間偏房,外加一間廚房和青磚高牆,四十個人幹活,不管飯,一人一天五十文,又有給張家蓋房的經驗,不到半個月就完工了。
房子蓋成,江玉堂和麗娘托蘇父打的新家具也都做好了。
慶賀其喬遷時,秀姑隻讓張碩送了些禮物,自個兒在家裏帶孩子沒出門。
春寒料峭,她哪敢帶兒子随便見風。
兩家住得近,麗娘又很喜歡小野豬,兩家來往得愈加頻繁了。
進了三月份,張碩就不再幫人蓋房子,而是在家忙活,或是接送孩子上學,或是在家放牛牧羊割草,或是在家裏抱兒子洗尿戒子,好讓秀姑專心繡百子衣。秀姑有了身子後就沒再繡花,耽誤的時間太久了,須得趕工方能在知府離任時繡完。
至于地裏的莊稼就不再打理了,正如老莊稼把式所說,麥苗已死了近半,剩下的麥苗也都蔫頭耷腦,根都爛了,瞧着是活不過來了。
去年秋季絕收,難道今年夏季又要顆粒無收?
村民們個個唉聲歎氣,他們老百姓的日子怎麽就那麽艱難?先是戰亂,後是絕收。前年旱着旱着最後總算有些收成,去年靠夏天收的一季糧食糊口,盡力儉省,勉強熬過了年,開春後立即就去荒山野嶺挖野菜,弄點野菜湯總比光喝水強,誰知今年又不成了。
要知道,因爲去年秋季絕收,他們沒有下一季的糧種,夏季再絕收的話,沒有糊口的糧食,更加沒有糧種,無糧可收,無糧種可種,可以說是山窮水盡了。
大家對此頗有經驗了,家裏有些餘錢的二話不說,借牛車騾車進城拼命買糧儲存,就算今年地裏絕收,他們好歹有糊口的糧食。剩下一多半兒沒錢的村民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卻借不到幾文錢,看着快見底的面缸欲哭無淚。
随着麥苗死得越來越多,空出的土地越來越多,村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本就面黃肌瘦的他們,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了,到處打秋風。
最後不知在誰的提議下,村裏十幾戶人家都往城裏投奔周家爲奴。
周家現今大富,糧食堆積無數,跟了周家,哪怕是做奴才,好歹有口飯吃,不至于餓死。雖說還沒有到夏收的季節,但是莊稼都死了,根本就沒有盼頭了。
周舉人信奉聖人言,不忘貧賤之交,對他們來者不拒。
見他們成功進入周家,村裏又有十幾戶沒有錢沒有糧食的人家立刻效仿前者,跑到周舉人跟前泣不成聲,也被留了下來。
三十來戶人家離開,加上之前就投身周家的,大青山村立時空了一成多。
秀姑繡花之際,聽說此事,唯有歎息。
江玉堂和麗娘還騾車時,歎道:“進城路過幾個村子,大片大片的地都荒了,都說是去年雨水多,冬天雪又重,爛了根兒。城裏的糧價漲了不少,我們花二十兩銀子,好容易才搶到二十石稻谷麥子,往年前一石貴了三錢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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